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話還俗北大數學天才柳智宇:父母曾說出家就毀了,他們其實是愛我的

柳智宇的辦公室在中關村的一棟寫字樓裡,和一眾培訓機構擠在一起。面積不大,裝修簡單。白色辦公桌上沒有隔板,既是工位也是餐桌。

他坐在中間,旁邊擺了一盆長勢喜人的蘭花。初次見面這天,他極為忙碌,一邊盯著電腦,一邊拿手機回覆訊息。坐久了,他站起身圍著桌子踱步,卻仍把手機舉在眼前,擔心漏掉新訊息。

今年5月,柳智宇與華夏心理合作創辦了華夏心苑事業部,帶領十餘人的團隊,致力於搭建一個能夠培養心理諮詢師的平臺。

過去,他是國際數學奧林匹克競賽滿分金牌、麻省理工學院全額獎學金獲得者,被稱為“數學天才”,揹負眾人期待。2010年夏天,他卻把榮譽拋至身後,上山出家。

“我也有迷茫,因為學到後面會發現數學的分支很多,又特別高深複雜,遠離了日常人的經驗範疇。”他這樣解釋自己的選擇。

2018年,柳智宇離開寺廟,以一個僧人的身份步入社會,經歷了一段艱難的日子,“我一直覺得自己責任很重,希望為佛教多做一些,這種信念讓我沒有辦法放鬆下來,可我的身體又很不好。”最難受的時候,他說不出話,身體怕冷又怕熱,多數時間只能臥床休息。

今年春節,在身體和心理的雙重壓力下,柳智宇決定還俗,“我想更加真實一點,不用扮演別人心中的自己,讓自己真正放下來。”

對話還俗北大數學天才柳智宇:父母曾說出家就毀了,他們其實是愛我的

柳智宇。組圖/九派新聞 邵驍歆

對話

【1】“出家這幾年,有很多人際交往方面的歷練”

九派新聞:你目前的主要工作是什麼?

柳智宇:

我是在今年5月份加入華夏心理的,當時最主要的想法是把我前幾年在心理學方面的課程、在諮詢方面做的一些探索,還有我的團隊可以找個地方落腳。當時華夏心理這邊非常歡迎我,願意讓我以合夥人的方式加入。

現在的團隊大概有10人,核心的團隊有一部分是我之前做心理諮詢、心理課程的團隊,還有一些顧問和助教,還加了一些華夏這邊的新同事。我想做的事情是繼續原來的發展方向,把原來的一些課程更加地完善,可以在更大的平臺上發揮。

比如基礎的實操課,這個課是針對心理服務中的基本技術和溝通技巧,我們開發了一套比較重視實操的練習方式,有助教手把手地指導,這類的課程實際上是不多見的。在理論方面的教學我也做了一些改善,就是把心理學的理論運用在生活中間,生活中的例子與理論結合,我開發了另一門課程叫生活中的心理學。

我是部門的部長,也是這個專案的負責人。這邊給我的空間很大也很自由,所以我非常喜歡這邊的氛圍。

九派新聞:你會感受到經濟上的壓力嗎?

柳智宇:

出家的時候,除了剛剛從龍泉寺出來那段時間,基本上都不發愁,有居士或者朋友的資助。

還俗之前的一段時間我也在想,是不是要自己解決生活問題了,因為受他們的資助也挺久了。剛剛還俗的時候也不太好意思再用他們的錢,慢慢考慮到自己透過做心理諮詢或者講一些課程賺些錢。但是後來加入華夏之後就變成了考慮怎麼讓這群人過上更好的生活,他們都很支援我,我也不希望辜負他們。

九派新聞:你在以往的報道呈現出來的形象是比較孤傲的,現在你要獨立帶領一個團隊,是否有不適應的地方?

