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撿到一個又瞎又聾的少年,給他取名為小聾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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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撿到一個又瞎又聾的少年,給他取名為小聾瞎

我撿到一個又瞎又聾的少年,給他取名為小聾瞎。

小聾瞎長得實在太好看了,在我見過的男子中可以排第一,我覺得可以把他安排進我的夫君備選首位。

但我爹卻不喜歡他,覺得他是個殘廢,以後也不會有出息的,要是有了孩子,保不齊是個小殘廢。

他讓我不要去扶貧。

我爹是安陽縣的芝麻小官,每天都做著升官發財的美夢。

小聾瞎在院子裡摸索著路,我摸著下巴和我爹商量。

爹爹,其實我們可以玩大官養成。

我爹白我一眼,指著小聾瞎道:還不如把他送給大官來得實際一些。

話雖這麼說,我爹還是請了大夫給小聾瞎治病。

大夫說,小聾瞎的耳朵可以慢慢治好,只是他的眼睛被利器所傷,又過了最佳的治療時間,恐怕只有神醫在世才行。

大夫看著我爹,伸出拇指和食指搓了搓。

我瞟了一眼我爹,他轉過臉裝作沒聽到。

我擺擺手,為大家緩解尷尬,說:沒事,黑燈瞎火也是瞎,眼瞎也是瞎,不妨礙他當男人就行。

我爹聽了這話,眉頭直抽搐,拿著棒追了我二里路。

小聾瞎白吃白住白用了三個月,我爹的臉都要氣死青了。

一天到晚只會吃和睡,要不然就坐那兒發呆,養個屁的成。

我說:看又看不見,聽也聽不著,他連自己在哪兒都不知道,你還指望人家給你展示十八般武藝?

那至少……我爹想了半天,也沒想出他能至少做個什麼出來。

我開解道:你就當他是你的嬌弱兒媳婦,你也不好意思讓你兒媳婦做什麼吧?

不說還好,一說我爹就暴跳如雷。

兒媳婦?他的聲音陡地拔高,他能生個啥,一個小聾女,還是一個小瞎男?然後你們一家四口全來啃老子?

……

我乾咳一聲,說:人大夫不是說了嗎,他是後天才變成這樣的,萬一他以前非富即貴……

這話我自己都不好意思說,我撿到他那天,他就跟個乞丐似的,衣服破爛不堪,餓暈在街頭。

我爹被氣走後,小聾瞎摸著牆從房間裡走了出來。

他說:在下讀過幾年書,識得幾個字。

我大驚道:你會說話?

驚詫之餘我想起來,他只是聾和瞎。

他一愣,輕輕地嗯了一聲,似乎還在等我的回答。

你什麼時候能聽到的?

昨日。

讀書識字沒用,在我爹眼裡你得有錢有權,或許你可以去參加今年的科舉考試,中個狀元什麼的。

他輕笑一聲,道:只是狀元嗎?

這個人真的讀過書嗎?我爹考了大半輩子才考了個秀才,這官還是花錢買來的。

我覺得這人不是大有本事就是大言不慚,現在也看不出屬於哪種情況,只得靜觀其變。

姑娘,等在下的眼睛好起來,你們的恩情,扶危自當湧泉相報。

我沒敢給他說,我爹壓根沒準備治他的眼睛。

小聾瞎現在不聾,為了還不確定的婆媳,不是,嶽婿關係,我爹只好背地裡和我抱怨。

他下巴微抬,對著小聾瞎的方向道:你看他,除了一張臉,其他一無是處……

我爹冷嗤一聲,又道:手巧又如何,這能養活誰?

小聾瞎朝站在一旁的丫鬟小桃招了招手,他把雕刻好的蓮花交給到小桃手中,兩人說了些什麼,小桃點點頭,歡快地離開了。

我爹頓時瞪圓了雙眼,指著他對我道:你的媳婦似乎有別的媳婦。

我:……

我聳聳肩,十分無奈,我只是救了他一條命,這些天照顧他的又不是我,他要這樣,我也沒辦法。

我爹聽了這話,恨鐵不成鋼道:還未嫁進我家就開始拈花惹草,姜採言,你能不能有點出息!

我這就去把小桃換成廚房挑水的李大壯,看這個瞎子還怎麼眉來眼去!

我扶額道:爹爹,他只是我的夫君備選首位,沒了他還有其他選擇,我沒必要和小桃搶男人的。

我爹翻了個白眼,說:你前年就是這麼說的,結果那個姓陳的帶著小青私奔了。。

上前年也是,姓柳的娶了小倩為妻。

我和我爹面面相覷,我摸了下鼻子,尷尬地哈哈了一聲。

姓陳的是我未婚夫,也是青梅竹馬,小時候我們一群小孩子扮家家酒時,他總要哭著鬧著扮新娘子,然後讓我扮新郎官。

他是個小哭包,從小就對我說他要嫁給我做新娘子,還要我發誓一定要娶他,不然他就哭。我爹嫌他不像個男人,又礙於這是我娘生前訂下的婚約,也只好皺著眉頭認了。

誰料新婚前夜,姓陳的男人帶著我表妹小青私奔了。

姓柳的是我十五歲那年遇到的,他是過來治病的。安陽縣雖小,卻住了一位隱世名醫。

那個名醫恰好又和我家沾親帶故,一來二去,我和姓柳的也就熟了,他天天給我聊陽春白雪,聽得到我想撞牆,我爹很喜歡他,一直給我們創造相處的機會。

姓柳的也確實不凡,在十七歲那年中了狀元,一時風光無限。

我爹以為他即將成為狀元郎的岳父,結果姓柳的轉身娶了我爹死對頭的女兒小倩。到手的狀元女婿飛了,把我爹氣個半死。

他們兩人是怎麼相識的,這至今是個未解之謎。

我爹接過石蓮花在手中掂了掂,詫異道:瞎子作畫?

我說:爹爹你真是大驚小怪,瞎子還能看見啞巴說我愛你呢。

我爹無語,把石蓮花放到我手中轉身走了。

小桃這才湊到我耳邊,小聲道:小姐,老爺的聲音好大,我在那邊都能聽見。

我:……

小聾瞎在院子裡作畫,我出門轉了一圈回來時,他已經畫好了。

大老遠我就聽到小桃的聲音,她站在石桌邊上非常捧場地鼓掌。

我爹從我旁邊經過,冷笑一聲道:情人眼裡出西施,瞎子能畫出什麼東西?他真要這麼厲害,我……

我接話道:倒立洗頭。

見多識廣。我一邊伸著懶腰,一邊朝小聾瞎的方向走去。

我爹在後面暴跳如雷,見多識廣?姜採言你是不是偷看禁書了?

我:爹爹小聲點,要讓別人聽見了,我們立馬得去和孃親和繼母們團圓,你也不想我娘讓你跪搓衣板吧?

他:……

我爹說的禁書是貳白霧先生的著作,其實在十年前,這就只是普通的愛情話本,後來不知貳白霧先生怎麼得罪了當今天子,天子一怒,把他的作品全部列為禁書。

我慢慢踱到小聾瞎旁邊,他正要擱筆,突然表情複雜地問道:姜姑娘可要題字?

我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他的雙眼毫無焦距,也不像恢復能力強悍的人。我不禁疑惑道:你怎麼知道我來了?

小桃後退一步,捂著臉搶先答話:小姐,你踩到謝公子的腳了。

我的視線往下,連忙移開了腳。

對不住,對不住,都怪我今天鞋墊塞太厚了,我都沒有感覺。

無礙。他淡淡一笑,姜姑娘可有好的題詞。

我誠實道:沒有,我這個人看到詩就頭疼。

小聾瞎一哂,提筆就在畫的右上角寫下一句詩。

江南可採蓮,蓮葉何田田。

我湊過去一看,他恰好畫了一幅魚戲蓮葉圖。

畫是難得一見的好畫,字更是難得一見的好字,是那種好到會感嘆他為何還活著的好,也是我爹這個讀書人連想都不敢想的好。

我嘆了一口氣,真是想不到,我爹辛苦大半輩子,還不如一個瞎子。

我看著小聾瞎,腦中已經萌生了一個想法。

我應該把他放到集市中為人作畫,再打上一個瞎子作畫的招牌,一定有很多人來看熱鬧,到時候一傳十十傳百,全國各地的有錢人都會過來。

到時候我一天讓他畫上二十幅,一幅畫賣個一百兩,一個月就是六百幅,六萬兩,一年那就是……

小桃扯著我的袖子搖晃,將我從思緒出扯出來,她高興地看著我,小姐,謝公子是不是畫得很好?我覺得柳公子都沒有謝公子的字好看。

我說:是啊是啊,七十三萬兩。

小桃:啊?

這畫能借我一用嗎?

在下本來想用它換些銀兩,既然姜姑娘喜歡,那便送給姑娘吧。

謝謝,謝公子你真是個好人,那你能好人做到底,再畫一百幅送給我嗎?在小桃的驚訝中,我也覺得自己過分,又補上一句,你看你畫的畫也就一般般吧,一百個一般般抵消你這些日子來的醫藥費、住宿費和伙食費,也不過分吧?

他:……

小桃驚呼:小姐,小桃覺得,謝公子的一幅畫就夠抵消了。

我:……

小桃,你是誰家的?

自然是小姐家的。小桃看看小聾瞎,又看看我,振振有詞,小姐不過分,是欺人太甚。

我:……

小桃為愛盲目,葬送了我的發財路。

晚上的時候,我興高采烈地把畫拿到我爹面前,說:爹爹,倒立洗頭。

我爹原本不屑的嘴臉在看到畫的時候一下消失了,他揉著眉心在書房裡走來走去,嘴裡唸唸有詞。

一天二十幅畫,一幅畫賣兩百兩,一天就是四千兩,一個月就是十二萬兩,一年……哈哈哈,發了哈哈哈哈……

我似乎能聽到算盤的噼啪響,想不到我爹比我還貪。

我爹自從發現小聾瞎是棵搖錢樹後,態度急劇轉變,雖背地裡壞話不斷,但表面熱切得很,一口一個謝公子,一口一個謝女婿,聽得我汗顏。

這不,他讓我帶小聾瞎在安陽縣到處轉轉,領略一下風土人情,加深加深彼此的感情,為我們以後的富足人生奠定基礎。

下了馬車,我本來想讓小桃扶著他的,誰知他拒絕了,拄著柺杖緩緩行走在人群中。

我撇撇嘴,為他指引方向。

謝公子,往右走十步。

小聾瞎剛道了一聲好字,就被小桃打斷了。

謝公子,你別信小姐的話,那邊蹲了一隻狗。

我:……

又漫無目的走了一會兒,我看見有人泛舟湖上。

我來了興趣,往前跑了兩步來到湖邊,說:謝公子,一直前行。

我正向船家租船時,身後忽然傳來小桃的驚呼聲。

謝公子別動,前面是湖!

小聾瞎不知何時已經來到我身側,他的一隻腳已經踏向了湖面,被我眼疾手快地拉了回來。

他眼底泛起清淺的笑意,似乎有些意外地看著我,原以為姜姑娘很討厭在下。

討厭你,為何討厭你?我納悶地看著他,我何時討厭你了?

我想起這幾天的所作所為,恍然大悟道:你說我故意捉弄你,抱歉,我只是叛逆。

小聾瞎:……

我一腳踏上小舟,在岸上看了一圈也沒有找到小桃,只好伸手把小聾瞎也拉上去。

小舟從連綿不斷的荷葉中劃過,船伕在一頭划槳,我和他並排坐在另外一邊的船頭。

謝公子,你吃蓮心嗎?我隨手摘了一個蓮蓬下來,慢悠悠地剝著蓮子,眼風不經意掃到一道熟悉的身影,等我仔細再看又不見了。

我以為眼花了,也就沒有在意。

多謝姑娘好意,不吃。

有客來是我們安陽縣最好的酒樓。

飯菜被小二端上桌後,我托腮看著坐在對面的小聾瞎,突然想起來一件事,問他:謝公子,沒有小桃你會不會不方便啊?

