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您守候的第一個七天

這是一篇寫在10年前的日記,為我的公公去世100天而寫。今天,是公公去世10週年的祭日,我將這篇10年前的日記,送給先生,願他的老父親在另一世界沒有病痛,保佑他的子孫後代平安幸福。

一年有五十二個七天,我們總是從這個週末開始就盼望著下一個週末的到來,日子就這樣週而復始地過著。

可是,那一天,我們開始了不一樣的七天。2011年即將過去,這一年的最後一個星期四,12月29日。第一堂課,我照例站在講臺上,為學生勾畫著複習的重點。手機響了,我習慣性地把手伸進口袋裡結束通話了電話。不一會兒,電話又響了,我又結束通話。簡訊又來了,我依然沒搭理。電話再次響起,我終於抱歉地向學生示意,走出教室。“喂,你現在走得了不?收拾一下。”先生的電話。我還沒來得及問為什麼,“我爸走了,我來接你,我們馬上回去。”我的腦子裡一片空白。四天前我們才從老家趕回來,因為家裡人打電話來說公公不行了。我們趕回去看他老人家,他又瘦了,躺在床上,不能動彈,肚子脹,已經10多天沒進食,大小便失禁,不願再去醫院,只好找了個赤腳醫生來給他輸液,精神好了點,和先生說著我不太聽得懂的話。臨走時,我們答應著元旦回去看他,我們想,那是很自然的事。

沒想到,自然而不然,這一個訊息來得那麼突然。我停止上課,把勾畫重點的任務交給了課代表,向領導請了假,坐上了先生急馳的車。我不知應該用什麼樣的語言去和他交談。我表現著似乎的冷靜,說著一些擦邊的話題,時不時偷看一眼先生的臉色和神情。我不會開車,我不能讓那種情緒纏繞著他,我們必須安全到達。一路上,先生接到兩個公司的電話,表示著應有的關懷和慰問。

終於,車停在了那間熟悉的房前。我還沒來得及從車上下來,先生已奔進了房間。我聽到了他的哭聲,這是第一次聽到他哭。我急忙過去,他已跪在公公的床前。我攙扶著他,試圖把他從地上拉起來。鄰里鄉親圍在身邊,說著各種試圖寬慰他的話。這時的他,怎麼那麼沉,我根本無力拉起他。好不容易,大家把他拉到外間的凳子上坐下,講著之前的經歷。我轉身看了看床上的公公,多少有些不習慣。平日裡躺在床上的人都會蓋著被子,今天只著壽衣的他,靜靜地,進入了只屬於他的世界。沒有了病痛的折磨,無需再對世間埋怨,或許還有點滴對塵世的不捨,他,靜靜地躺在那裡,任憑世人如何傾訴著對他的種種不捨和愧疚。家裡來來往往的人,多是周圍的鄉親。他們就像在自己家裡一樣,分工明確地做著該做的事,女人們都在廚房裡忙活著,男人圍在火盆邊,聊著,候著,隨時聽吩咐。我就在先生身邊,聽著他和鄉親的談話,關注著他,或安慰一下婆婆,沒有更多語言。一天就這樣到了晚上,房前支起了幾張大桌,周圍的鄰居,來幫忙的鄉親落座吃飯。有一個人站起來安排男人女人的活,大家沒有任何反對。晚上,互相調劑著守夜。先生說他守下半夜。於是我們先去睡了,一覺醒來,窗外漆黑,那是農村老山的顏色。先生下去守夜了。我輾轉反側,無法安睡。

第二天,我們一早去購置要辦事的東西。天不好,一直下著毛毛雨。在鎮上白事的店裡訂了些物品,採購了這幾天席桌上要吃要用的。家裡來了更多的人,我們作為重孝,按當地的習俗,凡有來弔唁的,我們就要跪上前行禮。就這樣,不知不覺又是下午。12年前的今天,12月30日,我嫁給了我先生,這世上原本不認識的兩家人,重此結下了姻親。由於是1999到2000的特殊時間,全國電腦人員都在忙著“捉千年蟲”,那天的嫁娶也只是把我從孃家接到了我們自己買的新房,拜見了公婆,先生就返回公司上班並一直忙到夜裡10點過才回來。12年後的今天,12月30日,我們,為公公守靈。

第三天,請來做道場的一行人來了,算了日子,說要到元月2號才能下葬。那這幾天,就按他們的安排吧。我們幾對兒女媳婿帶上了孝帕,一條長長的白粗布縫疊著別在頭上,系在腰間。長這麼大,我頭一回體會披麻戴孝。天繼續它的不悅,時不時下著雨。我們依然要向前來弔唁的人行跪謝禮。山裡冬天很冷,沒事時大家都圍坐在火盆邊。柴房裡燉著一大鍋豬肉蘿蔔湯,我和先生只吃得下里面的蘿蔔,以至於鄉親們都認為我們只喜歡吃蘿蔔,其實是因為從回來那天,我就開始吃素,腦子裡總是有帶孩子讀《弟子規》時的那句話:喪三年,常悲噎,居處變,酒肉絕。幾天來,腦子裡一直空空,肚子裡也一直空空。下午,鄉親們開始搭靈堂。砍來山上的青竹和松枝,很快,靈堂布置好了。今夜,我們睡了,因為明晚要做道場,可能通霄不能睡了。

