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倪瓚《漁莊秋霽圖》,只傍清水不染塵,隱藏怎樣鮮為人知的性情

倪瓚怎麼死的

倪瓚的畫,甚至簡練到了找不見人的地步。

在他的畫作裡,那裡就是他的真正生活所在,是品味、是遠遁、是安居。倪瓚的家,不在大明,而在紙上的筆墨之間。他的《漁莊秋霽圖》彷彿只有用最深邃的目光才能讀懂。從宏觀到微觀,倪瓚用心觸控的筆端,記錄下怎樣的空靈與潔淨。

倪瓚的出身相當高貴,因此他的身上生出過度“潔癖”的毛病,甚至為他的最終悽慘結局,埋下了伏筆。當時明人何良俊在《四友齋匆說》中給與了回顧:“東吳富家,唯松江曹雲西、無錫倪雲林、崑山顧玉山,聲華文物,可以並稱,餘不得與其列。”按照何良俊的意思是,天下只有這四位真正的藝術家,而倪瓚名列其中。

讀倪瓚《漁莊秋霽圖》,只傍清水不染塵,隱藏怎樣鮮為人知的性情

公元1328年,倪瓚的哥哥去世,一大堆家產和珍貴藏書歸了倪瓚名下,於是他就建了一座藏書樓。裡面有多好看呢?連《明史》都給出了高度關注:“古鼎法書,名琴奇畫,陳列左右。四時卉木,縈繞其外。”而倪瓚本人則形容其整體風度:“喬木修篁蔚然深秀,如雲林一般。”因此這個頗為雅緻浪漫的名詞成了他的名號。

從此,他的書房之中不斷推出各種名畫,那種產出如行雲流水,山川、河流、白雲、藍天,茂林修竹,都成了他筆下的風景,如本文所說的《漁莊秋霽圖》。秋天的雨在漁莊附近洋洋灑灑的下個不停後終於天朗氣清,惠風和暢。在這幅畫裡,他用了心思將自己的全部筆法都用了進去。關於這個時節的熱愛,他與王羲之是相同的,所不同的是,王羲之喜愛熱鬧,而他喜歡安靜,甚至平靜才是倪瓚所追求的人生常態,因此他的作品也將這種風度表達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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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願意讓人介入到山水中,干擾那個純淨、和諧、自足的自然世界。這一點也與黃公望不同,黃公望在畫論中特別強調點綴或主角與配角的搭配,“山坡中可以置屋舍,水中可置小艇,從此有生氣”。倪瓚的畫,水中不見小舟,山中亦少見屋舍,《容膝齋圖》中有一個草廬,但那草廬也是空的,草廬中的人去向不明。有人問他,為何山水中不畫人物,他回答:“天下無人也。”

這幅畫近景荒蕪一片,五六株雜樹如文士君子一般屹立其間,高潔清曠。中景湖水淡蕩,空明澄淨。遠處幾層矮坡,起伏有致,淡墨輕嵐,沒有一絲人跡,沒有一聲鳥語。因此這幅畫寂寞無聲,寂如枯禪,意境荒疏簡遠,倪瓚的心中只有山水,沒有其他,這彷彿是他的藝術底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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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他55歲的力作,從人生閱歷和藝術成熟角度,屬於巔峰的作品,儘管他的精品太多,但卻不妨以這幅畫感受倪瓚的人生境界。

他的生活是什麼樣的呢?在給朋友的書信中,他寫到::“群山相繆,空翠入戶。庭桂盛發,清風遞香。衡門晝閉,徑無來跡。塵喧之念淨盡,如在世外。人間紛紛如絮,曠然不與耳目接。”以此可以看到,倪瓚的才華不僅侷限於繪畫,更多的是他是典型全面的文學高士,隨意起筆便覺風采飄散,下筆之間,就聞耳邊生風。

讀倪瓚《漁莊秋霽圖》,只傍清水不染塵,隱藏怎樣鮮為人知的性情

為什麼要把《漁莊秋霽圖》畫的這樣完美呢?倪瓚那是給自己尋找家,一個可以永遠安放自我的靈魂深處的地方。他吸取了黃公望的平淡筆法,讓人想到他的心是那麼的靜,就像山裡的煙嵐,在無風的時候,就那麼靜靜地停在山林的上方,一動不動。這也剛好契合了他的雲林雅號”。雲彩如林,噴薄湧動,而天地萬物之間,以無表現虛無至美的境界。他“下筆用側鋒淡墨,不帶任何神經質的緊張或衝動;筆觸柔和敏銳,並不特別搶眼,反而是化入造型之中。