他拿筷子的手一頓,疑惑地歪著頭。

什麼?

你看啊,你現在看不見,想必處處都要小桃幫忙。我話音一轉,又道,你覺得小桃如何?

小聾瞎放下筷子,表情淡淡的,小桃姑娘很好,只是謝某雖眼盲,卻不是殘廢。

我說:真的嗎?我不信,你能現在畫幅畫向我證明一下嗎?

他面無表情道:姜姑娘倒是有趣。

沒有沒有,你才是真的有趣。我擺擺手,一臉的謙虛。

姜姑娘想讓謝某做什麼?

你也知道我爹這個人嫌貧愛富,現在你在他眼裡就像一棵搖錢樹,而我呢就是他用來搖錢的手,他肯定想要我們成親,而我又很聽我爹的話。

我嘆了一口氣,又道:我看你的談吐也不像我們安陽縣這種小地方的人,你肯定也不想和我這樣的人扯上關係,這樣吧,我們各退一步,你畫一百幅畫給我,我就以死相逼,讓我爹放你走,你看如何?

他似笑非笑道:各退一步,以死相逼?

我心虛道:對啊對啊。

姜大人似乎很中意謝某,姜大人是長輩,在下是晚輩,晚輩自然要聽從長輩的意見,姜姑娘你覺得呢?

我反問他:呵呵,既然我爹這麼中意你,你又這麼聽話,你乾脆嫁給我爹得了,你覺得呢?

他輕笑一聲,道:姜姑娘實在有趣。

一連被這人說了兩次有趣,按我多年看話本的經驗,這不算一個好事。

我忙道:本人相貌醜陋,人看了噩夢三年,狗看了原地暴斃,你那天應該也聽到我爹說的話了吧,他們都是被我嚇走的。

小聾瞎唔了一聲,安慰道:沒關係,在下眼盲。

……

等我們回府,天色已經暗了下來。

我剛把小聾瞎送回他的院子,我爹就跟個背後靈似的,從後面冒出來。

乖寶,我給你說一件事,你聽了不要傷心。

我嚇了一跳,捂著胸口說:爹爹,人嚇人,嚇死人。

我爹哀怨地看我一眼,說:小青回來了。

我忽然想起今天遊湖時看到的那個身影,原來沒有看錯。

我說:他們私奔已有兩年,塵埃落定,孩子都能打醬油了,這時候回來有什麼奇怪的?

怪就怪在和小青私奔的另有其人。

今日你舅舅與我說小青回來了,我本來想去揍那王八羔子一頓,結果去了一看,好嘛,姓何。

新婚前夜,姓陳的和小青同時留書出走,兩人又有情誼,我們都以為他們私奔了,可如今回來的卻是小青和小何。

我爹小心翼翼地打量著我的神色,說:那小子兩年未有音訊,想必已是凶多吉少,最好凶多。

我:……

爹爹,陳珣只是單純地不喜歡我,沒有必要這麼咒他的,被人聽到了不好。

不喜歡就退婚,逃婚做什麼?他置你於何地?我爹越說越生氣,聲音越發大了起來,倘若這次謝扶危敢負你,我定將他腿打斷拴在府門口看門!

我無奈道:爹爹,強扭的瓜不甜。

我爹怒道:我管他甜不甜,我喂到你嘴邊,他就得給老子甜!

他是故意說給小聾瞎聽的,我卻覺得很尷尬。

爹爹,我們沒有那個意思,而且我也不想成親。

我爹突然沉聲道:乖寶,你今年已經十八了,你爹粗人一個,不知道要怎樣才能……說到這裡,他不知道想到什麼,眼眶驀地紅了,若你孃親在就好了。

我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下,驚訝道:爹爹,你是我那個嫌貧愛富攀炎附勢的爹嗎?

我爹剛醞釀好的情緒被我打散,頓時白我一眼,有你這樣說自己爹的嗎?我不跟你說了,說了你也不明白,我還有公務要處理,你快些回房休息吧。

他走了兩步,又退回來,認真地看著我道:乖寶,我不會逼你,所以你千萬不要像小青那樣,你舅舅和舅母還能相互扶持,可你爹已經老了,還獨自一人,是萬萬受不得驚嚇的。

我爹今晚格外感性。

我被他的情緒感染,覺得自己幹勁十足,拍著胸脯保證道:爹爹你放心,我連夜趕製一份釣取高官計劃,爭取讓你一年官升三級。

我爹沉默了一下,說:姜採言,你別說這話,你爹想笑。

我:……

又過了幾日,我再次帶著小聾瞎和小桃出門。

這一次我在集市擺了一個攤,在兩人茫然的表情下,我拿出早已準備好的寫有絕世眼瞎美男作畫的牌子立在攤位上。

我又僱了一個人敲鑼招攬客人。

鑼鼓一響,我眉開眼笑地來到小聾瞎旁邊,謝公子,我給你一個報恩的機會要不要?

小聾瞎安靜地坐在低矮的書案前,聞言眉頭一跳,在下可以不要嗎?

我把筆放進他手中,你覺得呢?

他:……

我蹲在他身旁,謝公子,你的丫鬟小姜給你研墨哦。

……

一下午一晃而過,我抬眼一看已是日落時分。

殘陽如血,在小聾瞎的白衣上勾勒出金光。

小桃早已被白花花的銀子迷了眼,從一開始的不認同到最後的贊同,她坐在一邊輸錢數得有些疲累,漸漸打起了瞌睡。

小聾瞎出聲道:姜姑娘,夠了嗎?

我想了下,原則上是不夠的,但是我研墨實在是太累了,所以還是夠了吧。

他挑眉道:那真是辛苦姑娘了?

不辛苦,命苦。

我站起來活動了一下筋骨,一道黑影在街上一閃而過,下一刻,那人一個滑跪來到我腳邊。

是一個看起來十五六歲的少年。

他哭道:主子,我終於找到你了嗚嗚嗚。

掀起的灰塵讓我忍不住咳嗽起來,我不得不打破主僕相遇的感動場面,那什麼,小朋友你抱錯腿了。

少年哭聲一頓,終於抬起頭看了下腿的主人,驚詫地睜大眼睛道:我就說主人的腿怎麼這麼短!

我:呵呵!

小聾瞎道:風奴,休得無禮。

這個叫風奴的少年立馬放開了我的腿,又想大腿另抱,不料被小聾瞎躲過了。

風奴,怎麼只有你?

哦哦,主子,我是迷路了才來到這裡的。

我:……

小聾瞎:……

小聾瞎並沒有帶著他那路痴的手下回府,但我也知道他應該快要離開了。

果不其然,下一刻他就說了這句話。

我點點頭,並沒有感到有什麼意外。

月上中天,我想了想還是出了門。

我爹外出過幾日才會回來,而作為主人的我,明日一早應該起不來,所以想提前給他送個別。

誰知我剛踏進院子裡面,就聽到風奴氣憤的聲音,我習慣性地往黑暗的角落一蹲。

主子,他們為何不治好你的眼睛!

小聾瞎道:他們救我已是大恩大德,我豈能得寸進尺。

可是主子,你的身份這般尊貴……

好了風奴,休要多言。

聽牆角聽到這裡,我心中一時慚愧萬分。

小聾瞎實在太高尚了,這樣襯得我和我爹十分猥瑣。

一陣響動後,風奴一腳踏上窗臺飛走了。

我覺得此時此刻十分不適合送別,正準備悄悄離開,不料這時門從裡面被開啟,小聾瞎忽然對著我的方向道:出來吧。

偷聽被抓到,好像更猥瑣了。

我尷尬一笑,哈哈,今夜月色真美,謝公子你也是出來賞月的嗎?

好在他並沒有覺得冒犯,輕聲詢問道:姜姑娘深夜過來是有何要事嗎?

哦,沒什麼,就是我爹現在不在,而明日我肯定起不來,所以提前過來給你送別。

他輕笑一聲,麻煩姑娘了。

哈哈,不麻煩,你要是覺得麻煩,可以連夜畫上幾幅畫感謝我。

說到這裡,我想起來一件大事,趕緊叮囑他:小桃是我看著長大的,她雖看起來大大咧咧的,心卻很細。她是個很好的姑娘,你既要將她從家鄉帶往別處,那你萬萬不可辜負她。

小聾瞎有些意外,姜姑娘為何這樣說?在下與小桃姑娘之間很是清白,並無私情。

哈?這下輪到我意外了。

他也學著我的語氣哈了一下。

我仔細回想了這段時間發生的事,有點意思。

他:……

小聾瞎離開安陽縣的第三天,我爹從外地風塵僕僕地趕回來。

他一來就問我是不是放任小聾瞎和小桃離開了,然後怒其不爭地對著我念叨了半個時辰。我放空思緒,覺得耳朵都快起繭子了。

他中途休息的時候,我端上一杯茶遞到他面前,爹爹,消消氣。

我正想說小桃還在時,我爹冷哼一聲,陰陽怪氣道:爹?誰敢做你爹,你是我爹才對。

我從善如流道:好的姜大海,你爹讓你來喝杯茶消消氣。

姜大海是我爹小名,以前我聽過我娘這麼叫過他,他那時候可高興了。

我爹:……

我爹把桌子一拍,抄起雞毛撣子追著我滿府跑。

深秋的時候,表妹小青出嫁,我和我爹去吃席,遇上了姓柳的和他岳父。

姓柳的岳父聽說是我孃的青梅竹馬,他跟隨他的父親在外經商時,我娘遇到了我爹。

之後兩人見面就掐,姓柳的岳父最愛罵我爹小白臉,我爹不甘示弱,回罵他死胖子。

沒想到這死胖子叔叔今天格外溫和,還主動找我爹攀談。他旁邊還站了個姓柳的,如今姓柳的官職比我爹高,我爹這頓飯,可謂是吃得苦不堪言。

我爹喝得酩酊大醉,被我舅舅攙上馬車的時候,還在大罵死胖子叔叔。

死胖子叔叔也喝得大醉,本來要四個人才能扶著走路,一聽到我爹在罵他,立馬精神百倍地跑過來嘲笑我爹一輩子碌碌無為,只能靠臉吃飯。

我爹當即跳下馬車,和他扭打在一起,十八個人都沒能拉住他們兩個。也不知道拉架的人中出了什麼問題,也開始臉紅脖子粗地打了起來。

我嘆了一口氣,我們安陽縣的民風好彪悍啊。

一場亂戰中,一道影子突然落到在我面前,我正要轉身去看,鼻尖傳來一陣清香,下一秒我就失去了意識。

頭痛得厲害,渾身乏力,我努力睜開雙眼,只能看到一個黑色的頂,身下好像一直在移動。

意識渾渾噩噩中,有人抱起我餵了些什麼東西。不知過了多久,我終於清醒過來,打量了一眼四周,是一個陌生的房間。

我撐著手臂從床上坐起來,腳剛踩上地面,便腿一軟,跌倒在地上。

一陣推門聲後,細碎的陽光照射到我面前,我抬起頭,就看到一道高大的身影逆光而來,

他來到我面前蹲下,我心中一沉。

姓柳的不會這麼小心眼,父輩的恩怨讓我償還吧?我爹打了他媳婦的爹,他不會趁機打我為他媳婦出氣吧?

