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散文|平原深處升起裊裊炊煙—兼論魯北風情的跨地域表達

大散文|平原深處升起裊裊炊煙

—兼論魯北風情的跨地域表達

作者 崔洪國

這麼多年,在外地,和別人談話,自己創作關於故鄉題材的散文,我經常引以為自豪的一句話就是“我的故鄉在廣袤的魯北平原上,村莊就如同一顆璀璨的珍珠鑲嵌在平原深處。”2010年我第一部散文集《尋找靈魂的牧場》的大部分文章都是以魯北平原為背景展開的,我的文學啟蒙老師高維生先生在書的序言中這樣說過,“棒子是一種古老的食物,在平原的大地上,到處可以見到無邊的棒子地。作家以安靜的心情,溫柔的目光,擦拭著鑲金絲線的大葉子,經過農人的細心呵護,棒子茁壯成長。”

大散文|平原深處升起裊裊炊煙—兼論魯北風情的跨地域表達

高維生老師評價的是我寫棒子的情節,其實集子中《石磨情懷》《鄉路》《留守思源湖》都是關於魯北平原敘事的。我從小生長在平原,是平原的水土和風物人情浸潤了我,後來長期工作的沾化離我老家一百多公里,也是在魯北平原的深處,因此,我的靈魂和思想的觸角一直就是在廣闊的平原上放牧著,伸展著。正如我在那本書的後記中這樣說的“生在魯北,長在魯北,魯北的風物和人情從我出生的那一刻起就深深嵌在我流淌的血脈中,緊緊扯著我靈思的弦,在悠長的歲月裡,故鄉坦蕩的平原,深藍的天空,散淡的流雲,藹藹的村落,嫋嫋的炊煙,火紅的夕陽,如海的樹濤,在記憶深處投下永遠無法逝去的光和影。”

這些其實都是魯北平原這個地理單元所具有的獨特自然元素。從歷史經緯和空間地域上講,歷史上本沒有明確的魯北地域界限,在1983年我的老家東營市設立前,魯北統為惠民、德州、聊城三地區轄地,習慣稱為山東省之“北三區”,因以概稱魯北,也就是山東省北部。如今的魯北地區主要是東營、濱州,濰坊的西北部,淄博的大部分,德州的一小部分。

魯北地區曾經是渤海革命老區。歷史名人眾多,東營的孫武,濱州的唐賽兒,濰坊的劉墉。魯北地處黃河下游沖積平原,石油、天然氣儲量豐富,為中國第二大石油生產基地-勝利油田所在地。為山東省商品糧生產基地,是中國北方重要棉產區之一。老家的小麥、玉米、棉花,長期工作過的沾化的冬棗都很有名氣。在天氣預報中經常聽到的“魯北、魯中山區和半島內陸地區”中的魯北其實就是我這裡說的廣義的魯北。

我從小就是在魯北平原上長大的,所以即令到了如今的天命之年,腦海中最深的還是魯北平原的那些風物和人情。魯北平原的山地和丘陵少,倘若你能夠用自己的腳步去丈量,數百里綿延不絕的無邊無際的廣闊平原,真得就和內蒙的大草原一般。人在自然的時空中,比如在平原上,草原上,隔壁沙漠中,茫茫大海上和在一年一年的時光飛逝中,是感覺非常渺小和無力無助的。你在平原上深處走,也許會遇到平原深處點綴的一個一個村落,那些村落都是“曖曖遠人村,依依墟里煙”,一個四五百人的村落在平原深處是很渺小細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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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平原深處的一條路上,那些生長了很多年的楊樹會順著你的視野伸向很遠很遠的遠方,路的兩旁,就是那些一塊一塊方田組成的平原,在不同的季節塗了綠色、黃色、紅色的彩釉讓你目不暇接,眼花繚亂。春天裡,那些返青的麥苗在帶著清冷的風中搖曳著,似撲頭上臉的滾滾春潮,你的心中盪漾和升騰著早春的氣息。芒種前後,那些麥子都金黃了,先是鐮刀飛快地舞著,後來是嶄新的機器在無邊的麥浪裡轟鳴著,平原很快就露出了平坦、光亮的底色。棒子就在那些麥壟間迫不及待地萌生著翠綠了。

深秋,我見到最多的是那些棉田開滿了如雪的棉花。我小的時候,老家廣饒種棉花的很多,棉花生長的過程還要不斷的打藥除棉鈴蟲,等到收穫的季節,田裡到處都是裹了紅頭巾,腰上紮了布兜拾棉花的婦女們。後來在沾化馮家工作,那裡就是棉花盛產區,大片大片的平原上到處開滿了雪白的棉花。還有,冬棗田裡的冬棗樹上掛滿了紅的冬棗—紅色的,澄黃的冬棗上是一個一個細小的斑點,據果農講,那是最正宗,最甜爽的冬棗,掉到地上能摔碎了。我曾經在濟南的早市和超市看到過那種冬棗售賣,雖然價格不菲,但省城的人們還是很認那種冬棗。