柳智宇:

其實在出家這幾年我也有很多人際交往方面的歷練,因為很多時候要為信眾服務,要承擔一些事情。從龍泉寺出來之後,實際上整體的人際關係方面都還可以,組織管理上也有一些基本的經驗,現在覺得自己比較缺的是團隊的商業運作以及企業管理方面的知識。

其實我覺得我的人際交往能力一直都還可以,只不過想得比較多、比較深,有時候不太合群。現在我覺得身邊的小夥伴都挺理解我的追求的。

以前在中學、大學的時候,同學們沒有他們理解我。就好像說以前是把雞和兔放在一個籠子裡面,我們的習慣是不一樣的,所以說我們很難有特別好的共同語言和特別好的關係。

我這個人好像和別人的追求不太一樣。比如說,在學生時代,我對分數、考大學和金錢這一塊不是特別上心,我比較關心的問題是人生的意義啊,怎麼去探索生命終極意義的答案呀這些方面。

包括我學數學,我關注的點並不是怎麼把題做出來,我關注的是題背後體現的一種自然法則。所以說雖然和大家一起都搞數學競賽,但關注的點是相差很大的,很多時候我想的東西他們也不一定能接受。

【2】“因為眼疾和身體原因,我做不了很多計算學數學已出現了困難”

九派新聞:什麼時候開始對數學感興趣?

柳智宇:

小學四年級的時候,我遇到了一位很重要的老師,我經常去找他並請教一些問題,當時覺得數學是能夠幫助人獲得智慧的一門學問。

九派新聞:那大概從什麼時候開始,對數學的興趣慢慢淡了?

柳智宇:

高三和大學的時候,因為眼疾和身體原因,我做不了很多計算,學數學已出現困難。但是因為高中已學了很多大學的內容,所以在課程上的學習沒什麼問題,但要去掌握很深入的數學思想,成為一個數學家,我覺得已經基本不可能了。

大學畢業我的績點是年級第四,還是可以的,但在對數學的領悟方面,我已經比能成為數學家的人落後了。

其實我對數學還是有興趣的,但也有很多迷茫。因為學到後面會發現數學的分支特別多,也特別高深和複雜,這些東西又遠離了日常人的經驗範疇,所以有時候會覺得這些東西特別虛。也有說數學這些東西在物理、工程上面有用,但其實數學最前沿的部分,有很多東西真的是現在都不知道有什麼用。

我的一個數學老師給我說,他研究的主題全世界可能只有20個人懂,我就覺得說數學學到後面發展越來越窄,已經不能作為一種修行的途徑,不能作為我們瞭解宇宙自然奧秘的途徑,成了過於抽象和遠離現實的閒談。

高中的時候我能感受數學的美,在大學就感覺很少了。

九派新聞:那當時為什麼要申請麻省理工學院?

柳智宇:

主要是希望父母能夠開心,再就是給大家一個交代。其實我當時已想出家,只是覺得大學四年需要一個結束,避免讓大家覺得我是過不下去才出家的。

我考慮了很多,第一我不應該在北大讀研究生,如果上了北大的研究生再出家,周圍人可能覺得北大有責任,所以我掂量了一下,雖然申請麻省很費事,但我還是不能做可能對母校有傷害的事情。

申請的時候我媽幫了我很多。當時考託福、GRE,學的腦袋都疼了,我確實不想考這個,再就是當時也挺忙的,但是還是去考了。

對話還俗北大數學天才柳智宇:父母曾說出家就毀了,他們其實是愛我的

【3】“數學特別瑣碎,它是一條特別孤單的,遠離大眾、遠離社會的一條道路”

九派新聞:父母怎麼知道你想出家的?

柳智宇:

大學的時候我有告訴他們,我去寺廟做義工聽佛法。後來他們看了我在電腦上寫的日記,就知道我想出家了。這個事就很尷尬,他們一直要管,不讓我去寺廟,我為了能夠去寺廟,就裝作比較聽話的樣子,所以我才要考英語出國,至少能給他們一些安慰,不要有很大的矛盾。

不讓我出家這個事情也是吵了好一陣,

他們說出家人生就毀了,我當然想反駁了,但是反駁不了,後來我就表面上屈服了。

我是覺得對我來說出家是當時真正想要選擇的一條路。因為我覺得我學數學沒有什麼希望,即便眼睛好了,我也覺得數學不是我喜歡的,它特別瑣碎,它是一條特別孤單的,遠離大眾、遠離社會的一條道路。因為我當時還是有強烈的渴望去和人打交道,希望能夠走入很多人的心靈,去幫助一些人獲得一種更加幸福的生活,就是直接和人互動。

九派新聞:去寺廟不是活動的範圍、見到的人更少了嗎?

