北碑風尚下的女性書家管窺——以南北遊書法為例

北碑和南帖是中國書法的兩大組成部分。縱觀書史，兩路各領風騷。總體上以王羲之為首帖學佔了書壇絕對的主導地位。真正書法意義的碑多見於漢代，如墓碑、墓誌、摩崖、造像等文字刻石，盛行於北朝，刻石造像蔚然成風。阮元是中國書法史上第一個完善碑學書法理論體系的人，他碑帖分派理論的標誌性著作是《南北書派論》和《北碑南帖論》。書法界關於南北分派才有了理論參照，一些書家開始以此來解說書法現象。包世臣在阮元的書法理論基礎上倡導碑帖並重，對“篆隸遺法”做了進一步的闡述，也使碑派理論趨向完善。

一、北碑風尚下女性書家的崛起

清代嘉慶之後，我國隨著外國入侵走向式微，政治腐朽文化糜弱。不少有識在對中國政治反思的同時對文化也發出了質疑。長期被追捧的帖學受到強烈衝擊，崇碑抑帖成為書學社會思潮，尤其是在阮元、包世臣和康有為等碑學理論大家的倡導下，碑學的理論與書法藝術實踐呈現出前所未有的新等氣象。趙之謙、何紹基、康有為、于右任都是碑碑派書家的代表人物。尤其是康有為，早年他極力推崇北碑，貶抑唐碑。他的《廣藝舟雙楫》中提出了激進的尊碑主張，由於他的提倡，拓寬了人們的視野。此外，革命家孫中山等人也推崇北碑書法的尚武精神，碑派書風成為時代風尚，從此逐漸走向自覺的過程。

民國初年，李瑞清、沈曾植、鄭孝胥等書家都寓居上海，時常相互交流。他們都在北碑上吸收了精華。北碑成為風尚並給書壇的書法帶來了一股清新的空氣，讓人清爽振奮！但縱觀書法史書法有個奇怪的現象：好像書法都是男人的事兒，浩瀚的中國書法之中，有幾個女性的影子呢？雖說衛夫人、管道昇和蔡玉卿等善書，有幾多墨跡流芳呢，有些或只停留在傳說之中，中國女性書家真實可感的寥落晨星。社會制度、男尊女卑等諸多原因造就了古代中國男性主導的書法藝術。蕭嫻遊壽無疑是女性書法的佼佼者，可以說她們的出現，是中國書法史的一道亮光，代表著職業女性書家進入書法藝術的自覺階段。

二、北碑風尚下女性書家的藝術特質

與男性書家相比，碑學女性書家固然少的可憐。但自有其個性和特色。下面以南蕭北遊為例進行論述與分析：

1、北碑的陽剛雄強和女書家的柔潤細膩有機融合，造就一代豪爽遒媚，深厚朴茂的獨特書風。

蕭嫻（1902—1997），字稚秋，貴州貴陽人。蕭嫻第一個老師是他的父親蕭鐵珊，20歲時又拜康有為為師。康有為對篆隸魏碑極為推崇，他指導蕭嫻先參透篆隸後入北碑，用北碑朴茂融到她的擘窠大字中，表現他的雄強豪邁之姿，這既與蕭嫻的性格相契合，也與時代脈搏相關聯。康有為授之包世臣《藝舟雙楫》，以及自作《廣藝舟雙楫》，強調“抑帖、尊碑、卑唐、尊魏”之宗旨，力掃帖學之萎靡，大力弘揚碑學。蕭嫻受他的書學思想影響，其書有北碑氣韻，尤其榜書，融漢隸筆意，沉渾古樸，充分展現北碑的雄強之風。康有為以詩讚美，說她是“衛管重來主坫壇”。

蕭嫻書法各體兼備，但最擅長當屬她的碑體行書，很明顯這主要得力於康有為的指導以及“三石一盤”的厚實基礎。她的擘窠大字極具張力，線條質樸厚重，結體峻峭稚拙，神采飛揚靈動。她把魏碑形質、篆隸筆意以及自我情懷相結合，熔鑄出一種豪放中不失婉約，恣肆中不失端凝的獨特風格。豪邁大氣，自由奔放，有如風雲入懷，一掃女性閨閣脂粉之氣。雄強峻拔，風情萬種，北碑在女性書家筆下，表現出別具一格的情懷。蕭嫻書論《庖丁論書》說：“我愛榜書，因愛大物，諸如我愛長江，洶湧天際；我愛長城，屏障萬里。三年前還鄉，雨中暢遊黃果樹，得觀大瀑布，誠然懸河之勢，紛披傾瀉。暢遊歸來命筆，榜書總覺順手”。言為心聲，字如其人，誠然也。

