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王奪嫡》作者之一鄭小悠:復原歷史場景要有想象力

書鄉:

是什麼吸引您進入歷史專業?

鄭小悠:

我2005年考入北京大學元培學院讀大學本科,2009年進入北京大學歷史學系讀碩士研究生,後轉為博士研究生。選擇歷史學作為專業主要是興趣使然,從小對評書戲曲、歷史故事感興趣,讀中學時,語文、歷史等科目的成績都比較突出。在本科學習期間,選修了不少歷史學系的相關課程,被閻步克、鄧小南、張帆、郭潤濤等歷史系老師的專業講授所吸引,也熱衷於網際網路上的歷史話題討論。

書鄉:

您為什麼會選擇清代制度史、政治史作為研究物件?

鄭小悠:

清代留下的史料數量遠遠大於此前各個朝代,閱讀清代的史料,會產生強烈的細節感,會引發讀者今月也曾照古人的遐思,這是清史研究很吸引我的地方。制度史研究是北大歷史系的傳統強項,很多優秀的學者,在這方面都有精深的造詣,所以很多同學在讀書和論文選題的時候,也會著意的去繼承這個傳統,就是什麼師父教什麼徒弟的道理。制度史的魅力其實我工作之後的感受比在學校讀書的時候要深。制度史是研究大到一個國家,小到一個團體、機構,怎麼樣去制定、執行、修正它的各項制度,他們設計這個制度的目標是什麼,困難有哪些,制度設計怎麼樣能更合理,在運作過程中怎麼去解決,如果解決不了會有哪些後果,人怎麼在制度中生活,怎麼運用制度解決自己的問題,乃至怎麼利用它的漏洞趨利避害。這一切就是我們的職場生活,從某種角度說,我每天做的工作,和我的研究物件,有很接近的地方,甚至可以復原他的某些場景。方法主要是多讀史料,找到比較好的語感,還要有點想象力,能夠想象某一段文字,或者某一個詞彙,對應的大致是古人的哪一種行為。

書鄉:

您在前言也寫到這次的《九王奪嫡》是大眾熟知的歷史事件,寫出新意很難,這次最大的新觀點是什麼?

鄭小悠:

最有新意的觀點應該是對康熙各位皇子在康熙末年人際關係網的新解讀吧。比如雍正帝和八阿哥胤禩的關係、和廢太子胤礽的關係,十三阿哥胤祥和廢太子胤礽的關係、和大阿哥胤禔、三阿哥胤祉的關係等等。在政治史領域,人際關係,或者說政治派系的劃分,是非常非常重要的,直接影響到政治抉擇與歷史走向。當然還有對康熙最終傳位給誰,雍正即位的性質到底是承統還是篡位的辨析。我們提出康熙在立儲問題上,是個嚴重的拖延症患者,雍正帝在精心準備的情況下最終撿漏上位。

《九王奪嫡》作者之一鄭小悠:復原歷史場景要有想象力

《九王奪嫡》鄭小悠 橘玄雅 夏天 著 山西人民出版社

書鄉:

書中提到了一些滿文奏摺,其中有何新發現?

鄭小悠:

滿文件案的整理、編目和使用具有一定的特殊性,相對於漢文件案,尋找和使用起來是有一定困難的。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此前發現了一批康熙、雍正年間的滿文件案,其中不少內容涉及到康熙年間的皇子爭儲和雍正帝對這些爭儲兄弟、大臣的訓斥、懲罰。相對而言,滿文件案比經過皇帝修改的漢文諭旨、起居注、實錄原始性更強,更接近歷史的本來面貌。比如我們找到了康熙一廢太子時,面對諸王大臣做出的長篇訓示,這篇滿文訓示所體現出來的資訊,比康熙實錄要豐富得多。比如它的記錄顯示出康熙帝當時的精神狀態極度崩潰,甚至自己抽自己的嘴巴,還哭著昏倒在地。它還顯示出廢太子胤礽性格暴戾,不但毆打過很多王公大臣,甚至一腳踹到他的親弟弟胤禛,也就是後來的雍正皇帝,讓他滾下臺階;還顯示康熙的十三皇子胤祥,曾是最親信的太子黨成員,在太子被廢的第一時間就受到了處理,這和以往學界的認知很不一樣。

書鄉:

因雍正皇帝即位時的特殊性,您也多次提到許多歷史資料都被事後修改過,您對不同來源不同說法進行了詳盡的比對(比如康熙去世那天),而歷史學者接觸眾多材料,重要一項是去偽存真,您有哪些原則和方法嗎?

鄭小悠:

以子之矛攻子之盾:雍正皇帝是個話癆,而且他的即位問題一開始就受到大家的質疑,後來更是引發了很著名的曾靜案,所以他對於即位合法性的自我辯解是很多的,大體分為系統性的辯解,比如撰寫《大義覺迷錄》,和零星的辯解,就是碰到相關的事情就說一說,說的角度和物件都不一樣。說的次數一多就難免言多語失,前後對不上。這正是研究者在原始史料被銷燬、篡改的情況下,發現漏洞的最好機會。

書鄉:

近年來您一直從事歷史普及讀物的寫作,如《清代的案與刑》《年羹堯之死》,很有個人風格,專業歷史研究者面向大眾寫作最大的難點是什麼?

鄭小悠:

大眾寫作和專業寫作的最大區別我認為是要兼顧讀者的接受能力和閱讀體驗。專業寫作不管是論文還是著作,我們預設是給一個理想讀者看的,他不需要我去交代很多背景知識,只要圍繞我的研究選題,把一個學術問題解釋清楚就行了。這個學術問題也不一定要很有意思,甚至可能很枯燥。但是大眾讀物的寫作這樣肯定是不行的。我在寫作的過程中就要隨時把自己帶入到一個非專業讀者的角色,看看這樣的表述能不能讓人看懂,這樣的解讀能不能讓讀者產生共鳴。但同時也不能胡說亂講,不能恣意發揮,畢竟我還是個專業的歷史研究者,我得對我的專業負責,不能變成說書先生。

書鄉:

您在書中說,與過去幾百年的歷史人物建立共情,設身處地地體會他們所面對的世界,是一件很難的事情,缺乏設身處地的感知力,就會對材料的理解和使用出現偏差,如何解決這個問題?

鄭小悠:

確實是有些這方面的困難,畢竟時代不一樣,社會環境、人的觀念都有很多變化,特別是這本書寫的是宮廷政治,跟我的生活本來相差就非常遠。所以只能更多地去閱讀史料,找到其中的邏輯,體會人物的情感。畢竟環境再不一樣,人的情感很多時候是相同的,對於利弊的判斷,大體也有跡可循。

書鄉:

您接觸過一些非歷史專業的歷史愛好者,比如清史愛好者,您覺得他們關注的問題與學者關注的有何不同?

鄭小悠:

歷史愛好者我感覺會更關注人物和事件吧,特別是九王奪嫡這個話題的愛好者,估計關心人物的會更多。我在書裡面寫了個後記,叫“眾說紛紜論奪嫡”,其中專門提到了大眾視野,特別是粉絲視野中的九王奪嫡。我自己也認識不少清史愛好者,特別是九王粉絲,其中有的人挖掘史料的能力是非常強的,真的是不輸給學院派的研究者,我從他們當中也受益很多。但是粉絲式的研究往往是以個人好惡為出發點的,對史料的挖掘和選取也有比較碎片的傾向,可能會缺乏對政治史的整體把握,有時候解讀也難免情緒化。(責編:陳夢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