在印象中,老家魯北平原一個很有辨識的特徵就是平原深處的村落和升騰的裊裊炊煙。在中國傳統的山水畫中,若有南方山水的,就是一脈青山,嵯峨起伏,緊鄰了一汪水,有一條小船,船頭站了漁翁在浩渺的煙波中間快意地度著平生,很有“一蓑煙雨任平生”的淡泊和寧靜。若是有北方平原的,就是平原深處一個小村落,有嫋嫋的炊煙在村子上空盤繞著,一個牧童正從村口向著村外的田園而去。“牧童騎黃牛,歌聲振林樾。意欲捕鳴蟬,忽然閉口立”,大約就是說的平原深處村落裡的情景,這樣的情景住在平原上的人很多都經歷過,我自然也是熟悉的,那是一種平原的田園牧歌。有時那畫裡還有村頭的一個水塘,晚上掛在村頭老樹的一輪皎潔的圓月,那平原就更富有詩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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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原深處升起裊裊炊煙,是古樸寧靜的魯北平原上很有詩意的一個意象。那些村落的房子都是整整齊齊的平房院落,一家前後靠著一家。我小時那會每家的院子都是規則的,見方的,孩子多的就是五間北屋,西邊是飯屋,有的有兩間東屋,也都不叫偏房,就是叫飯屋和東屋,有的主院外邊是一盤石磨,牲口圈和放地排車的地方,我們家當時院外面的西南是我家和二叔家的豬欄。我記著我五六歲那會,我家的豬欄裡還養過幾頭豬,平時養著,到了過年殺了,東家西家分分,也能過個好年。

那時村子裡家家戶戶做飯都要燒柴火,春夏秋冬四季,開春燒積攢的枯樹枝,入夏燒秸稈(如今早就禁止燒秸稈了),秋冬燒曬乾的棒子骨頭。枯樹枝和棒子骨頭硬棒,燒起來勁道,所以秋冬家裡都要儲存不少,秋天搓完了棒子粒,在場院裡曬棒子粒的同時,幾天的時間棒子骨頭就曬焦乾了,曬乾的棒子骨頭有時也會存放在院子一角的一個長圓形的倉囤裡,用完了就取出一些,能夠燒很長時間。那些枯樹枝都是入冬換季後姐姐領著我在村外的小樹林和田野裡的田間地頭撿來的,有時爹和四哥再都鋸成一截一截的木條或木塊,等灶裡的引火旺了,再把那些木塊放上,火勢能保持很久,過年蒸饃饃、蒸包子、煮大骨頭,娘最喜歡用那些枯樹枝。

每天的早晨和傍晚,平原的深處和村子的上空都會飄蕩著嫋嫋的炊煙,家家戶戶的飯屋裡都會升騰起嫋嫋的炊煙。早春和深冬季節,寒氣中,那些炊煙是濃的,從煙囪裡冒出來的炊煙捲起的輪廓是清晰的,有時升得很慢,偶有一陣風來,那些炊煙就隨著風漸行漸遠了。夏秋時節,天氣熱,水汽少,那些炊煙是淡淡的,在明晃晃的陽光裡,倘若不仔細看,你看不清它們的輪廓,不經意間,它們就飄過村子的上空匯入了無邊的田園和平原。

早晨的炊煙會輕輕觸控天邊的雲霞,到了傍晚,那縷炊煙就隨著夕陽的落下,沉入濃濃的夜幕。“又見炊煙升起,暮色罩大地。風兒陣陣吹過,你要去哪裡。”故鄉村落,平原深處的炊煙和鄧麗君的《又見炊煙》是無數魯北平原走出去的天涯遊子最思念的意象,我也在那樣的時刻想念著故鄉的炊煙,無數次想過平原,想過村莊,想過娘,想過四哥和姐姐,想過很多很多關於平原的人事和風情。