怕什麼來什麼,姓柳的突然朝我伸出手,我嚇得閉上眼睛尖叫道:柳之崖,打女人的不算男人。

半天沒有疼痛傳來,我好奇地睜開了一隻眼睛,卻見柳之崖的手還停留在原處。

他的臉色沉了下來,姜姑娘以前從不會這般大呼小叫。

我納悶地看著他,以前是以前,現在是現在,就像你昨天吃了飯,總不能今天不吃吧。

他收回手,臉上又陰沉了幾分。

也不會這般強詞奪理。

我:……

他嫌棄地收回手,站起來離我遠了些,好似我是個什麼可怕的東西。

他從袖子裡取出一方手帕捂住口鼻,多年未見,姜姑娘似乎變了許多。

看來他是非常嫌棄了。

以前柳之崖是黃金單身漢,在我們安陽縣,就跟鶴立雞群一樣,誰不想他做女婿啊。

我爹花了好些錢才打聽到他喜歡知書達禮的姑娘,我自然要在他面前裝一裝的,但是有文化是裝不出來的,我只能少說話多微笑。也不知道哪裡出了問題,居然讓他誤以為我是一個有內涵且沉穩的姑娘。

那時候他和死胖子叔叔家的小倩成親了,說實話我鬆了好大一口氣。

可是如今我們毫無瓜葛,也就不必再裝下去了。

我扶著床沿慢慢站起來,問他:柳之崖,這是哪裡,你把我帶到這裡做什麼?

他只回答了我第一個問題。

淵明。

我大吃一驚,淵明可是我們璃國的都城,離安陽縣十萬八千里。

我急了,忙道:柳之崖,我要回家。

柳之崖冷笑一聲,門就在那裡,我又沒攔著姜姑娘。

你……

我被氣得說不出話,這人莫名其妙把我帶到淵明,又對我這樣的態度。

他果然小肚雞腸。

我心中靠自己是回不去安陽縣的,只好軟下語氣乞求道:柳大人,我從小到大從未出過遠門,我爹知道我不見了肯定很著急,你念在我們相識一場的份上,把我送回安陽縣好嗎?

我說了,門在那裡,沒人攔著姑娘。他轉身往外走,忽然腳步一頓,若是姜姑娘變回了之前的姜姑娘,倒是可以隨我在淵明住下。

我試著曉之以情,動之以理,你不是成親了嗎?你和小倩如此恩愛,她知道了會傷心的。

柳之崖冷笑一聲,她不敢,當初若不是她設計我,區區一個商人之女,我又怎麼會娶她?

我也只是一個小官之女啊。

我當然不會娶你,只是納你為妾,不過你若變回之前的溫柔小意,我會一直寵著你的。

都說佛爭一炷香,人爭一口氣,我撿起腳邊的鞋子砸到他背上,變你妹!

柳之崖氣得猛一甩袖,對著外面的人吩咐道:從今以後,你們誰也不許管她!

沒人敢和我說話,我在這陌生的宅子走了好久才走出去,天地廣闊,我竟不知道哪裡才是回家的路。

我走到哪裡問到哪裡,沒有人知道安陽縣那麼一個小小的地方。

整整一天我滴水未沾,我蹲在街角有些瑟縮地抱緊雙臂。冷風一吹,我打了好幾個噴嚏。

街上燈火通明,我有些難過地望著來來往往的行人。

大街上人越來越少,我決定先在這個陌生的地方找個客棧住下。

也不知多想了,總感覺身後有人,可是轉身去看又什麼都沒有。

走到一個轉角處,我終於看到一個客棧,只是還沒來得及高興,我的後頸一痛,然後又失去了意識。

等我再次醒來是在一個柴房,門外有一男一女在交談,從他們的對話中,我發現自己好像被賣入了青樓。

門嘎吱一響,我趕緊閉上眼睛裝暈,誰知道一桶冷水撲面而來,凍得我一個激靈。

我抬頭就看見三個人站在我面前,兩男一女,其中站在中間那位身材豐腴的女人上下打量了我一下,掐著嗓子道:醒了?

這還不醒,估計只有死人了。

我默默點了下頭。

她又道:你既被你爹賣入了百花樓,那麼就最好死了逃跑的心,芳媽媽我在這裡幾十年,什麼樣的貞潔女子沒有見過,有的是手段,你懂嗎?

我想又不是我親爹賣的,關我什麼事,但我還是點了下頭。

自稱芳媽媽的女人詫異地看了我一眼,倒是怪了,你還是第一個進到這裡不哭不鬧的人,莫不是個啞巴?說著蹲下來,用手指扣住我的下巴,像翻看貨物一樣,把我的臉偏過來偏過去,真是可惜了這一副好顏色。

小王,你先把她帶去翠兒那裡換身衣服,然後好好地學習一下規矩。

我緊緊抿住唇避開了她的視線,生怕發出一絲聲音。

我大概明白她的意思,青樓的女子大多能歌善舞,假如我會說話,那麼必定能賣出一個好價,這也就意味著我不僅要歌舞表演,還要以色侍人,現在我不會說話,那麼我的工作減半。

不是,想岔了,我此時應該要想想該怎麼逃跑才是。

我回過神,已經被人帶到一個房間裡,一個約摸二十歲左右,長得漂亮的女子好奇地暼了我一眼,從衣櫃裡拿出一件裙子扔到床上,換上吧,待會我帶你熟悉一下我們百花樓。

我早已冷得發抖,拿了衣服趕緊去到屏風後面換上。

那女子笑道:你不是我們這裡的人吧?我們這裡的姑娘很少長得像你這樣……嗯……楚楚可憐,像朵山荷花似的。

等我換好那身胸口有些寬大的裙子,從屏風後面走出來,她彷彿看見了什麼好笑的東西,用扇子抵住唇,笑得眼淚都出來了。

我打量了自己不覺得有什麼奇怪之處,不禁有些茫然的看著她。

她走過來在我胸口處一攏,又把腰帶鬆了重新系好,嘖嘖稱奇道:這身裙子竟讓你穿出幾分風流灑脫出來。

我看了一眼她胸前,立馬在心裡呵呵一聲。

翠兒姑娘帶著我先去吃了飯,我聽到樓裡的姑娘和她聊天,說是今晚她有兩個貴客要過來什麼的。

在她帶著我熟悉百花樓的各處時,她忽然問我:媽媽讓我給你取一個花名,你是想用自己的名字,還是說要姐姐給你取一個?

我牽起她的手,在她手心寫上何田田三字。

出門在外,還是化名的好。

她似乎有些吃驚,你識字?

我點頭。

蓮葉何田田,田田,還真是朵荷花。

我聽說你是被你爹賣進來的?

我無法回答,因為我不知道自己是被誰賣的。

她把我的沉默理解為預設,有些同情地看著我,嘆了口氣道:你呀,看著弱不禁風的,真不知這些年是怎麼活下去的?

這還是第一次有人說我弱不禁風,這些年都是花式氣我爹過來的。

很快夜幕降臨,翠兒姑娘把我帶在身邊,教我如何應對那些過來喝花酒的客人,過了一會兒她又帶著我去了一個房間。

房間裝飾得有些雅緻,裡面只坐了兩個人。

我亦步亦趨地跟在翠兒姑娘後面,一晚上都沒敢抬頭去看他們長什麼樣子。

不過應該都是年輕人,這從和翠兒姑娘說話那人的聲音可以聽出來。

另外一人有些沉默,或許他說話了,只是我睡著了沒聽到哈哈哈。

要知道我是一個一說學習就犯困的人,再加上房間裡爐火溫暖,在他們開始調情的時候,我的眼皮就開始打起架。

在我半夢半醒之間,耳邊的聲音忽然清晰起來。

翠娘,這是你的丫頭?

田田是新來的,她不懂事,奴……

欸?別,就讓她睡吧,反正表兄也不需要人伺候。

聽到這裡,我放下心來,終於不用再小心翼翼地打瞌睡,正要一秒沉入夢鄉,卻聽到一道熟悉的聲音從我旁邊傳來。

田田?

翠兒姑娘說:蓮葉何田田的田田。

表兄,你認識這小丫頭?

不認識,只是覺得她有些像我認識的一個小姑娘。

越聽越覺得這聲音好耳熟啊,只是睏意不斷襲來,我的意識漸漸模糊不清。

跟在翠兒姑娘身後又混了大半個月,我始終沒有找到逃跑的機會。

終於到了接客的晚上,我在枕頭下面藏了一根擀麵杖,這是我唯一能悄悄拿到手而不被人懷疑的東西。

這既是一線機會,又是巨大的危險。

我坐在床邊,懷著忐忑的心等著人進來房間。

很快,一絲輕微的響聲在房間裡響起。房間視線昏暗,我握緊了手中的擀麵杖。

嘈雜的腳步聲從外面傳來,我瞬間呆住了。

這聽著也不像一個人啊?

床幔翻飛,我只覺得眼前一黑,整個人被壓在床上動彈不得,一把冰冷而尖銳的物什抵在我脖子上。

還未等他開口威脅,我立馬懂事地說:大俠別衝動,我懂我懂。

媽呀,那芳媽媽沒說這個客人這麼變態啊。

不過下一刻我覺得不對勁,房間這麼溫暖,可這人的身體卻和他手中的匕首一樣冰冷。

門被人從外面大力推開,我和身上這小冰人大眼瞪小眼,他迅速收起匕首,俯下身在耳邊輕聲道:得罪了。

芳媽媽急道:哎喲!官爺,這裡面可是太常寺卿家的小公子,您這……

小冰人冷聲道:滾出去!

是是是!

外面撩床幔的人影一頓,趕緊退了回去。

等房間再次陷入一片寂靜後,我已經快被凍成鹹魚幹了。

我:大俠,您看能不能睡到旁邊去一點?

半天沒有迴應,我又道:大俠?大俠?

我把他從身上推開,他的身體越來越冷了。

我坐起來,搓著手試圖溫暖一點,藉著房間裡微弱的燈火,終於看清了床上那人的相貌。

我納悶道:這人閉著眼怎麼這麼像小聾瞎啊?

我再仔細一看,這不就是小聾瞎本瞎嗎。

喂,小聾瞎,是你嗎?

小聾瞎的呼吸微弱,看上去像要死了。

我正想偷偷去找翠兒姑娘幫忙,床下突然爬出來一個人。

嘶!好痛!他揉著脖子慢慢從地上站起來,又踢了一腳凳子,怒道,喂!你怎麼不過來伺候本公子!

想必他才是那個什麼小公子。

我悄悄握住擀麵杖,不知道小聾瞎什麼時候坐了起來,我只覺眼前一花,那人立馬沒了聲音。

小聾瞎轉身,朝著我伸出手。

我把擀麵杖放到他手中。

他一愣,輕輕笑了一下,把我懶腰抱起。

他從窗戶飛出去,在房頂上飛簷走壁。

寒風凜冽,我冷得直打哆嗦,一時竟不知道是風冷一些還是他冷一些。

漸漸地,天空中竟然飄起了雪花。

剛剛沒看清,我這才發現他長了一雙異瞳,他的左眼是紫色的,右眼又是正常的黑色。

我忽然有些不敢確定眼前這人是小聾瞎。

我問:大俠,你認識謝扶危嗎,就是那個長得十分好看,畫也畫得非常好的公子?

他垂眸看了我一眼,姜姑娘,是我。

聽到確定的答案,莫名地我鼻子一酸,眼淚就掉了下來。

沒什麼比他鄉遇故知還要讓人高興了。

我抱緊了他的脖子,抽泣道:謝扶危,你怎麼才出現。

其實我知道,我遇到的那些人和事與他毫無關係,他也沒有義務來救我。

只是人在陷入突破不了的困境時,有時候會想著有人來救,等到終於得救了,大喜過後是後怕,這時候會變得十分脆弱,想要有個人陪伴。

好像只要有個熟悉的人在哪裡,我就會很快消化掉那些不好的情緒,變得不害怕了。

在此之前,我想過很多人會出現,比如我爹,他透過蛛絲馬跡查到了我的蹤跡。

比如柳之崖,他幡然悔悟,決定把我送回去。

甚至我還想過一些素不相識的好心人。

當然,我爹的出現在其中是最不可能的,他要是有這本事,也不會在安陽縣待那麼多年。

可以說,我變成金剛無敵大力士逃出生天,都比我爹出現的可能性大。

我唯獨沒有想過謝扶危會出現,我們在安陽縣分別時,就意味著此生再無瓜葛。

他不欠我,我也不欠他。

可是如今,他不僅出現了,還救了我。

謝扶危嗯了一聲,沒事了。

謝扶危把我帶到一個看起來相當富貴的宅子裡後,風奴不知道從哪裡跳了過來。

主子,你怎麼去那麼久……他看到謝扶危懷抱中的我,眼睛一下瞪大了,你去安陽縣了?