遊壽（1906—1987），出生於福建霞浦讀書人世家，其祖上曾出過四個進士和一個舉人，高祖遊光繹，曾當過林則徐的老師。父親遊學誠把這個獨生女視為掌上明珠，早年就學於福州女子師範學校，畢業後任教於霞浦縣，繼承其父事業，1928年考入南京中央大學國文研究生，師從胡小石學習書法，之後歷任教於四川女子師範大學、中央大學、南京大學、山東師範學院一九五七年支援邊疆建設，由山東師範大學調到哈爾濱師範學院。教授考古學、古文字學和書法等課程，一生執教六十多年，她書法出道要比蕭嫻晚得多。

一九二八年，遊壽先生進入中央大學讀書，隨著自身學養的提高，視野的擴充套件，漸漸對書法藝術的理解有了新的突破。遊壽跟隨導師胡小石達七年之久，胡小石認為禮器碑筋骨最勝，有此基礎再學其他沒有不如意的。所以，遊壽隸書初學《禮器碑》，其後學習其他漢隸，而在《禮器碑》上花費的功夫也最多。遊壽隸書瘦勁挺拔，高古厚重，而纖細能厚重最是難能可貴。遊壽楷書原來學顏真卿，師從胡小石後轉向學《張猛龍》，在此花費功夫較多，並且吸取其碑體的寫法，金石之風躍然紙上。

從遊壽來說，她首先是一位學者，他的大量時間用在金石學、文字學和考古學上。遊壽篆書多從甲骨文金文取法，隸書多從兩漢隸書著手，楷書多從魏碑汲取精華，終日於斯，可謂取法乎上，自然高古。從她的墨跡可以知道，在她去世的當年，即八十八歲高齡時還在臨《小克鼎》《杞伯茛》等。這也說明她終生堅定不移地力行溯流求源的書法追求。

縱觀南蕭北遊的書法，我們不難看出她們深厚功力和開拓性的書風，她們在魏碑中汲取了拙樸奇崛，又在傳統的帖學得來了嫻雅清逸。行止自然、神韻俱佳；以鋒利代沉厚，以秀巧代重拙，天真爛漫，自然超脫，表現出一派大家氣象。

但作為女性書家南蕭北遊的書法，究其本質還是俊秀雅逸、自然爛漫為主要風格。其線條質感剛中藏柔，結體章法莊中有俏，風格意趣雄中帶秀。中國女性書法家太少，恰恰南蕭北遊的書法填補了這一審美的缺失。這種由於性別差異造成的獨特的書法，顯然具有著獨特的審美意義。

2、溯流求源一生臨古，廣涉各體強調體悟，形成雄渾豪邁天真爛漫之風格。

蕭嫻書法取法上秉承乃師之智慧。康有為晚年曾把他自己的書法追求概括為“孕南帖，胎北碑，熔漢隸，陶鐘鼎：合一爐而冶之”，蕭嫻先入篆籀《石鼓文》，而後《石門頌》，繼而《石門銘》。蕭嫻主張轉益多師，除 “三石一盤”之外，對《張遷碑》《華山廟碑》《爨寶子碑》《鄭文公碑。蕭嫻十幾歲就寫散氏盤，後寫“三石”等，“孕南帖”，蕭嫻則以讀帖的方式，如此不落入帖學之套路而易於自成格調。她在康體的基礎上多了幾分端凝恣肆，也多了幾分溫存雄渾，高古爛漫。《散氏盤》蒼勁高古與雄渾爛漫也融入其中。避免康字的野醜，表現出天真爛漫的自我風格。

遊壽繼承其師“求篆於金、求隸於石”的思想，學習和取法是廣泛的，出於考古工作的需要，登山涉水，遊歷頗多。曾在大興安嶺發現拓跋魏太平君祝文，或為其獷焊放縱所感染；摩

泰山石峪金剛經，或為其寬博圓潤所動心；觀鄭道昭雲峰碑刻，或為其俊爽逸緻所折服。如此

等等，數十載陶冶其中，其書法格調之高，自不待言。遊壽的楷書除受上述諸碑刻影響外，他對《張猛龍碑》也情有獨鍾。遊壽視野寬博，並將諸碑精華透過自我的性情熔鑄於一爐，真草隸篆行諸體，在遊壽的筆下完全融會貫通，化為古厚高逸天真浪漫的遊體書風。

3、一生好古、博學多才，造就一種深邃雋永、朗秀清雅的崇高意境。

漢代的楊雄說過，書為心畫。書法是人的生命的圖解，是人格化的符號。書法不是單純的書寫技術，沒有文化底蘊的書寫，自然不是我們所說的書法藝術。書法的可愛還是在於點畫之間的那種書卷氣。