倪瓚自幼飽覽經史,對於大歷史程序的規律看的相當超然和達觀。他會寫詩,還諳熟音律。因為才華越多,他的性情就越加變得孤傲,因此選擇一生不參與仕途。40歲前,過著富裕而風雅的名士生活。元朝末年,天下大亂,他感到自己的生活即將要被打亂或者是深度干擾。於是他賣田產,疏家財,棄家隱遁於太湖。後半生的20多年,他浪跡江南最美的地帶,甚至寄居農家田舍、佛寺,有時或以舟為家,隨水漂泊;顯然是蘇軾那種“放乎中流,聽其所止而休焉”的自然狀態。所沒有丟棄的就是手中的畫筆,那是他的命和魂魄所在的真正地方,他的歸宿是“只傍清水不染塵”。

從畫的風格來看,其山水胎息於傳統,畫面上的坡石走向橫勢,石上橫施披麻,皴法清逸。又結合江南太湖一帶的岩石,變化其法,創折帶皴,別具新意。樹木喜作枯樹,以枯筆擦之,墨色濃淡、乾溼富有變化,顯得滋潤渾厚,因此可見,真正的大畫家,都曾從大處著眼,小處著墨,一時之間,連天地都小了。

讀倪瓚《漁莊秋霽圖》,只傍清水不染塵,隱藏怎樣鮮為人知的性情

公元1372年,是大明土朝創立的第四個年頭,倪瓚已經67歲,這一年正月,倪瓚為老友張伯雨的自贊畫像和雜詩冊題跋,稱讚“詩文字畫,皆本朝道品第一。”“雖獲片紙隻字,猶為世人寶藏。”然而,雖然倪瓚早已名聲在外,也因此最終未能安詳自己的精神世界。

《漁莊秋霽圖》本來就是一張“無人山水”,空曠的讓人覺得自然本來就是如此寂寥而厚重。

他不希望一個很妙的山水被人過多打擾和汙染,於是他用筆墨締造了這一精神上的山水帝國,只屬於他自己的世界。“山川是未受人間汙染,而其形象深遠嵯峨,易於引發人的想象力,也易於安放人的想象力的,所以最適合於由莊學而來之靈、之道的移出。於是山水所發現的趣靈、媚道,遠較之在具體的人的身上所發現出的神,具有更大的深度廣度,使人的精神在此可以得到安息之所。”《中國藝術精神》文徵明對他很是讚賞“倪先生人品高軼,其翰札奕奕有晉宋風氣。”董其昌說他“古淡天真,米痴後一人而已。”這種高度讚譽,在文徵明的筆下確實少見,可見倪瓚是靠實力說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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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至有明一代,能否擁有倪瓚的真跡,幾乎成了區分一個人是否高雅的唯一標準, 尤其當“中國社會的性質於16世紀末到17世紀初即晚明時期出現了深刻的變化”,“商業經濟迅速成長所帶來的財富增長造就了這-時期湧現大批新的收藏者”。《畫家生涯》

正是出於對等級的藐視,倪瓚的筆觸才會像前面說過的那樣平淡,彷彿他心中沒有任何波瀾。時代被他忘記或者拋棄了,他自己有自己的精神家園。

然而,“倪瓚也永遠不會想到,他那‘平淡’‘孤寂’的山水風格將成為通行的象徵符號。在與明清繪畫及明清繪畫批評之中復古潮流的匯合過程中,倪瓚被提升到一個極其崇高、少有古代的畫家能與之匹敵的地位。”《時空的美術》也正因此,他最終被推向他從來不想接觸的角落。

原因其實很簡單,現實越是汙穢殘酷,倪瓚為人們提供的虛無影象就越有價值,“對許多明清畫家來說,倪瓚的山水體現了終極的文人價值。他們在書齋裡懸掛倪瓚的畫作,或是在自己的作品中摹仿倪瓚的風格,以此表明他們與這位先輩超越年代鴻溝的精神上的契合。透過這些方式,他們在歷史人物倪瓚身上找到了自己。”顯然《漁莊秋霽圖》表達的正是倪瓚的這樣內心獨白。當大明的苦雨最終無情的潑灑在他的身上時,這位老人最終未能老死在畫中的境界,而是骯髒無比的手段,讓人看了他的畫作為之喟嘆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