謝扶危沒說話,把我交給他後轉身離去。

那時我已經被凍成一個傻子,只覺得腦袋是木的,任由風奴把我抗去了一個房間裡。

泡過熱水澡,又喝了一碗薑湯後,我才覺得自己活了過來。

之後的五天,我都沒有再見過謝扶危。

倒是風奴,整天無所事事,我幾乎能在每一個牆頭上看到他的身影。

他嘴裡含了一根狗尾草,倒掛在牆頭上,抱怨道:好無聊啊好無聊。

我雙手托腮地蹲在他下面,附和道:是啊是啊。

這幾天,我們這對無聊之交以這樣的姿態出現在府中每一道牆邊,且每一次的對話都一樣。

好無聊啊好無聊。

是啊是啊。

終於,人無聊到一定境界後就會爆發,他帶著我去了外面的巷子裡放爆竹,結果把隔壁的房子燒了。

當滾滾濃煙從我們身後冒出時,我們從彼此的眼睛中看到了驚慌。

風奴道:遭了!隔壁是宸王府。

先不說王府,單是一個宸字就足以讓我們殺頭。

果不其然,下一刻一大批侍衛把我們團團包圍住。

我正準備貼著牆裝瞎從裡面混出去,一把鐵劍毫不留情地架在我的脖子上。

而風奴想要翻牆逃跑,也很快被逮了回來。

他過來拍了一下我的肩,臉上是無比認真的表情,他說:別怕,我有辦法。

我頓時充滿希望地看著他,只見他從容不迫地整理了衣襟,一個滑跪,飛快地穿過兩邊站著的侍衛,來到一個紫衣的男子腳下。

風奴抱著他的大腿哭號道:宸王殿下饒命,小的上有嗷嗷待哺的老父,下有兩個八十歲的孩子,不是,上有兩個老父,不是,下有老父……不是……說著他轉過頭問我,那句話怎麼說來著?

我:……

宸王殿下:……

風奴還在那裡糾結究竟是八十歲的老父親還是八十歲的孩子時,宸王殿下淡定地從他手中抽出自己的腿,又是你,捆起來送給皇兄。

他旁邊的侍從看我一眼,提醒道:王爺,那位姑娘呢?

宸王殿下的視線落到我身上,他道:一併。

就這樣,我和風奴兩個人被五花大綁到端王府,而我終於再次見到了謝扶危。

他從橋上緩緩向我們走來,因我們的手被反綁在身後,風奴用肩膀撞了下我,壓低聲音道:宸王府失火這事可大可小,我估計要去受罰,你就把所有事都推到我身上,我男子漢大丈夫,皮糙肉厚不怕。如果主子仍要處罰你,你就哭,興許他一個心軟就放過你了呢?

話音剛落,謝扶危已經來到了我們面前。

我正有些感動,只聽撲通一聲,風奴又跪下了。

他哭得涕泗橫流,邊哭邊說:主子,這真不關我事啊!姜採言說她無聊,我就帶她出門,誰知道她要玩炮仗,我勸過她了,她不聽!我想著她是主子的救命恩人,只好跟著她,沒想到還是讓她釀成大禍,主子,我該死!真的!

我:?

我說他怎麼突然變得這麼仗義,原來在這兒擺我一道呢。

謝扶危看著我,臉上表情未變,淡淡道:是嗎?

趁著謝扶危沒有注意到,風奴對我露出了一個惡意的笑容。

我聳聳肩,他要這麼說,你要這麼想,我也沒辦法。

半晌,他忽然傾身,笑道:姜姑娘很有膽量。

我被他突然的動作嚇了一跳,猛地一抬頭對上他的視線,他的眼睛又變成了黑色。

笑意未達眼底,細看他的表情,有些瘮得慌。

我詫異道:你眼睛還會變色?

他沒有回答,只是伸出手幫我把繩子解開。

他瞥了一眼還跪在地上的風奴,風奴,本王不希望有下次。

是,屬下自行領罰。風奴垂頭喪氣地答道。

我看著風奴離去的背影,這還是他第一次自稱屬下。

我問:你就這麼相信我,不怕寒了你手下的心?

他道:我只是不喜歡有超出預料的事發生。

那你控制慾挺強啊。

我撇撇嘴,他並不是相信我。

謝扶危也要離開,我忙拉住他的袖子,謝扶危,我爹現在應該很擔心我,你能不能……能不能派人送我回去?

說著我有些愧疚地垂下頭,我知道,之前在安陽縣的時候,我沒有請大夫治你的眼睛,這是我的不對,你們不喜歡我也是應該的,只是我找不到回家的路,身上也沒有錢……不過,等我回去後,我會把這幾天和你派人送我回去的花銷一併還給你,比起錢,在我爹眼裡應該還是我的命貴重一些,他不會賴賬的。

謝扶危卻道:下雪了。

什麼?

我抬頭,冰涼的雪花落到我的臉上。

他又道:過不了多久,臨訾大雪封山。

我茫然地看著他,啊?

他看了一眼我還拉著他袖子的手,我立馬放開。

我跟著他來到廊下,他說:安陽縣偏遠,臨訾是去安陽縣的唯一途徑。

可是我爹……

姜姑娘不必擔心,我遇到姑娘那日,已經派人去了安陽縣。

為什麼不帶上我?

謝扶危罕見地沉默了一下,說:舟車勞頓,日夜兼程。

我瞬間有些感動,你消失這幾日就是為了安排這事嗎?

不是。他回答得十分乾脆。

我:……

姜姑娘?

你別叫我姜姑娘,聽起來怪怪的,你叫我阿言吧,我舅舅母親他們會這樣叫我,我爹嘛,他偶爾正常的時候也會。

好。

那麼你呢,我還是叫你謝扶危,還是說謝扶危只是你的化名?

扶危是我的字。

那你大名叫什麼?

謝硯,筆墨紙硯的硯。

哇!這個名字好適合你!

謝扶危輕笑一聲,只是一個很普通,沒有任何含義的名字。

不知是不是錯覺,我總覺他這個笑有些落寞。

才不是,硯,這個字既包含了君子風度又有文采斐然之意。怕他不相信,我又道,什麼人才會用到硯,必是讀書識字之人,而用硯最多的人大多是那些文學大家。天大寒,硯冰堅,天冷得硯池裡的水都結冰了,可是他還在抄書,這說明什麼?

他一愣,說:什麼?

這說明這個字還有刻苦之意。

我竟不知,硯字可以如此解釋。

我看他臉上的笑容又恢復正常了,說:你不知道的事多了,這世界這麼大,沒有必要什麼都知道,這太累了。我有很多很多不知道的事,就比如我就不知道我表妹夫怎麼從姓陳變成了姓何,還有就是我爹為什麼會那麼怕蜚蠊,一看到就尖叫,恨不得原地飛上十米,那玩意雖然個頭大還會飛,可是又不會咬人,還不如蛇來得可怕。

他:別說了,阿……言。

我:你不會也怕吧?

他:嗯。

整日裡待在王府裡著實無聊,我向謝扶危提出出門逛逛,他當時在書房裡忙著處理政務,頭也不抬地應了一聲。

我想應該是同意了,於是回房間換了一身漂亮的綠色裙子。

我一推開門,天上掉下來一個黑衣少女,她往前撲了好幾下才穩住身形。

我對上她的視線,她咳了一聲,姜姑娘,聽說你想出門,我……屬下是端王殿下派來保護你的暗衛。

她的頭髮用墨色髮帶高高束起,看起來十分乾淨利落。

不過,她看起來和我差不多大。

我疑惑道:我看書上說暗衛一般都在暗處藏著。

她點點頭,贊同道:確實如此,不過屬下也想出門逛逛,所以暫時棄暗從明瞭。

原來是想帶薪休假。

那真是辛苦暗衛……我一時不知道該叫面前這個少女什麼,只能折中一下,少女暗衛了。

她雙手叉腰,少女暗衛,這個名字我很喜歡。姜姑娘,你以後就這麼叫我吧哈哈哈。

我:……

我說:那你也不要叫我姜姑娘了,我叫姜採言,你叫我阿言就好。

她沉吟了一下,姜採言,這讓我想起來一個人。

什麼?

沒什麼,對了阿言,準備好了嗎?

啊?

出發,蕪湖。

她一把提起我的後領,我就看到地面離我越來越遠。

此時,身後傳來她的笑聲。

哈哈哈哈,阿言,要不看你太柔弱了,我一定帶你感受一下螺旋昇天的快感。

我:……

雖然我聽不懂這個螺旋昇天是什麼意思,但是昇天二字就已經讓我覺得這不是什麼好東西。

不知過了多久,我頂著一路狂風,終於接觸到地面。

少女暗衛放開我,大搖大擺地走向人群,不過她又很快折返到我身後。

她打量了一下四周,阿言想要買什麼?

我搖搖頭,不知道,先看看吧。

好。

街上行人來來往往,少女暗衛抱著手臂走在我身邊,給我介紹攤子上的東西。

我們路過面具攤時,她問我:你看到那個賣面具的張大叔了嗎?

也許是她的聲音太大,張大叔瞬間看了過來。

我給你說,張大叔暗戀街角殺豬的李大娘,每回李大娘想要收攤回家時,他總要扭扭捏捏地問人家是做什麼的,一開始李大娘還會問答他是殺豬匠,後來問得多了,氣得李大娘直接說是殺他這個死人頭的。

眼看著張大叔越來越臭的臉,我趕緊咳嗽兩聲試圖打斷她的話,沒想到她只是疑惑地看了我一眼,接著道:你猜猜,後來發生了什麼?

我選擇後退一步和她拉開距離。

想不到吧,張大叔他以為李大娘給他表白呢,覥著臉湊上去捱了李大娘兩個大耳巴子哈哈哈哈哈哈……少女暗衛一轉身就對上張大叔憤怒的眼睛,笑聲戛然而止。

她轉身就跑,張大叔緊跟其後。

張大叔怒吼道:小兔崽子,看老子逮到你不把你皮扒了!

她:先抓到我再說吧大叔。

少女暗衛繞了了一大圈又跑到我身邊,姜姑娘,原地等我,我一會兒就回來。

張大叔也道:這位姑娘,你幫我看下攤子,我一會兒就回來。

我:……

小半個時辰後,少女暗衛和張大叔兩人有說有笑地回來了。

張大叔說兩人不打不相識,一笑泯恩仇。

走得有些遠了,少女暗衛才說張大叔追了她三條街還不罷休,她只好傳授他追妹大法。

我:……

我們接著往前,路過一個泥人攤。

少女暗衛有了前車之鑑,等走得遠了些才背後道人是非。

那捏泥人的小孫看起來老老實實,半天打不出一個屁來,其實背地裡卻是花樓的常客。她搖搖頭,可憐他那青梅竹馬的小表妹,還苦巴巴地等他湊夠了錢來娶她呢,大表哥?

啊?小孫大表哥也喜歡他?

我尋思這小孫背地裡玩挺花啊。

啊不是,這倒沒有。少女暗衛再次提著我的後領往上一跳,我們落到酒樓的屋頂上。

她下巴一抬,看到那個肌肉猛男了嗎?

下面裡三層外三層圍滿了女子,我說:裡面好像是在賣藝,我不是很確定,我再看看。

不用看了,就是在賣藝。她伸出食指指了過去,喏,肌肉猛男在那裡。

我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過去,躺在長凳上的男子胸口上放了一塊大石,正在表演胸口碎大石。

男子面板白皙,長相俊美,因是仰躺,青絲落了一地,平白添了幾分脆弱。

當然,忽略他身上那塊大石頭話。

可是表演的只有三個人,一個敲鑼收錢,一個手掄大錘,還有一個就是那個俊美的男子。

三人都很清瘦。

我問:哪裡哪裡?肌肉猛男在哪裡?