柳智宇:

這也是我後來還俗的一個原因。但至少剛去的時候還是能夠接觸很多人,出家的時候可以給別人講課,能幫助很多學生,也有幾百人,然後再給一些居士講課。

所以在我當時的認知來看,出家學佛是一個真正能夠幫助自己,幫助別人的一條道路。因為佛講普度眾生,我覺得這種慈悲心非常偉大。佛也講自己的覺悟,就自己的心靈成長而言,對我來說非常有感召。

九派新聞:出家之後是怎麼跟父母溝通的?

柳智宇:

其實這個事情首先是麻省那邊的老師說出來的,是從美國傳過來的訊息,後來媒體也知道了,我應該要求他們為我保密的。(笑)

我父母也是從網路上知道的這個事情,他們還以為我已去了美國呢。後來我父母就過來找我了,跟我談,我還跟著他們回了家兩趟,回家就是想去看看妥協一下,安撫一下家人。

第一趟回去我們已談得差不多,他們其實是愛我的。但第二次主要是媒體給了他們特別大的壓力,他們覺得身邊的人都知道了,他們很難接受。

對我和父母來說,出家都是一個很重要的事情,可以說意味著我真正獨立,只不過獨立的方式比較特別。

後來我父母經過一段時間的痛苦之後,他們更加專注於自己感興趣的事情,對我想得就更少一點。我有時候找他們幫忙,他們就會說“我忙著呢,我在做我的事情呢”,我覺得這是一種好的現象,他們有自己的生活,他們也覺得沒有必要為我承擔過多的責任。

【4】“接納自己的平凡”

九派新聞:2015年的時候,母親給你推薦了心理學,當時你有沒有了解過她為什麼會接觸到心理學?

柳智宇:

她估計覺得心理學和佛法可能有點接近吧,她想從心理學的角度來理解佛學是怎麼回事。

九派新聞:我會認為在寺廟裡本身就在渡己渡人,為什麼會需要心理學呢?

柳智宇:

因為佛法太高深了。它講的很多東西是針對心理健康往上走的,很徹底,很究竟,但有些人他自身穩定的人格還沒有建立,然後你就直接跟他講“無我”,那就更不穩定了。

我覺得心理學和佛法可以同時進行,並行不悖,就是說對於一些有心理問題的人,我們透過一些心理學的方法,然後讓他把這些問題慢慢解決,同時他在學習佛法,這樣效果會更好。

九派新聞:你當時為什麼想學心理學?

柳智宇:

因為這是在教學過程中實際的需要,我想幫助眼前的這些小夥伴。

我當時在出家人裡面做一個老師,講戒律。給他們講課的時候,我有時間就會給每個同學安排一對一的輔導。他們有一些很常見的問題,比如說都很著急,出家之後想修出一些成果來,想有一些與常人不一樣的體驗,但其實這種心態很容易出問題。我見過一個沙彌,就是特別想要快速有一些成果,他後來有了一些幻覺妄想的症狀。

九派新聞:你剛出家的時候會著急嗎?

柳智宇:

我也很著急,我覺得還是要接納自己的平凡。

九派新聞:你覺得過去你有沒有做過錯誤的選擇?

柳智宇:

大的錯誤沒有,只是在一些細小的地方該如何把握側重點,這裡會有一些地方做得不好。最主要的就是出家的時候太辛苦了,我可以在那幾年活得更輕鬆一些,多花時間去禪修。

九派新聞記者 馬婕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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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源:九派新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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