紐約大都會博物館推出中國藝術大展，主題聚焦隱逸與雅集

記者陳友望

說起歷代中國諸多文人雅士，他們大多身負驚世才學，似不求聞達於廟堂，但願怡然於鄉野。身處山水之間，流連草青芳菲，他們所求為何？千年前的大畫家郭熙，在《林泉高致》中已有回答：“君子之所以愛夫山水者，其旨安在？丘園養素，所常處也；泉石嘯傲，所常樂也；漁樵隱逸，所常適也；猿鶴飛鳴，所常親也；塵囂韁鎖，此人情所常厭也；煙霞仙聖，此人情所常願而不得見也。”

文人對“隱逸”的熱衷，在魏晉時代更為普遍。嵇康、阮籍等七人常積聚竹林之下，賦詩作文，飲酒縱歌，是為竹林七賢，這種聚集賦詩的模式，也常被後世文人模仿，如金谷園雅集、蘭亭雅集、滕王閣雅集、香山九老會等，這些歷史上著名的雅集，隨便翻開一頁，都流光溢彩，令人神往。

7月31日，紐約大都會藝術博物館推出大展“孤獨中的陪伴：中國藝術裡的隱逸與雅集”，將目光聚焦於中國藝術裡的“隱逸”和“雅集”兩個主題。展覽彙集了從11世紀至當代的120多件大都會藝術博物館館藏作品，包括繪畫、書法、文人石、瓷器、玉器、傢俱等形式，分為“林泉”“歸隱”“漁樵”“名士”“距離”“園林”“詩賦”“雅集”八個部分，對中國古人隱居和交往主題的探索，引發我們當下人與人關係的思考，彌補自己和他人之間的鴻溝。

清仿龔賢雲山隱居圖

明陳洪綬樹下高士圖

紐約大都會藝術博物館收藏有中國古代書畫大約兩千多件，也是國外收藏中國古代書畫頂級博物館。在這次展覽中不乏名作，如南宋李結《西塞漁社圖》卷、明代文徵明《東林避暑圖》卷、據傳由明代蔣嵩繪製的《冬景山水圖》卷、清代石濤的《尋仙山水圖冊》、清代吳歷《墨井草堂消夏圖》卷等，而當代作品則包括了於彭的《迴歸自然》和李津的《宴會一號》等。文有山水詩，藝有山水畫。三年前，上博董其昌大展就曾借紐約大都會藝術博物館南宋畫家李結所作的《西塞漁社圖卷》，這是南宋文人畫的代表作。西塞山，因為唐朝詩人張志和一首膾炙人口的《漁歌子》而聞名天下：“西塞山前白鷺飛，桃花流水鱖魚肥。青箬笠，綠蓑衣，斜風細雨不須歸。”此畫所繪，即為西塞山下霅溪的漁社場景，用以寄託隱居山林之思。

南宋李結《西塞漁社圖卷》

這幅畫作於乾道六年（1170年），畫後有七位名人所作的題跋，他們都是當時最著名的成功文人士大夫，范成大，著名的書法家、詩人作家；洪邁，端明殿學士；周必大，趙雄，王藺，都曾是宰相；閻蒼舒，國史院編修官；尤袤，著名詩人、藏書家。後又有德祐元年（1275）翁野題詩和明代董其呂、清代鄂容安、沈德潛等人題跋。范成大第一個為《西塞漁社圖卷》題跋，回憶起1150年他和李結在安徽相遇的情景，當時他們都還是年輕的官員，就已經談到了嚮往閒雲野鶴的林下生活，其“候桃花水生，扁舟西塞，煩主人買魚沽酒，倚棹歌之”等語，筆力洞達，神態俊逸，深得米黃之神。洪邁寫於1188年，他說自己的父親曾經有一副張志和本人所畫的《清江漁釣圖》，圖中“（山水景色）位置直與西塞、溪山寫真……而河陽李次山一旦實得之，不得從玄貞子游，得從次山遊足矣；不得至西塞山，得見此《漁社圖》足矣！”畫作和多人題跋，不同時代的文人相聚，思接千載，共品書畫以抒懷。