躺的那個就是。

我:……

大錘錘下去,男子安然無恙地站起來。

周圍響起熱烈的掌聲,打賞的銀子像雨點一樣砸向用來裝錢的銅鑼。

有大膽的女子問:別人胸口碎大石都是脫衣服的,這位郎君,你怎麼不脫衣服啊,是不是拿姐姐們當外人呢?

此話一出,鬨笑一片。

我素來都知道我們璃國民風開放,女子當官上戰場的不在少數,但卻沒想到淵明城的女子已經到了奔放的地步。

不愧是國都啊。

那男子平淡道:這是另外的價錢。

少女暗衛抱著手臂迎風而立,臉上笑容不見,她望著天空幽幽地嘆了一口氣,媽的,躺著賺錢這種好事居然不叫我。

說實話,我不是很懂他們。

淵明城的夜晚和安陽縣不太一樣,在我們那裡,一入夜大家早早地回家睡覺了,這裡卻燈火通明,比白天還要熱鬧。

少女暗衛拿著兩根像是香的東西塞到我手中,用火摺子一點,煙火便在我手中綻放。

她說:這叫煙花棒,是昭華母……娘娘發明的,只有我們淵明才能看到。

我想起來小時候,大概五六歲的時候吧,我也玩過這玩意,還把陳珣的眉心燙了一個疤。後來傷疤好了,卻留下一顆紅色的痣,這讓我爹覺得他更不像男人了。

只是我忘了,煙花棒是誰送給我的。

火花熄滅,少女暗衛的眼睛燦若星辰。

我問:昭華娘娘?

我總覺得這稱呼有些熟悉,可腦海中又沒有什麼印象。

昭華娘娘是宸王的母親,不過已經仙逝多年。

我們穿過人群,來到一個鋪子前面,兩個一高一矮的姑娘相對而站。

那個有些矮的小姑娘看起來只有十四五歲,她叉著腰大聲罵道:你這個狐狸精!你離寧哥哥遠一點,寧哥哥是我的!你要是再敢勾引他,我就……

她應該是第一次下狠話,擰眉想了半天,終於道:我就把你臉刮花!你聽到了嗎?

被罵的那位姑娘一身白衣,輕紗遮面,潔白的額心生了一顆美人痣。

她的眉頭微蹙,神情憂鬱,看起來弱不禁風,好似一朵在雪中綻放,又被風雪摧殘的白蓮花。

這氣質讓我想起來一個人,但那對傲人的雙峰又讓我覺得不可能是那個人。

你怎麼不說話?你是啞巴嗎?你就是這麼當春風樓的頭牌的嗎?

小姑娘說了大半天,又是威脅又是怒罵,可白蓮花仍然一聲不吭。

拳頭打在棉花上,她一下急了,伸手就要扯下白蓮花的面紗,這時少女暗衛走過去,朝著她的腦袋就是一掌。

小姑娘被打得有些蒙,轉身難以置信地看著我,她用手指著自己,暴怒道:美女也敢打?你知不知我是誰?

我誠實地搖頭,不知道。

她一噎,又擺出一副惡狠狠的表情,那你知不知道我娘是誰?

我:不知道。

她:無知的女人,你會為你的無知付出代價的。

少女暗衛抱著手臂慢慢踱到我們中間,喲了一聲,極有求知慾道:你娘是誰啊?

小姑娘猛地瞪圓了雙眼,剛才還氣勢洶洶的,這會一下變得有些萎靡不振。

她有氣無力道:真是陰魂不散。

少女暗衛冷笑一聲,小雪花,幾日不見你真是長進了,居然會罵人了?

這還是大街上呢,你怎麼能叫我這個名字!小姑娘又氣又急,連忙對著白蓮花解釋,我叫高雪,高高在上的高,冷若冰雪的雪,不叫什麼狗屁小雪花!

白蓮花:……

少女暗衛從腰間抽出一根鞭子在空中一甩,清脆的噼啪聲嚇得下姑娘一個激靈,她害怕道:你……你幹嗎?

少女暗衛歪頭一笑,你娘臨走前曾贈我一鞭,我來替你娘行道。

兩人在大街上上演了一場你追我逃的戲碼。

白蓮花一直懨懨地垂著眼皮,沒有看任何人,這個時候我聽到他低聲抱怨道:真是屎難吃,錢難掙啊,掙男人的錢比吃屎還難。

這聲音聽起來是個男人。

我試探叫了一聲。

陳珣?

白蓮花倏地抬起頭,對上我視線的那一刻,一顆晶瑩的淚珠從他眼角滑落。

他聲音虛弱道:媽的,老子害相思病了。

此話一出,我又不確定了。

陳珣向來柔弱,是不可能說出這樣粗糙的話語的。

我連忙道歉:抱歉,我認錯人了。

他說:言言,是我,我是陳珣。

我大驚道:你專門逃婚跑來淵明城當頭牌?

他的眼眶一紅,抱著我嚶嚶哭泣:嗚嗚嗚,言言,你終於來接我了。

我以為你不要我了,我好害怕,你知不知道我好害怕。

我沒有逃婚,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當我醒來時我在大漠裡,我聽不懂他們說的話,我也不知道該怎麼回家,言言,我好害怕。

他胸膛上的兩個東西硬邦邦的,抵得我有些難受,他又把我抱得很緊,我只好開口道:咳咳……陳珣,我要窒息了,你的胸好硬。

他的哭聲一頓,從衣服裡掏出兩個沉甸甸的木瓜。

他把木瓜隨手一拋,問我:對了言言,你怎麼在這裡?

我剛要說話,卻看到謝扶危的身影出現在人群裡,他的頭輕輕一歪,一個木瓜從他耳邊擦過。

我:……

陳珣順著我的視線看過去,一個木瓜滾到謝扶危腳邊,一個木瓜砸到了站在他身後的風奴的額頭上。

風奴啊地慘叫一聲後倒在地上。

陳珣木著臉轉回來,牽著我的手低聲道:糟糕,砸到人了,我們快跑。

我甩開他的手,也小聲道:不用,我們認識,算是朋友。

風奴捂著額頭從地上爬起來,對著我齜牙咧嘴道:姓姜的,真是好心沒好報。

陳珣擋在我面前,不確定地看著我,真的是朋友嗎?我看這臭小……小公子好像有些兇狠……

說到這裡,他像是想到了什麼,猛地瞪大了雙眼,姜叔喪心病狂,把你嫁給了權貴?

言言,我屍骨未寒,你才守喪三年,姜叔卻……他捂住胸口,欲哭無淚,三年……好吧,確實可以再嫁了。

言言,我心痛痛。

我沒搭理他,對著謝扶危尷尬地笑了一下,好巧哦,這是我朋友。

他靜靜地站在原地,臉上溫柔的表情未變,不巧,我正好出來尋你。

我不解,尋我做什麼?

風奴冷笑一聲,搶話道:不尋你,等你被五公主扔在大街上嗎?你的膽子可真大,誰都敢跟著走!

我:……

他又看向陳珣,這是你相好?

陳珣看看他們又看看我,整理了下衣襟,哈哈,真是不才在下。

沒想到風奴上下打量了他一眼,不屑道:死變態,你也不看看自己……

謝扶危暼了他一眼,他這才心不甘情不願地閉上嘴。

陳珣:……

他半蹲著,小鳥依人地靠在我懷裡,在我耳邊委屈道:他罵我,從小到大我爹孃都沒有罵過我。

他直起身抹了下眼淚,傷心得哭起來,哽咽道:淵明城一點也不好,我想回家。

風奴估計沒有看到過像陳珣這般柔弱的男子,先是震驚,然後不知所措地看著他。

我趕緊手忙腳亂地安慰陳珣,他從小到大都很嬌氣,哪裡吃過什麼苦。

如今他吃了三年的苦,自然是一哭就停不下來。

他小聲地啜泣,眼淚大顆大顆地往下掉,他本就長得柔弱,這麼一哭,真是讓人心都快碎了。

我忙道:風奴就是個小孩子,你不要把他的話放在心上。

他抽噎道:小孩子就可以這樣嗎?

我與風奴不是很熟,他又對我抱有惡意,是不可能對陳珣道歉的。

可是從小到大,我從未見過陳珣像今天這樣哭得這麼傷心。

無奈之下,我只好叫起陳珣的小名。

珣寶,你不要在意他人的話,我們才是親人朋友。

當朋友傷心時,一味地講道理他是聽不進去的,只能毫無保留地站在他身邊,讓他知道我是永遠向著他才行。

他嗯了一聲,這才慢慢停止哭泣。

我拿出手帕為他揩掉臉上的眼淚,他淚眼汪汪地看著我,言言,我們才是親人對不對?

嗯。

真好。

這時,身後傳來謝扶危的聲音,他淡淡道:風奴,道歉。

風奴顯然驚呆了,竟然呆愣愣地說了一句對不起。

我:……

陳珣靠在我身上,虛弱地搖搖頭。

周圍的人越來越少,謝扶危道:天色已晚,阿言,你是回府,還是和陳公子敘舊?

我與謝扶危的關係淺薄,自然是想和陳珣去的,只是陳珣卻道:言言,你先跟這位公子去吧,過幾日我來接你。

好。

回去的路上,在馬車裡我和風奴相對而坐,他一臉的不爽。

謝扶危笑了一下,從姜姑娘來到淵明,我還是第一次見到你這麼開心?

我摸摸臉皮,啊,有嗎?

有的,姜姑娘的喜怒哀樂都在臉上。他移開視線,臉上的笑容似乎有些落寞。

我不好意思地笑了一聲,大概是他鄉遇故知,情不自禁,就像那日我見到你時也很開心。

風奴忍不住想要開口,但在謝扶危的注視下又默默地縮到角落。

他說:原來如此。

陳珣是在一個月黑風高夜來找我的,那時我正準備睡覺,人還沒躺下,窗外摔進來一個黑衣人。

啊!他艱難地從地上爬起來,看到我衣衫不整立馬轉身,言言,快別睡了!

我疑惑道:怎麼了?

他嘆了一口氣,絕望道:我之前不是扮花魁騙錢麼,以為遇到一個冤大頭,誰知冤大頭大有來頭,今晚我被接到他的府上,本以為又是像之前那樣彈彈琴劃劃水,誰知幾杯酒下肚這狗……這人想霸王硬上弓,我肯定不從啊,只得打暈了他,又順手拿了點東西跑出來。

我穿衣服的動作一頓,看著快把他腰壓彎的大包袱,十分懷疑我們能否順利逃走。

我問:臨訾不是被雪封了麼,我們去哪兒?

他道:我們先去淮寧玩個幾月,待到春日再回家。

我搓搓手,要不你先走吧,我們定一個地方會合,隨後我來找你。

他輕易地看穿了我的想法,陰笑一聲道:你不會在等我被抓吧?

我:……

嗨呀,怎麼可能,你我什麼關係,我怎麼可能扔下你不管呢?

我們暢通無阻地穿梭在黑暗中,心中不念有些奇怪。

偌大個王府,竟然沒有一個侍衛侍從什麼的出現,就連愛在牆上倒掛金鉤的風奴也沒看到。

我扯了下陳珣的袖子,小聲道:不對啊,太靜了吧?

他毫不在意地擺擺手,哦,忘了和你說,我剛進王府就被抓住了,還是一位叫風奴的少年親自把我帶過來的。

我:……

他似乎有些不喜……他頓了下,你們有什麼過節嗎?

很難和他解釋我和我爹曾對謝扶危做過什麼事,於是含糊地應了一聲。

離開王府的時候,我總覺得身後有一道視線正在注視著我們,只是回頭去看卻什麼也沒有。

冬夜寒冷,我們坐上在外等候已久的馬車。

我撩開簾子往外看,刺骨的風吹得我一哆嗦,不經意間瞥到一道身影。

燭火明明滅滅,一道白色身影矗立在房簷之上。

陳珣也看到了那個人,這人不會是傻子吧?這麼冷的天他擱房上擺動作,真的不是腦子有毛病?