大散文|平原深處升起裊裊炊煙—兼論魯北風情的跨地域表達

炊煙是一種意象,在詩意的表達中可以是朦朧的,在敘事和抒情的表達中是清晰的。平原深處升起的炊煙是魯北風情的一種載體,從那縷淡淡的,薄薄的,有時又是濃濃的炊煙你能延伸到對魯北很多風情的思考和關照。就比如這飲食,魯北的飲食和膠東是不一樣的,膠東的飲食結構以海鮮和魚類為主,我在之前的《膠東天地一雲間》中說到過,此不贅言。魯北的飲食結構以白菜、蘿蔔、茄子、土豆為主,麵食以大餅、包子、饅頭,早些年是玉米窩頭為主,湯類以玉米粥,加了各種佐料的鹹湯,類似於濟南的甜沫為主,鹹湯裡放了粉條、豆腐、爆炒過的五花肉、碎白菜,為了粘稠和濃糊,有時下點玉米麵或白麵,鹹淡適宜,非常可口。魯北的飲食口味偏重,飯桌上各類醃製的鹹菜,如蘿蔔、醃蒜和醃白菜比較多。餃子是魯北平原的人們最愛吃的,而且餃子餡多以白菜肉、韭菜肉、蘿蔔肉、藕和韭菜加肉居多,在魯北平原,很難吃到膠東的鮁魚和墨魚餃子餡。我老家和周邊的濰坊壽光,淄博桓臺、臨淄,濱州的博興飲食文化趨同,濰坊羊口的鹹菜,濰坊肉火燒,博興店子鎮的粉條,淄博桓臺的金絲鴨蛋在我老家的飯桌上經常見到,舌尖上經常吃到。

平原與山區還有很重要的一個差異就是平原不受地理空間類似於崇山峻嶺的那種阻隔,在地域上是開放的、闊大的,向遠方是通達的。魯北平原也是這樣的,這種平原的風情很多是可以跨地域表達的。我老家那邊,廣饒。臨淄、桓臺、博興、壽光之間親戚禮道的多,不少姑娘都是從廣饒嫁到桓臺,有的男娃畢業後在博興就業找了當地的媳婦,離家也就是半個多小時的車程。有的老家的孩子娶了臨淄、壽光的媳婦。因為風土人情和人文習俗都非常相似,所以融入快,婆媳之間、妯娌之間相處都很融洽。親戚連親戚,這些縣區逐漸從人文的趨同上就少了地域和地理的界限,而且這種融合隨著時代的進步還在不斷演進之中。

魯北風情的這種跨地域表達還深刻表現在這種風情走出了魯北平原這片鄉土,帶到和融匯到天南海北。遠的不說,就說北京和濟南。我當年在沾化馮家工作的時候,就發現了一個奇特的現象,在北京的馮家人特別多。後來逐漸瞭解到沾化離北京也就是四個小時的車程,馮家人特別愛闖蕩,改革開放後到北京開賓館成了馮家人在北京的一個產業和在家鄉愿意顯擺的事業。後來很多馮家人拖家帶口去了北京,在北京開了賓館,開了飯店,住了下來,我工作那會馮家人在北京已經成立了自己的商會,成為在京的馮家人和家鄉人聯絡的紐帶。我在文章《沾化十五年》中寫到過馮家人在北京開賓館的事,後續還將在散文《向北是馮家》中詳細探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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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大美濟南就更不用說了。濟南到我老家廣饒一個半小時的車程,相當於節日堵車的時候從單位到家的時間,上了高速一會就到了。周圍的淄博、濱州就和在濟南家門口一樣。所以在濟南,魯北風情與泉城民風民俗的融合度更高。走在路上,碰到一位行人,隨便一聊就是淄博的、濰坊的、濱州的、東營的,天地很大,有時也確實很小。在省城的機關、社群、大街小巷,上班和創業的人群中,很多都是和我一樣從魯北的鄉土走出來的。濱州的陶然餃子在濟南生意紅火,東營的藍海也成為濟南餐飲服務業的精英。在那些大街小巷,還有無數的濰坊和樂、德州扒雞、廣饒餚驢肉、沾化冬棗、無棣金絲棗,無數的油餅點、餃子店、包子鋪都成為魯北風情和天下泉城深度融合的一些真實寫照,走在街頭,意念中你瞬間就能感到魯北的風情正向著你徐徐吹過來。

多年來,我一直深度思考著魯北風情跨地域表達這個話題,但是你置身那片平原深處的時候,你是無法從一個局外人,從一個更高的視野和格局去做一個超脫超然的審視,有一段時間我也為這個話題糾結過。如今,我離開魯北鄉土定居濟南有十多年的時間了,從大美濟南的視角,從一個自平原深處走出來的魯北人的視角再去看平原深處升起的炊煙,再去看魯北的風情,再去思考濱州網《大平原》所傳達的那種開放、遠方和博大,對魯北風情的跨地域表達就有了一種全新的認知—正如高維生先生當年說的“讀完崔洪國的文字,魯北平原在我的心中大起來了,遼闊了。”那時還有些不解,如今再回望魯北平原深處升起的炊煙,真得釋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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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洪國,中國散文學會會員,山東省作家協會會員,山東省散文學會會員,山東寫作學會會員散文評論委員會委員,齊魯晚報.青未了副刊簽約作家。出版有散文集《尋找靈魂的牧場》《與海陽最美的邂逅—崔洪國散文精品集》長篇非虛構紀實作品《列車前方到站徐家店》《膠東散文十二家.崔洪國卷》,在報刊、媒體、平臺發表散文、書評400餘篇。散文《濟南的橋》獲“第二屆齊魯晚報青未了散文獎”三等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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