博學多才是蕭嫻和遊壽的共同特點，蕭嫻擅長繪畫、詩詞和篆刻等。

遊壽工作重在科研和教學，考古學、古文字學、歷史學和文學，都是有遊壽研究的物件，尤其在考古和古文字方面頗有建樹。早年因為詩歌的成就，與冰心等被列為“閩東四才女”。從遊壽書法作品看，其書法創作晚年的居多，早年的墨跡多為各種文稿。由此可見，遊壽的主要精力還是用在她的學問上。她曾多次強調：書法要有文化情韻，要注重藝術修養。正因為如此，她的書法有著更濃厚的文人氣質和書卷氣。

金石氣和書卷氣是南蕭北遊書法的主要特點。其書神朗氣清、優遊超逸，而雄強豪邁、大氣凝練則是遊壽書法的外在表現。何紹基詩云：“從來書畫貴士氣，經史內蘊外乃滋。”楊守敬《學書邇言》雲：“一要品高，品高則筆下研雅，不落塵俗；一要學富，胸羅萬有，書卷之氣，自然溢於行間。古人之大家莫不備此”。南蕭北遊就是這樣的品高學富的大家。

三、碑學女性書家的地位和書法審美意義

在男權社會下，女子成才的機會很少，像南蕭北遊這樣家出書香門第，又受過高等教育專業的學術型的女性的書法家，在古代社會是不可想象的。正因為如此，南蕭北遊書法不僅是她自身的書法藝術，而且有著更高的社會歷史意義。標誌著女性這一群體可以和男人一樣，可以從事社會各個行業。而且由於女性的緣故，也為中國書法開闢新的審美的視線，有著獨特地位和特殊的審美意義。

1、南蕭北遊是碑學女性書家的開拓者。

康有為說藝術必須“上感國變，中傷種族，下哀生民”，書法也不例外。碑學的勃興正是對剛健雄強、質樸壯美復歸的追求，希望用北碑的雄強崇高之風來振奮民心，呼喚自強自新的民族精神。南蕭北遊的出現正是時代的召喚，反映時代的需要，她們的雄強書風預示女性意識覺醒。她們在碑學的氛圍中不斷探索，以昂揚豪邁的時代精神和雄厚古拙個性書作，將碑學品質淋漓盡致地發揮出來。碑學的審美在南蕭北遊的各體書法中得到了充分體現，這一女性碑學亮麗獨特的風景是史無前例的。可以說，南蕭北遊是碑學書法的繼承者，同時又是女性碑學書家開拓者，她們在中國書法史上佔有獨特地位。

2、南蕭北遊作為女性的碑體的學者型的書家，在書史上有著特殊的審美意義

南蕭北遊書法顯著的特點就是金石氣和書卷氣。晚清的碑學思潮，以及李瑞清金石書派，奠定了她們書學思想和書法藝術方向，再加上她們自身剛強的性格，又讓她們的書法非同一般的女性。總體上她們的經歷中早期凌厲峻拔、晚期生拙雄健，相互之間又有所融匯。尤其是到了晚年，她們的書法藝術更是達到爐火純真之境。融草、真、隸、篆於一體，匯數家精神於一爐，點畫之間瘦勁生澀又不失豐腴之筆，剛柔相濟。豐腴之處如潤玉，瘦勁之處如細鐵，秦風漢骨，耐人尋味。

書卷氣在遊壽書法中體現得更為充分。她有著考古學家和古文字學家的嚴謹，又有著詩一般激情和浪漫。深厚的國學造就遊壽書法不一般的內涵和氣質。其實我們很難給遊壽先生一個明確的定位，在她的成果中，書法不是主要的，她在考古學等諸多領域研究都有建樹，若以書法家而論，但她是一位文人學者型的書家。

但是南蕭北遊畢竟是女性。在乍看其書法強悍的外表下，細心揣摩她的書法表現出獨特的女性魅力：其一質剛中藏柔，增添了女性特有的柔媚。正是如此，她的書法比起前輩金石書派，有了新的突破。其二莊中有俏，表現天真浪漫之情。其書往往動靜相生，端莊而不沉重。她們在書寫中也有意無意地打破篆隸楷書刻板的格局，表現出率意和俏皮的一面。其三雄中帶秀，她的書法一方面傳承金石書派沉雄書風，另一方面又把女性柔情和高秀融入於碑體之中。她們作品深藏高古中的秀美，體拙神秀，態雄意溫，令許多男性書家望塵莫及。正因為如此，她們在書史上有著特殊的審美意義。

後有書法圖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