……

陳珣不看禁書,我很難給他解釋,這是獨屬於江湖人的一種風格。

但他說得確實有點道理。

因陳珣惹了不該惹的人,第二天我們就在淵明的各處看到了他的通緝令。

上面說他是女飛賊。

我們再也不敢逗留,連夜奔往淮寧。

因計劃趕不上變化,再加上天氣和走錯路的原因,我們最終被困在一個不知名地方的山洞。

陳珣摸著下巴在洞口研究輿圖,是這條路沒錯啊。

我走過去一看,提醒道:有沒有可能你拿反了?

他半信半疑地把輿圖轉了個向,煞有其事地點頭道:我就說,但是哪邊是北來著?

我:……

你一般都是怎麼看的呢?

哈哈,我亂看的。

陳珣曾說,他之所以花了三年的時間才從大漠走到淵明,是因為他每到一個地方就要被賣進青樓一次,每次都要花上將近半月的時間去騙傻男人的錢來當路費。

現在一看,他能活到現在,純屬老天開眼。

我們兩個坐在地上研究了很久,都沒有找出北在哪裡。

我擔心道:現在怎麼辦?

好說好說。他撿起一根小樹枝往輿圖上一拋,指著小樹枝分叉那處的路線,等雪停了,我們往這裡走。

我:……

我為自己的莽撞和盲目的信任感到十分後悔。

我以為我爹就夠不靠譜了,想不到他比我爹更甚一籌。

傍晚時分,雪終於停了下來,只是舉目四望,雪茫茫一片,連個人家也看不見。

趁著最後一點光亮,我和陳珣就近找些柴火來度過夜晚。

陳珣走得快,並沒有注意到我的情況。

我吐了一口雪,從地上爬起來正要看看是什麼東西絆的我。

誰知不看不得了,一看嚇一跳,我腳邊躺了一個人。

陳珣!陳珣!我趕緊呼喊他。

陳珣聽到聲音趕緊跑了回來,怎麼了?

我指了下腳邊那個快要與雪融為一體的屍體,他蹲下把屍體翻了一個面,我們對視一眼同時驚撥出聲。

謝扶危。

那個王爺。

陳珣又探了下他的鼻息,發現他還有氣。

他抬頭看了下背後的高山,詫異道:從這麼高的地方摔下來都不死?這運氣,去賭場的時候可以把他帶上。

……

陳珣把謝扶危抗回了山洞,柴火不停地往裡添,又給他灌了些熱水,可他除了一絲氣息尚存,身體依舊冷似寒冰,沒有一點暖和起來的趨勢。

我摸了他的臉,感嘆道:原來這就是傳說中的冰肌玉骨啊。

陳珣說:冰肌玉骨個鬼,這人顯然是寒毒發作了。

……

我們身處荒郊野外,現在天也黑了,根本找不到大夫。

我和陳珣商議了一下,決定死馬當作活馬醫。

我和他划拳,誰輸了誰就給謝扶危用身體驅寒。

三局兩勝,陳珣一臉屈辱的表情開始脫衣服。

他當了一夜的湯婆子,直到天亮時才烏著嘴唇睡去。

不得不說謝扶危運氣真的很好,他的身體逐漸有了溫度。

我早早地醒來烤餅子,隨著火星子噼啪一聲響,謝扶危睜開了眼睛。

他的雙眼是淡淡的紫色,整個人看起來有些冷淡薄涼。

他一直望著山洞的頂,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我想著他這麼久了還沒進食,把餅子遞到他眼前。

謝扶危。我輕輕叫了他一聲

他終於從思緒中清醒,又從地上坐起來,臉上緩緩掛上了笑容。

可我能感覺到他的笑並不是因為高興。

他的臉上像是戴著一個面具,擋住了他真實的情緒。

我把餅子掰成兩半塞到他手裡,這裡只有我和陳珣這個傻子,你不想笑就不用笑,不想說話就不說。

他一怔,笑容漸漸在臉上消失。

做了二十年的謝硯,真的能做一次謝扶危嗎?

我啃著餅子點頭,又想到每個人的路不同,話不能說得那麼滿,別人我不知道,反正在我這裡你就只是謝扶危。

我想起一件事,又說:對了,你怎麼會掉下懸崖?

他聳聳肩,一副無奈的表情,探聽秘密被發現了,在逃脫追兵的路上又犯了寒毒。

嘶!我倒吸一口冷氣,你可真是不見外啊,這都敢和我說。

他忍不住笑了一下,阿言一向膽大。

我命可不大啊,你可千萬別說其他的事了。

好。

陳珣醒來不久,謝扶危又倒下了,他臉色慘白,脆弱得像個陶瓷娃娃。

白茫茫的雪地裡,陳珣揹著謝扶危,胸前還掛著沉重的行李。

我看著他的背影,幾乎在他身上看不到三年前的影子,他似乎一下長大了。

以前我爹總說,我和他成親和小孩子過家家沒區別,雖然放心,但是鬧心。

所以,他想盡辦法撮合我和姓柳的,誰料這姓柳的不僅花心還壞心。

陳珣走得十分緩慢,眼看天黑都不一定能走出去,我說:要不把你的行李扔一點吧?珠寶哪有命重要,何況你身上還背了一座金山。

他道:朝堂風雲詭譎,而他作為一個王爺,幾次三番險些喪命,還身中寒毒,我覺得我們可能沒命享受。

你怎麼知道他中了寒毒?我問出心中的困惑。

陳珣沉吟了一下,說:嗯……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我們小時候去薛叔叔家裡玩,他家裡的一個小客人發病的時候就如謝王爺一般。那時正值夏日,你把人家當冰塊一樣抱著睡覺。

薛叔叔就是隱居在安陽縣的名醫。

我:……

不記得了。

不記得也正常,那時你也就四五歲的樣子。

謝扶危不知何時醒了過來,他突然道:往南走三百米後向東直行。

陳珣驚喜地轉過頭,老兄,能自己走兩步否?

陳兄見諒,否。

下一刻,謝扶危又暈了。

陳珣:……

你說他是不是不想走路,所以裝暈?

我:……

經謝扶危的指點,我們在傍晚來臨之時,順利在一個村子裡落腳,陳珣休息片刻後,又去鎮上花高價請了一個郎中過來。

已是深夜,郎中終於從房間裡出來。

他皺著眉頭說,謝扶危內有寒毒,外有刀傷,情況本就危急,但他絲毫沒有求生的意志,如若天亮之時沒有醒過來,我們就要做好收屍的打算。

等郎中走後,陳珣難以置通道:他真的是王爺嗎?我怎麼覺得他過得還不如一個乞丐。

我說:我第一次遇見他,他比乞丐還慘。

之前做花魁的時候,我曾聽聞……他小心翼翼地打量了下四周,壓低聲音附耳過來,他是上面那位用來給宸王當試劍石的,可惜這些年他羽翼漸豐,頗得民心。上面那位身體式微,宸王又重手足之情,所以……上面起了殺心。

他直起身,幽幽地嘆了一口氣,又道:我本來還不信,可如今……

我也跟著嘆了一口氣,謝扶危比我想象的還要慘。

他沒有退路,只要還活著就必須爭。

我想起晚上他說的那句話,做了二十年的謝硯,能做一次謝扶危嗎?

他似乎做不成謝扶危了。

也不知謝扶危的運氣是好還是壞,第二日上午,在我們以為他已經死了的時候,他居然撐著一身傷從房間裡走了出來。

那時我和陳珣在外面一個拉二胡一個吹嗩吶,配合得天衣無縫。

他臉上的笑容一頓,疑惑地看著我們,阿言和陳兄在做什麼?

我默默收起二胡,哦,今早陽光明媚,正適合陶冶情操。

嗯,沒錯,就是這樣。陳珣沉著一張小臉點頭。

是嗎?謝扶危看著陰沉沉的天空表示十分懷疑。

我和陳珣就跟小雞啄米似的瘋狂點頭。

這時,門外一個大叔把腦袋探了進來,大聲問道:張嬸說你屋死人了,是這裡嗎?

我:……

陳珣:……

陳珣趕緊跑過去,把大叔連拉帶拽地弄走。

謝扶危將目光從門外收回來,似笑非笑地看著我,陽光明媚,陶冶情操?

哈哈。我尷尬一笑。

這樣也好。他披著外衣,緩緩走到我身邊,微微一笑道,能得阿言與陳兄這般重視,此生足矣。

你不覺得晦氣嗎?

難得一片真心。

我懷疑他在陰陽我和陳珣。

好了阿言。他摸了下我的頭,有東西吃嗎,我快餓死了。

有……有的。

大雪斷斷續續下了半個月才徹底停下來,難得一個放晴天,我和陳珣開心地在外面堆雪人打雪仗。

安陽縣那邊很少下雪,在我的記憶裡,最大的那場雪也只能堆個手掌大的雪人。

我爹曾說,這雪還沒有他十天沒洗澡身上的搓下來的泥多。

陳珣興奮得像個傻子,不停地朝我的方向扔著雪球,我堆的雪人的頭都被他打掉了。

我偷偷捏了個大的,陰笑著想把他一下打趴下,誰知他特雞賊地躲開了。

欸?打不到我,打不到……

大雪球命中從陳珣後面路過的謝扶危的額心,他悶哼一聲倒在雪地裡。

我和陳珣對視一眼,趕緊跑過去檢視他的情況。

謝扶危躺在地上,左手搭在眼睛上,半天沒有說話。

他真是流年不順,外傷不斷。

我緊張道:沒事吧?不會被我砸暈了吧?

有可能,以前我也被你砸暈過。陳珣深以為然地點頭。

我:……

我蹲下來去檢查謝扶危的情況,他突然悶笑出聲,道:無礙,剛剛只是在想一些事。

哦哦。

我覺得他太悶了,正想著怎麼讓他動起來,陳珣比我動作還快。

看來是沒事了。他把雪人的頭託在手裡,對著我們的方向砸過來,言言,謝兄,一決勝負吧。

我:……

謝扶危:……

謝扶危眼疾手快地拉起我躲開,雪球砸在地上。

泥人尚且還有三分火氣,更何況我們。

最終我們兩人追著陳珣打,直打得他跪地求饒。

等玩累了,我們三人就躺在雪地上休息。

天上忽然升起一朵煙花,謝扶危恍惚道:要過年了嗎?

陳珣驚叫一聲,猛地從地上跳起來,哎呀,我忘了今天除夕,我託王大叔買的東西還沒去拿呢。

他把我們一個一個從地上拉起來,又從屋裡拿出兩幅對聯讓我們貼。

我看著那扇搖搖欲墜的門,沒有必要吧?

陳珣瞥了一眼謝扶危,卻道:這是我們重逢以來的第一個新年,可能也是最後一個,總要熱熱鬧鬧的才行。

謝扶危一怔,片刻後方道:陳兄說得是。

我:?

除夕夜,我們三人圍坐在火盆前一邊吃餃子,一邊看外面的煙花,過了一個最簡樸也是最特別的新年。

餃子皮是謝扶危擀的,肉餡是陳珣包的,我自告奮勇地幫他們燒火,他們讓我不要添亂。

除夕守歲,我們三人坐在房間裡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我終於撐不住,沉沉睡去。

子時的爆竹聲將我驚醒,睜開眼卻看到陳珣的臉。

他好笑道:正要把你送回房間裡睡覺,你倒是十分體諒我醒了。

我迷迷糊糊地朝他伸出手,他無奈地抱起我。

還以為我能省點力氣。

天上的煙花爭先恐後地綻放,寒風讓我清醒了許多。

我真的很怕……陳珣站在簷下看著煙花,細碎的星光落在他的眼睛裡,怕日後你所嫁之人不是所愛之人。

我扯了一下他的頭髮,新年快樂。

睡吧,言言。他唇角微勾,並不看我。

這幾天,我們憑藉著陳珣的交際能力,在村子裡白吃白喝。

大年初三那天,我們從張嬸家裡蹭飯回來,陳珣和謝扶危勾肩搭背地走在前面。

陳珣喝了點酒,有些上頭,他說:我看你好可憐,要不你跟我們去好了。

謝扶危問:陳兄何出此言?

