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庸》講義(二):修道之謂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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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門之學

2019-08-30

天命之謂性,率性之謂道,修道之謂教。

道也者,不可須臾離也,可離非道也。是故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懼乎其所不聞,莫見乎隱,莫顯乎微,故君子慎其獨也。

喜怒哀樂之未發,謂之中;發而皆中節,謂之和。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達道也。致中和,天地位焉,萬物育焉。

《中庸》講義(二):修道之謂教

“修道之謂教”,《中庸》以“修道”來界定“教”,須注意,所謂“修道”,不是去修這個“道”。“率性之謂道”,既然前文以“率性”來界定“道”,“道”的涵義是唯一的、確定的,“道”如何能修得?千萬不能把“道”作為“修”的賓語。

所謂“修道”,乃“修身以道”或“以道修身”,《中庸》為追求文字的工整,省略一個“身”字。君子做修道功夫,實則落在“身”上,“修道”即“修身”。

《中庸》二十一章曰:“自明誠,謂之教”。這一章也點出“教”字,“教”在兩章同義,自明而誠,便是“修道”功夫。

再看,什麼是“自明誠”?《中庸》二十章曰:“誠身有道,不明乎善,不誠乎身矣”。先“明善”而後“明誠”,這個“身”字就出來了。對於“修道之謂教”,結合《中庸》下文,知道隱藏一個“身”字,才能領會這句話所蘊含的義理。

相對“率性”而言“修道”,相對“性”而言“身”,兩者有高下之分,研讀《中庸》首章,須體會出這個層次性。

“天”是性之原,“性”為天命所賦,不分內外人我,如《中庸》25章曰:“性之德也,合外內之道也”。橫渠先生指出:“性者,萬物之一源,非有我之得私也,惟大人為能盡其道,是故立必俱立,知必周知,愛必兼愛,成不獨成”。

“率性之謂道”,這個“性”通“仁”(克己復禮為仁),既然仁者與天地萬物渾然為一體,天下一家,中國一人,那麼,這個“道”也是周流不息、充塞天下。如《中庸》二十七章曰:“大哉聖人之道,洋洋乎,發育萬物,峻極於天”。

《中庸》開示“修身”或“誠身”功夫,有“身”則有“我”,內外人我有別,做功夫有個先後次第,正呼應《大學》三綱領先“明明德”而後“親民”。

孟子曰:“反身而誠,樂莫大焉”。有“身”,則有內外人我之分別,故對於“身”,可以言“反之”。

對於“性”,只能說“率性”,而不能說“反之”,也沒有一個進階的梯度。從本體上說,“性”周流六虛,包羅永珍;但從功夫上說,要麼入於“性”,要麼外於“性”,要麼是“道”,要麼“非道”,二者只能擇其一。

《中庸》首章曰:“率性之謂道,修道之謂教”。下文“道也者,不可須臾離也,可離非道也”,語氣決絕,正是落在“性”與“道”上說,所以,這一句跳過了“修道之謂教”,而承接“率性之謂道”。

領會了義理,知道“修道”本是“修身”,才能把《中庸》首章的脈絡給梳理清楚。如果只從字面上去解讀,“修道之謂教”與“道也者,不可須臾離也”,似乎都圍繞著“道”而展開,從而認為這兩句直接相承接,就錯了。

孟子曰:“堯舜,性之也;湯武,身之也”。又曰:“堯舜,性者也;湯武,反之也”。“身之”省略一個“反”字,“反之”省略一個“身”字,“身之”或“反之”,從義理上考察,其實都是“反身而誠”。

“性”不分內外人我,或者說,“性”乃萬物一體之大我。而“身”落在物理時空中,內外人我有別,這個“我”是有限的小我。對“性”而言“身”,對“率性”而言“修道”(修身以道),顯然,“率性”高於“修道”。

《大學》“誠意”章曰:“此謂誠於中,形於外,故君子必慎其獨也”。注意體會“誠於中,形於外”,“中”與“外”相對,“中”字義淺,不及《中庸》所謂“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大學》所言“誠意”,從境界上看,相當於《中庸》所言“誠身”。

《中庸》二十三章曰:“其次致曲,曲能有誠,誠則形,形則著,著則明,明則動,動則變,變則化,唯天下至誠,為能化”。

相對“至誠”而言“致曲”,降了一級,故曰“其次致曲”。“誠則形”,即《大學》所謂“誠於中,形於外”,分別內外人我,所以,“致曲”功夫也是落在“身”上。

孔子曰:“為仁由己,而由人乎哉?”《中庸》“致曲”功夫落在“身”上,也是在破私解蔽,如陽明先生指出:“人須有為己之心,方能克己;能克己,方能成己”。等到實現“變則化”,相當於孔子所言“克己復禮為仁”。

“克己”是求仁工夫,為仁由己,落在功夫上說,須點出一個“己”。“一日克己復禮,天下歸仁焉”,注意體會孔子不說“天下歸己”,而說“天下歸仁”,只要有限的“我”沒有破除,就不可能入於萬物一體之仁。

《中庸》二十章曰:“誠者,天之道也;誠之者,人之道也。誠者不勉而中,不思而得,從容中道,聖人也;誠之者,擇善而固執之者也”。

對比分析“誠之者”與“誠者”,多一個“之”字,就從“天道”下降為“人道”,為什麼?其實不難看出,這個“之”指代“身”,“誠之者”即“誠身”,“擇善而固執之者也”,承接前文“誠身有道,不明乎善,不誠乎身矣”。

《中庸》二十五章曰:“誠者自成也,而道自道也”。這句分別闡述“誠”“道”,實則與“率性之謂道”同義。體會“誠者自成也”以及下文“誠者,非自成己而已也”,所謂“自成”,不落在“身”上,正是對映“誠身”功夫,相對“誠身”而有“誠者自成也”。

“率性之謂道”,道根於性,由“性”(大本之中)而開顯出“道”(達道之和)。“誠則形”或“誠於中,形於外”,由“忠”而“恕”,推己及人,也是自內而外的開顯,忠恕之道與“率性之謂道”,有什麼區別呢?知道《中庸》對“性”而言“身”,前者有身而後者無身,這個問題不難解答。

《易》曰“憧憧往來,朋從爾思”,孔子再拔高一層,曰:“天下何思何慮?天下同歸而殊塗,一致而百慮”。對比“朋從爾思”與“天下何思何慮”,前者有“思”而後者“不思”。“何思何慮”即不思不慮,如《中庸》曰:“誠者不勉而中,不思而得”。

思慮本是屬於人的精神活動,為何孔子落在“天下”上說“何思何慮”?這個問題值得思考。

天下,如“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正是要把有限的“身”或“我”給否定掉,從而入於“性”或“中”。“爾思”與“天下”對舉,前者有“身”,體會“朋”與“爾”,有內外人我之間的一感一應;“天下”意味著廓然大公,在“何思何慮”之前唯有下“天下”二字,才是“無思也,無為也,寂然不動,感而遂通天下之故”。

孟子曰:“天下之言性也,則故而已矣,故者以利為本”。“天下之言性也”一句不太好理解,如果把“天下之言性”解讀為“天下之人說性”,好像是孟子陳述別人對於“性”的看法,這樣解讀是完全錯誤的。

“性”乃“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一入於“性”,就沒有人相、我相、眾生相,唯有落在“天下”上才可言“性”。反之,一旦有“我”或有“身”,就外於“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