清石濤尋仙山水圖冊（部分）

不尋求認同為“隱”，自得其樂為“逸”，那知音者誰？清石濤的《尋仙山水圖冊》，以冊頁的形式表現其山林覓知音的意想。石濤，清初四僧之一，清初山水畫大家。明靖江王之後，出家為僧。半世雲遊，飽覽名山大川，是以所畫山水，筆法恣肆，離奇蒼古而又能細秀妥帖。他五十五歲離京南下到了揚州，建立“大滌子草堂”，在此定居不久後創作《尋仙山水圖》，這套冊頁裝裱僅有15X27釐米大小，適合放在袖子或包袱中。在畫中，石濤從自己漂泊的一生中汲取了靈感，以湖山間行旅與居住為主題，營造了各種適合隱逸的場景，例如在與世隔絕的山間隱居或水邊草亭，其中包括隱士和漁夫的兩個標誌性人物形象，一個手持魚竿坐在橋上，另一個則斜倚在小舟上。隱逸山水間，自得其樂，自由自在，這不就是仙人的生活麼？

明文徵明東林避暑圖

“短策輕衫爛漫遊，暮春時節水西頭。日長綠樹青幃合，雨過遙山碧玉浮。”文徵明在《東林避暑圖卷》上題寫了這樣一首詩，平靜安閒之意逸出詩外。此畫描繪古木森鬱，山谷幽靜，溪上水波不興，一人佇立橋頭，策杖觀流。他取法“元四大家”中倪瓚、吳鎮的痕跡，很好地將倪瓚細筆疏皴的山石和吳鎮粗筆濃墨的樹木結合在一起，用筆沉穩雄健，韻致醇厚，加上近景的細緻刻畫和遠景的虛化表現，突出了文人優遊山林、怡然自得的精神狀態。船上的人物呈現了在人煙稀少的自然之中書生隱士的形象，他在靜寂的風景中迴歸到內心的平靜。

明沈周秋林閒釣圖

文徵明在“東林避暑”，沈周亦可“秋林閒釣”。沈周出身富裕的書香繪畫世家，其一生家居讀書，吟詩作畫，優遊林泉，追求精神上的自由，始終過著田園隱居生活，追求以練習書畫作為修身養性計程車大夫理想。雖然他直到近四十歲才轉向繪畫，但他後來被譽為吳門畫派之父。這幅沈周四十八歲時所畫《秋林閒釣圖》，是一部比較早的作品。然而它展示了一種大膽的筆觸和組成，為典型的藝術家的成熟風格。畫中背景空曠，前景樹木充滿畫面，一老者端坐於河邊樹下坡地，全神執竿垂釣，。畫樹錯落有致，姿態優美，筆力古健。上有題款：“繫舟煙浪夕，笑語溢柴闗。淡墨燈前畫，故情江上山。相交父子者，豈在酒杯間。與君將白髮，共對釣絲閒。”原來，這幅畫是為前來參觀的父子兩個老朋友所作，沈周在畫和詩中，用漁夫垂釣來表達士人悠遊林下的樂趣。

明錢榖蘭亭修禊圖

以文會友，議論學問，賦詩作文，品書鑑畫，“或十日一會，或月一尋盟”，文人士大夫的雅集，可算是中國文化藝術史上引人注目的奇觀了。金谷園雅集、蘭亭雅集、西園雅集、玉山雅集……這些歷代文壇佳話，後人詩文書畫歌頌不絕。尤其蘭亭雅集，王羲之及謝安等四十多位文人墨客會於蘭亭，曲水流殤，飲酒賦詩，這風雅之戲，成為後世雅集的效仿典範。文徵明門下弟子錢榖所繪《蘭亭修禊圖》，表現的是廣為流傳的文壇佳話“蘭亭修褉”。崇山峻嶺，叢竹泛翠，溪流蜿蜒，溪畔眾多文士或坐或臥，觀賞著山光水色間淙淙溪水送來的酒觴，潛心構思，正是反映了東晉王羲之《蘭亭序》中的景象。

南宋傳劉松年溪山雪意圖卷

明代書畫家姚綬，被授監察御史，後辭官歸隱，築室曰丹丘，人稱丹丘先生。姚綬曾乘“滄江虹月”之舟，泛遊吳越間。文徵明對他頗為欣賞，謂其“聲光殷殷，燁然於三吳兩浙之間者，垂四十年”，以至於到嘉靖末年，其“風流勝踐，吳人尚能言之”。姚綬所繪《文飲圖》，描繪了一河兩岸，三人在岸邊席地而坐，一邊飲茶，一邊敘舊聊天。雖無蘭亭數十人吟詩之盛況，三人小聚，樂在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