你看你啊,母親早逝,父親又多疑偏心,你究竟在堅持什麼?

有些東西不是說放就能放下的。

嘖嘖,皇位有什麼好,不過是一把冰冷的椅子。謝兄,就算你得到了至高無上的權力,可是你會失去快樂,言言你說呢?

我不敢苟同,有沒有可能,權力帶來的是無與倫比的快樂呢,還有,你這話容易被誅個九族。

陳珣不服,要是我被誅九族了,一定是謝兄乾的。

謝扶危:……

他輕笑一聲,淡聲道:陳兄的好意我心領了,只是棋子還留在棋盤之上,就逃不過被操縱的命運。

陳珣哀號:太慘了,實在太慘了!說著他悄悄碰了下我的肩膀。

我心領神會道:可是總有棄子啊。你到我家來吧,我爹可能見錢眼開,還有點畏懼皇權,給不了你想要的父愛,可我不怕,要不然我來當你爹吧,你覺得如何?

謝扶危:……

陳珣驚恐地看著我,你這話得從你祖宗一代開始誅吧。

我:……

遠遠地,就看見我們那破敗的院子裡站滿了人,陳珣納悶道:大年初三來拜什麼年?

我白他一眼,我們三個外來人,誰會這麼大的陣仗來拜年。

是舅舅和五公主他們。謝扶危表情一變,又露出了往常那般虛假又讓人挑不出錯的笑容。

陳珣緩緩放下搭在他肩膀上的手,和我並肩而行。

我們落後他幾步,他身影一頓,卻沒有回頭。

這五公主看著好相處,實則也是個狠角色。陳珣和我咬耳朵。

我問:你怎麼知道?

他壓低聲音道:我之前騙的那人是個小侯爺,他和幕僚們聊天時我不小心聽到過,她的野心可不小。

咦?這個小侯爺這麼寵你?

寵個屁,我那時裝的是不小心和族人走散,聽不懂淵明話且誤入淵明並被壞人騙去青樓的雪山聖女。

……

謝扶危的舅舅笑眯眯的,看起來是個和藹的小老頭,他先詢問了謝扶危的身體狀況,才把目光放在我們身上。

兩位想必是殿下的朋友吧?

陳珣一臉謙虛道:哪裡哪裡,不過是兩個不小心救下殿下的平平無奇的過路人罷了。

我:……

老頭笑吟吟道:原是恩人,是老夫怠慢了,還請公子小姐見諒。說著話音一轉,還不知二位如何稱呼?

謝扶危看著我們,微不可察地搖了搖頭。

我道:我姓何……

我:……

老頭很上道,二位是殿下的恩人,便是老夫的恩人,老夫定會好好報答二位。

哈哈哈哈,那真是多謝這位大叔了。陳珣不客氣地擺手。

回王府的馬車上,少女暗衛,也就是五公主好奇地打量著我們,她的視線落在陳珣的臉上,這位公子似乎有些眼熟?

這輛馬車一開始只有我和陳珣二人,五公主卻半路跑過來和我們坐一起,看來她是在懷疑陳珣的身份。

陳珣傲嬌道:哦,是嗎,很多姑娘都這麼說過,可能本公子長了一張人見人愛花見花開的臉吧。

怎麼,你也被本公子迷住了嗎?排隊吧,喜歡本公子的人多了去了,也不差你一個。說著嘆息一聲,哦,本公子真是個禍害。

五公主估計第一次見到這麼不要臉的人,難得露出無語的表情。

過了一會兒,她又看著我道:阿言姑娘還記得那天晚上遇到的花魁姑娘嗎?

我說:有點印象。

我那天遠遠地好像看見你們交談,二位認識嗎?

我恍然大悟道:那天確實有個漂亮姑娘過來找我,她說得很急,謝……端王殿下也在,不過我們聽不懂她在說什麼。

什麼漂亮姑娘,有多漂亮?言言你怎麼沒和我說過呢。陳珣好奇的呃湊過來,快給哥哥說說看,有我那不知身在何方的未婚妻漂亮嗎?

我:……

五公主摸著下巴,阿言,想不到你哥還挺風流。

我:我也沒想到。

陳珣不知從哪裡掏出一把扇子,唰地開啟,自信滿滿道:這位姑娘,你也被本公子的英姿迷住了吧?本公子允許你偷偷愛我,並適當地為我尋死覓活。

多謝何公子抬愛,不必了。五公主惡寒地一抖。

以退為進,欲情故縱?本公子允許你偶爾的小把戲,但不要過量,不然本公子會不耐煩的。

呵呵。

一路上陳珣都瘋瘋癲癲的,和平時判若兩人。

終於五公主受不了他的輕浮,她開啟車門跳了出去。

陳珣奇怪道:本公子的不知名追求者,你幹嗎?

不知名追求者兼少女暗衛的五公主無語望天道:和何公子交談一番,我受益匪淺,飢腸轆轆,我要去喝點西北風充充飢才行,你行行好就當我餓死在外面,不用等我回來了。

我:……

車門一關。陳珣立馬恢復了正常。

他開啟車窗,小心翼翼地探查了一番周圍的情況,才壓低聲音道:言言,我們得趕緊走。

怎麼了?

我總覺得哪裡怪怪的。

夜晚我們宿在驛站中,陳珣從窗外悄悄地爬進我的房間。

我們正在思考如何才能神不知鬼不覺地出去,窗外又爬進來一個人。

此時想要滅燈已經來不及了,我們只能眼睜睜看著一身刺客打扮的五公主跳進來。

她不由分說地拉起我手,說:你們快跟我走,晚了就來不及了。

陳珣拉著我的另一隻手,她只能被迫停下。

她咳了一聲,壓著嗓子解釋道:本大俠可不是壞人,本大俠是來拯救你們的英雄,哈哈不用太感激我,若非要知道我是誰的話,你們可以叫我夜之使者·少女暗衛·悠。

我看著纏在她手腕上的黑色布巾,弱弱道:五公主,你的面紗沒有戴。

五公主:請叫我夜之使者·少女暗衛·悠。

我:……

陳珣一臉這人腦子指定有毛病的表情,將我的手腕從五公主手中抽出。

我的不知名追求者,你究竟有什麼事?

拯救你們這些不小心闖入主線劇情的無辜配角。五公主揚起一個憂傷的角度,淡淡地說道。

我曾在禁書裡看過,這個憂傷的角度被叫作四十五度。

陳珣和我竊竊私語:這人腦袋裡面裝的是核桃仁吧?

我說:這不好說,也有可能是杏仁瓜子仁什麼的。

欸,說得我有點餓了。

我也是。

五公主依舊保持著那個姿勢,拜託,現在是生命攸關的時候,你們能不能嚴肅點。

我有點想念張婆婆賣的燒餅了。

欸!今天好像是我爹生辰。

喂,喂,喂!本大俠行俠仗義的時間有限。

就在我們三人各說各話時,門從外面被打開了。

隨著吱呀一聲響,我們三人不約而同地停止了說話,望向門口。

站在門外的謝扶危無奈地嘆了一口氣。

五公主走出來攤手道:皇兄,我努力過了,他們不相信我。

陳珣道:你白日裡幾次三番地試探我們,誰敢相信?

試探歸試探,有什麼事的時候,也還是會幫你們的,畢竟你們一個差點成為我的皇……

謝悠。

好的,皇兄,是的,皇兄。

你們知曉了我的秘密,舅舅是不會放過你們的。謝扶危瞥了我們一眼,我已經安排人護送你們回安陽縣,走吧。

他送我們出了驛站又往前了些,天際開始泛白,終於要到了離別的時候。

五公主懶懶地倚在馬車上,從袖子裡掏出四根菸花棒,笑著道:此次一別也不知何時能相遇,送你們一人一根玩玩。

蒼涼青山,冰寒雪地中,燃起了四根菸花棒,璀璨明亮卻又易逝。

謝扶危看著手中燃盡的煙花棒輕笑一聲,倒也算有始有終。

陳珣把手搭在他肩膀上,頗有些感懷道:要是你是被人抱著的,那更有始有終的了。

陳兄哭鼻子才是。他笑得溫和,笑意深達眼底。

我腦中突然浮現出一個畫面,熱鬧的街道上,有個大人手中抱著一個小孩,身後還跟著兩個小孩。

那大人轉身道:珣寶,拉著妹妹的手。

他懷裡的小男孩抱著他的脖子,面無表情對的看著後面的兩個小孩。

陳珣走過來拉著我的手,舉至上方揮了揮手,謝兄,保重。

我也道:小哥哥,保重。

謝扶危表情怔愣,雪白的狐裘幾乎要與雪地融為一體。

他粲然一笑,阿言……陳兄,保重。

五公主摸著下巴在一旁納悶道:小哥哥?什麼小哥哥,哪來的小哥哥?皇兄你有看到別人嗎?

陳珣臉上的笑容一僵,抓著我手腕的那隻手微微用力。

我哈出一口白氣,喜笑顏開道:我們要回家啦,陳珣。

他沒精打采地點頭,嗯,回家了。

等我們坐到馬車裡時,陳珣依舊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

我問他:怎麼了?從剛才到現在你好像都不太開心。

他聽了這話,臉上立馬綻開一個笑容,沒有啊,我很開心。

是因為謝扶危嗎?

這麼明顯嗎,哈哈。

我剛剛記起來一點事,小時候那個送我們煙花棒的小哥哥就是他。

陳珣倏然抬起頭,卻在觸及到我視線時又很快垂下目光,笑得勉強,那你……

我什麼?

你小時候可喜歡他了。

我心想,廢話,誰不喜歡送我們稀奇玩意的大哥哥呢?

那個夏天,只要他一犯病,你就會陪著他一起睡覺。

雖然我不太記得了,但是依我對自己的瞭解,小時候的我可能是貪圖他身上的涼意。

我隨口一問:你怎麼知道?

那時候我們兩人就睡在他身邊啊,你睡左邊,我睡右邊,我們三個人一起聊天。說真的,你小時候真夠渾的,有時候他說著說著就暈過去了,你又把他搖醒接著聊。

……

我心道,謝扶危的脾氣真好,這都沒有想要打死我。

陳珣接著道:不過他也不是那麼好欺負的,有時候你睡著了,他也會把你搖醒,趁你睜眼的時候,他立馬裝作睡著了,每次你都以為是做噩夢了。

……

其實小時候我很羨慕他,他雖然看起來半死不活的,可他懂很多東西,你問什麼他都知道。不像我,只會傻傻地跟在你身後,你說什麼我就做什麼。

禁書上曾說,倘若一句話中,前半段是誇獎別人,後半段是貶低自己,且用不像我這三個字轉折,那麼這句話被稱為茶言茶語,說這句話的人叫綠茶。

經典語錄就是:哥哥,姐姐的妝化得可真好看,不像我,只會素面朝天。

或者,姐姐,哥哥長相俊美性子又溫柔,真受姑娘們歡迎,不像我,木訥寡言,只認識姐姐一個姑娘。

我說:綠茶,你是綠茶。

他顯然也看過禁書,還和我看的是同一本。

他尷尬地哈哈一聲,用雙手捂住臉。

過了一會兒,他才開口道:我現在的樣子實在醜陋,我既希望你能夠永遠開心快樂,又自私地想要成為能給你帶來快樂的那個人。

三年前的不告而別,雖非我願,但我讓你名譽掃地。我知道我沒有資格再提起這件事,可我還是想要爭一爭,明明我們才是最先認識的,不是嗎?