第四天,今天,是新的一年的開始,可是卻沒有以往的互道新年快樂,2012就這樣悄悄來了。一早起來,訂的花圈到了。陸續還有遠道而來的鄉親扛著花圈,夾著錢紙,前來悼念。今天,公公要入殮,他將離開他躺了一輩子的床。棺材是早幾年就做好了的,一直放在雜物間裡遮蓋著,旁邊還有為婆婆準備的一個。可是現在,人和物都將孤單了。晚飯後,儀式開始。道士先做了一些法,然後請公公入棺。只見門旁站立著幾個男人,都是平日裡的親戚,戴上了手套。我們幾個重孝子女,依次跪在靈前,聽道士指揮磕頭、上香、磕頭。轉眼間,公公被幾個男人連著床單抬出了裡屋,放進了棺材裡。就在他經過我們一行孝子女面前時,哭聲頓起。我含著淚跪在先生身後,又聽到他的哭聲。“爸爸,你為什麼不能再等等啊,就這麼幾天,你就算熬過了一年,我們就會在元旦回來看你啊!”我心裡就這樣想著,就這樣跪在地上,偶爾看一眼堂前的靈柩。公公在世前,因為病痛和行動的不便,也少不了埋怨家人。因為工作在成都,很忙,先生也沒能常常回家看望,尤其是這過去的一年,公公的病好像好些了,沒有突然一個電話催先生回去送他去醫院,所以回去的次數也不多。原想著就這一週了,可怎麼也沒想到就兩天也沒熬過去。先生最難過的可能也就在這吧,過了這個新年,公公就可以算是80了,在他們當地,也算是高壽了。人,老了,都會有這麼一天。正所謂子欲養而親不待,怎麼才能在那一刻少一些遺憾啊。想著過往與家人的不快,因一些小事而和長輩頂撞,因自己的喜好而怠慢父母的樂趣,種種的過往此時此刻都化成了含在眼裡的淚。他們哭著念著對公公的不捨,我自在心中懺悔著我的不是。入夜,又一道場開始,我們聽著道士的口令,圍著公公的靈柩告別,先生和其他家人又是一片震天的哭聲,母親自在門前凳子上釋放著她的悲傷。夜深了,天更冷。我們一行重孝子女在屋前道士畫的東西南北中的圖裡繞著,跪著,任眼淚時不時浸溼臉頰。累啊疼啊已沒什麼了,明天就要送公公上路了。

公公躺在棺木裡的一夜過去了,送公公最後一程的時候到了,我們開始做最後的一場。一行人再次跪在公公的靈柩前,道士開始念祭文,向人們訴說著公公這一生的辛苦。此時,我認認真真聽著,那張紙上的文字,就是公公平淡的一生。農村人的辛苦,我無法體會,但我知道這字字句句都在敲擊著先生現在已很傷痛的心。公公拉扯著他們幾兄妹一步步走過的日子,在這一刻都會在先生的腦海裡穿越,讓他無法不悲慟。跪在他身後的我,聽著那祭文和一首“父親”的配樂,五味雜陳,我也終於忍不住大哭了起來。公公,讓我再叫你一聲爸爸吧,讓我再看看你早已平靜的面容吧,你就安心地到另一個世界吧。離開這裡,也許更是一種解脫,願你這一路走好。

為您守候的第一個七天

通往老房子的山路

啟程了,還是昨日的幾個男人,抬起了棺材。在他們抬著公公快步走過我們面前的那一刻,淚水再次決堤。他們抬走了這一家曾經的頂樑柱,他們抬走了我們每次回來都有很多話要和兒孫擺談的老父親,這一去,那張床上將永遠空空,這一去,那間屋將成為我們永遠的記憶。男人們表情凝重,步伐穩健地快步向前走著,我們緊緊跟隨。其實他們大多都50歲了,有些甚至都60歲左右。我從未仔細地打量過這些生活在山裡的漢子。今天,這一路走著,送著公公最後一程的路上,也不禁佩服和感動著這山裡樸實的人。他們肩上抬的不僅是一副棺木,更是在場所有人的重託。隊伍一路上山,鞭炮一路鳴響。下了幾天的雨,崎嶇的山路更加泥濘溼滑。顧不得許多,深一腳淺一腳地緊緊跟著,終於經過了老房子——公婆曾經住著的老房子,也是我嫁過來後第一次跟先生回老家住過的老房子。再往上,到了從今往後他們的最終歸宿。花圈擺滿四周,燒了錢紙,取下了生平第一次戴上的孝帕,這一切應該暫告一段了。12年前的今天,元月2日,也是我們結婚擺酒桌的日子。當年,我們的婚禮被戲稱結了一個世紀,今天,我們結束了兩個世界的等待。晚上,一切歸於平靜,男人和女人們忙活了這麼多天,各自回到自己的家,堂屋裡只剩下婆婆、舅舅、先生、弟弟等,我們可以好好坐在火盆邊烤烤火,說說過去,說說未來。

第六天,我和先生啟程了。這一路,我們少了擔心,多了疲憊,終於平安回到成都。回老家的那天,女兒在上課沒有跟著回去,那幾天我們也沒直接告訴她,她隱約地感覺著。此時女兒已經明白,我們這一次回來,爺爺是永遠的離去了。女兒明天就要期末考試。我第一次在她考試前離開她,沒有陪她複習,但願她能安心考個好成績,告慰爺爺在天之靈。

第七天,去買了還禮的東西,先生回到單位是要去感謝單位的關心的。第一個七天,結束了。

後記:女兒期末考試成績很好,數學99。5,語文和英語都是100,是爺爺在天之靈保佑孫女吧。

回來後一直吃素,情緒也比較低落,“喪三年,常悲噎,居處變,酒肉絕。”直到新學期開學,才又吃了點肉。

前兩天是公公去世100天了,生活還要繼續,婆婆還在老家種地,她閒不住,山裡田間才是她的樂園。

回到我父母身邊,最大的希望就是他們能快樂地一起走下去,我們能陪伴他們一天又一天。

似乎在冥冥之中,這幾個日子總被牽扯在一起。公公去世的第二年,12月29號,先生因闌尾炎住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