陳珣放下手,直直地看向我,他面上平靜,甚至在對上我視線那刻笑了一下。

我說:這倒沒有,你消失的第二天,我爹到處散播謠言,說你從小就身患不治之症,可我不離不棄,還遵守婚約嫁給你,實在是個不可多得的忠貞女子。伯父伯母理虧,還跟著承認。

他鬆了口氣,那就好。

他突然問我:言言,你怎麼會出現在淵明城?

我大致把被柳之崖擄走我的經過講了一下,又害怕他擔心,省略了被壞人賣入青樓這一段,直接說到了遇上謝扶危。

他道:他呀,真是惡有惡報。

怎麼了?

聽說他之前好像得罪了哪個大人物,被貶去偏遠之地做官,途中又被山匪打斷了一雙腿,此生怕是再也站不起來了。

你怎麼知道?

還是無意中聽那小侯爺說的,這麼一說,我懷疑當初擄走我的人也是他。他想要偷偷納你為妾,那麼首先就要讓我消失,恰好你表妹和他人私奔,給了他可乘之機。他沉思良久,又道,費盡千辛萬苦把你帶去淵明城,卻又輕易地把你放走,這似乎有些不合理?

透過我對柳之崖的觀察,我發現他只是病態地喜歡那種知書達禮卻又嬌弱的女子。

一旦發現他看上的女子不符合他的想象,脫離他的掌控,他就會原形畢露,變得歇斯底里。

我把這一想法告訴了陳珣,他沉默了一下,說:他可能不行。

這時外面傳來撲哧的笑聲,五公主開啟車門點頭道:這點我可以作證,我扒過他的褲子,他……太小。

陳珣一把捂住我的耳朵,臉色不明道:你怎麼在這裡?

隨即我們聽到外面又有人說話。

公主,繩子不夠長,接下來你自己飛吧。

大膽,叫我暗夜使者·少女暗衛·悠!

我:……

陳珣:……

七天後,我們在臨訾逗留時遇到了我爹,他鬼鬼祟祟地躲在街角。

陳珣眼尖地看到他想躲的人,過去引開了他們。

我爹應該是做了什麼虧心事,連我站在他身後都沒有發現。

我出聲道:大叔,你做什麼呢?

我爹差點被嚇飛,他捂住胸口緩慢地轉身,在看清我的臉時,從袖子裡掏出一把扇子輕輕打在我身上,吹鬍子瞪眼道:大叔?姜採言你叫誰大叔呢?哪家大叔能把你生出來,你個沒良心的東西!

我說:哎喲,原來是我爹爹啊。

你也知道是你爹啊!我還以為你不認識你爹了呢。我爹說著說著眼睛一下就紅了,他的聲音哽咽,離開這麼久,你也不知道捎個信回來。

條件不允許啊。我無奈攤手。

許郎,許郎?

耳邊傳來一個女子聲音,我爹按著我的頭往地上一蹲。

我偷偷往外看,是一箇中年美婦人。

我琢磨著許郎二字,又看到我爹一副做賊心虛的模樣,頓覺不妙。

我小聲問道:爹爹,你不會始亂終棄了吧?

我暗暗想道,只要我爹一點頭,我就大義滅親把他推出去。

我爹抬手就給我了一記爆慄,又壓低聲音道:姜採言,你能不能想點你爹的好,你爹都是半截入土的人了,哪裡還有心思兒女情長。

我點頭,這倒也是,你成天就想著靠不正當的方式升官發財,確實沒有心思鑽研別的。

待會兒給你說。我爹又給我一記爆慄。

我們兩人貼著牆根猥瑣地往裡走,直到徹底離開美婦人的視線才敢站起來。

我把他帶到了我住的客棧,他坐在椅子上剛擺好了講故事的姿態,陳珣推門而入,乾脆利落地跪到他腳邊。

姜叔,小侄知錯。

我爹陰笑一聲,表情略顯扭曲,對著我道:乖寶出去玩會兒,待會再給你講睡前故事。

我看向陳珣,他輕輕點頭。

一直到晚上,兩人才從房間裡出來。

我坐在大堂裡咬著筷子,就看到我爹神采奕奕地下樓梯,陳珣狗腿地跟在他身後噓寒問暖。

我爹邊吃飯,邊說了他和那個美婦人的事。

去年冬日他得到我的訊息後,心中實在放心不下,開春就想來找我,不料剛到臨訾就遇惡霸調戲良家婦女,我爹雖無文學造詣,卻有匹夫之勇。

他以一敵五,打跑了惡霸和他的狗腿子們。

同時他得到不輕的傷和被救婦女的芳心。

呀!岳父大人枯木逢第五春,實在是魅力不減,英勇無畏。

陳珣聽到這裡,眼珠一轉想拍個馬屁,不想拍到了馬蹄上。

我爹當即給他一個他最愛吃的爆慄。

嗚嗚嗚。

我說:挺好的啊。

我爹斜我一眼,聲音小了許多,那位夫人是長公主殿下。

我眼睛一亮,當即決定賣父求榮,好事啊爹爹,一人賣身,全家昇天。

陳珣捧著肚子道:我心裡有些五穀雜糧。

我爹給了我一筷子,並糾正了陳珣的用詞。

好個頭,五味雜陳。

爹爹,陳珣的意思是他要去茅房。

……

談話間,長公主的身影出現在門外。

此刻,我的頭腦清醒不少。

賣父雖好,但我爹存在一個致命問題——克妻。

爹爹,我有點害怕。

你爹也害怕,安陽縣見。我爹朝我眨了下眼,貓著腰跑了。

我:……

小半個月後,我和陳珣回到安陽縣。

他回家第一件事是捱打,第二件事是帶著家人上門提親。

我爹不同意,又把他打了一頓。

陳伯父在一旁拍著手說打得好。

他捂著屁股,笑得傻兮兮地說還要來。

我坐在樹上,看著他一瘸一拐離開的身影,突然覺得這樣的日子還不錯。

我對著哼著小曲,從樹下路過的我爹道:爹爹,你別欺負他了,之前他也不是故意離開的。

我爹哼了一聲,我就是要讓他知道,我的閨女可不是那麼好娶的,不然不知道珍惜。

他會的。

姜採言,你這還沒嫁過去呢,能不能有點骨氣,之前那個謝……他看了下我的臉色,聲音弱下許多,你真的想好了嗎?

是呀,我和他本來就有婚約的嘛。

這個好說,你爹臉皮厚,毀婚簡單得很。你若喜歡姓謝那小子,天涯海角我都把你給綁來。

……

為了不讓我爹擔心,在淵明城的事,我都是撿好的說,所以他並不知道謝扶危的真實身份,我怕嚇到他,也沒打算告訴他。

我無奈扶額,你這話陳珣可聽不得,而且我與陳珣都認識謝扶危。

我爹聽了這話頓時樂開了花,一拍手,這不正好,讓他們公平競爭。

說著,我爹又小聲嘟囔:老子生平最討厭竹馬這種東西了。

我摸摸額頭上的虛汗,決定不再和他交流。

我爹也就嘴上說說,在把陳珣從府裡打出去七次後,終於同意了我倆的婚事。

第二年開春,我嫁給了陳珣。

成親前一日,我爹怕又出現意外,特地把陳珣喊了過來。

不知道他們說了什麼,我看到我爹和陳珣在書房抱頭痛哭。

第二天,陳珣就成了上門女婿。

這下輪到陳伯父陳伯母哭了。

說是上門女婿,其實兩家就隔了一條巷子,隨時都能回家。

新婚當夜,陳珣喝醉了,他跌跌撞撞地來到床邊,然後躺在床上打起呼嚕。

我撩開蓋頭看他,他轉了個身側躺著。

我把蓋頭揭下來,過了一會兒,他悄悄睜開一隻眼睛,被我逮個正著。

你幹嗎?

他從床上坐起來,神情難得嚴肅,言言,喝了合巹酒,過了今夜,後悔可就來不及了。

這什麼意思,新婚夜丈夫慫恿妻子紅杏出牆?我看著他,默默點頭,不愧是你,陳珣。

他一哂,把蓋頭蓋到自己頭上,重來重來,剛剛不算。

我拿喜秤挑開蓋頭,他笑得傻乎乎的。

我挑眉道:好漂亮的新娘子。

他說:現在是你的了。

番外

昏黃的帳內,一個身影從床上緩緩坐起,他按著額頭,好半天才緩過來。

這已經是他第二次被同樣的噩夢驚醒了。

第一次做這個夢是在三十多年前,他尚且還是端王的時候。

說是噩夢,其實也不太準確。

前面歲月安好。

他夢到自己和年少之時喜歡的姑娘,就像話本子上所寫的那樣相遇相知相愛,兩人水到渠成地成親。

可惜,現實到這裡並未結束。

那個笑容燦爛像是鮮花的姑娘,在孤寂的深宮裡一片一片凋零了。

他親眼看到她一點一點失去笑容,變得鬱鬱寡歡。

她說:謝扶危,我好像被困住了。我好像還愛你,好像又不愛你了。

有一天早上醒來,我只記得自己是姜採言,可是好多人叫我姜妃娘娘,我很害怕。

可他也沒有辦法,他要做明君,他要平衡前朝後宮。

他想,其實也不是沒有辦法,只是那時候他太年輕,總覺得以後會好起來的。

天子孤單,深宮寂寥,她是唯一的光。

他清楚地知道,她沒有他也會過得很好,可他做不到。

他的一生可以抓住的太少,能丟棄的太少,他捨不得放過她。

最終,那位姑娘死在一個普通的寒夜,死在他登基稱帝的第五年。

而他也再也沒有開心過。

謝扶危好半天才從這種痛苦絕望的情緒中脫身,他躺下去,靜靜地看著明黃色的帳頂。

這是景明三年的春天,他登基為帝的第二十二年。

也是姜採言和陳珣成親的第二十五年。

他年初的時候偷偷去安陽縣看過她,她和小外孫在院子裡捉迷藏。

丈夫愛她,女兒女婿孝順。

她這一生過得很好,很開心。

她是自由的,不曾像夢境裡那般,早早地鬱鬱而終。

他想起多年前謝悠的話。

皇兄,這是大男主文,白月光一般都要祭天。怎麼說呢,老婆祭天,法力無邊。

謝悠自小與常人不同,她似乎能預知未來。

以前他也是不信的,可是好多事都如謝悠預測的那樣。

姜採言會被迫來到淵明,他們會再次相遇,而她會救他三次。

他不得不相信,不得不放手。

所幸,沒有他的故意接近、撩撥,他心愛的姑娘並未喜歡上他。

謝扶危低低地笑了一聲,又忍不住咳嗽起來。

傳位詔書放在書房最醒目的位置,上面什麼都沒有。

不過也沒什麼關係,他膝下無子,這皇位遲早要落到謝悠手中。

至於是她的孩子,還是她,都已經無所謂了。

帳外傳來內侍的聲音。

陛下,可要宣太醫?

他停住咳嗽,不必,你退下吧。

是。

謝扶危從床上坐起來,披了一件狐裘就出門了。

三更天,他沒讓任何人跟著。

他一路走一路咳嗽,可步子卻未曾慢下來。

他來到湖邊,看著結冰的湖面,有些失望地自言自語:我忘了,現在不是夏天,哪來的蓮花?他不覺地嘆了口氣,真的是老了。

天上飄起雪花,他終於支撐不住倒在地上。

他躺在雪地上,昏沉沉的天空讓他有些喘不過氣。

眼皮越來越重,耳邊似乎傳來一道熟悉的聲音。

你到我家來吧,我爹可能見錢眼開,還有點畏懼皇權,給不了你想要的父愛,可我不怕,要不然我來當你爹吧,你覺得如何?

他努力剋制自己不要笑,可還是失敗了。

他無奈地想,真是的,生命盡頭居然會想起她說的這句話。

謝扶危緩緩閉上雙眼,心道,阿言,餘下的日子,願你平安順遂,喜樂無憂。

大雪紛紛揚揚,壓彎了湖邊的梨樹。

他一身白衣躺在梨樹下里,死得悄無聲息。

□人間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