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京，如果有人說您是“六國販駱駝”的，您知道是什麼意思嗎？
本文轉載自【微信公號：凌洲業話 ，ID：lingzhouyehua】
咱們不止一次說過，如今大力推廣普通話是好事兒，起碼方便交流；但是，導致一些方言土語的流失，這也是不爭的事實。拿北京來說，北京話雖然很接近普通話，但是也算方言，很多土話、老話也在逐漸消失，有些現在已經很少聽到，別說外省的朋友，就是北京當地人，都未必聽得明白。給您舉個例子，如果現在有人說您是“六國販駱駝”的，您知道什麼意思嗎？今兒個不賣關子，先來揭曉答案，這句話是個歇後語，也可以說“九國販駱駝”的，意思是到處攬生意、鑽營圖利。在四大名著中，我們能夠找到這句話，《紅樓夢》四十六回，賈母的大丫頭鴛鴦罵她嫂子，就說她是個“九國販駱駝”的。關於這句話的出處與解釋，看了好幾版的紅樓夢，其中不乏帶批註的，都沒給過說明，今兒咱來解密解密：
如今大多認為這句話與“粟特人”有關。粟特人，是不是聽上去更加陌生？這是一個略顯模糊的種族稱謂，本是一段幾乎湮滅的歷史。上世紀九十年代末，因為一座古墓的出土而重新回到人們的視野。那是1999年在太原發現了的一個隋代墓葬，墓主叫虞弘，是歷史上著名的外交家；他歷經北齊、北周、隋三朝，做過齊國的涼州刺史；北周時，拜使持節、儀同大將軍、授可比大使，領並代介三州鄉團、檢校薩保府；隋朝建立後，拜儀同三司。由於墓葬的規格明顯高於其所任職務，引發了考古界對其身份的探尋，重新揭開了粟特人融合於中原的那段塵封已久的歷史。粟特人原是居住於中亞地區的古代民族，他們的故鄉在阿姆河和錫爾河之間的流域，大致在今烏茲別克境內。大概在兩千多年前，粟特人建有九個城邦國家：康國、安國、東曹國、西曹國、曹國、米國、何國、史國、石國。他們的發展與中國有著密不可分的關係，因為粟特地區處於中亞西部絲綢之路的幹線上，絲綢之路的興盛，使得粟特人成為了一個獨具特色的商業民族；反過頭來，也可以說這個以經商聞名於世的民族為絲綢之路的興盛起到了重要作用。總之他們透過漫長的絲綢之路頻繁往來於中亞與中國之間，成為中世紀東西方貿易的承擔者。
從漢代開始、直至隋唐，數不清的粟特人進入中原後，為方便與中原人的交往，拉近距離，他們大多給自己起了中文名字，多以國為姓，並自稱原是住在河西走廊昭武城的居民，後來遷徙到粟特地區的。中原民族的包容性在歷史上不斷上演，粟特人也沒有被排除在外，而且也友好地稱其為“昭武九姓”，但他們畢竟是所謂的胡人，所以歷史上也有“昭武胡”的說法。由於粟特人多數從商，而絲綢之路上要經過沙漠、戈壁，以馬匹作為交通工具顯然不適合，耐力更好的駱駝才是首選，所以說九國販駱駝，並不是真的販賣駱駝，而是以駱駝為運輸工具。作為商人，將本求利是天經地義的，而粟特人在中原缺乏根基，要想立柱腳，情面是都是次要的，想辦法賺錢生活才是主要的。於是久而久之“九國販駱駝”的，便成了善於鑽營、唯利是圖的代名詞。至於“六國”之說，還是那句話，古代的文字並不普及，很多事兒靠人們口耳相傳，難免產生誤差，東曹國、西曹國、曹國可能被歸併成了一個：都叫曹國，而史國與石國的發音又太過相近，也聽成了一個，於是就變成了六國。
然而，說別人是九國販駱駝的，僅僅是指到處攬生意嗎？恐怕不止，咱們接著往下聊。從漢代開始活躍於絲綢之路的粟特人，到了隋唐時期已經有大量留居中原的，開頭提到的虞弘就是其中之一。到宋代時，中華文化的巨大魅力和包容性發揮了威力，短短兩三百年間，湮滅了粟特民族自身的文化、語言、文字，就連他們原信仰宗教也逐漸消失，自有文化徹底融入中原民族更加博大精深的文化當中。他們的後人也不乏中華傳統文化的代表人物，比如宋代“蘇黃米蔡”書法四大家之一的米芾。在殘唐五代時期，另一個民族迅速崛起，中原民族稱之為沙陀人。他們鎮壓黃巢起義、爭霸中原、左右唐室，一度成為中國歷史上叱吒風雲的民族，並開啟了五代十國這個歷史時期。剿滅黃巢軍、收復長安的李克用，建立後唐的李存勖，獻燕雲十六州、建後晉、做了契丹“兒皇帝”的石敬瑭，還有後漢劉知遠，都是沙陀人。那麼沙陀人又是從何而來呢？相傳他們就是粟特人的後代。
咱們單說劉知遠，他死了之後、其子劉承祐繼位，但因為不甘心大權旁落，猜忌誅殺權臣，引發了重臣郭威叛亂，被郭威殺死。“據說”劉知遠還有一個兒子、叫劉繼文，由於此人生平在網路上都查不到，所以只能用“據說”了。劉繼文見後漢已亡、哥哥別殺，就跑了，投奔了遼國，蕭太后還很重視他，封他為“奉承王”。可誰知這位奉承王一天到晚什麼事兒也不幹，最大的愛好就是搬弄是非。他投奔遼國就是想借助遼國的力量討伐中原，給父兄報仇是次要的，他想分一杯羹、恢復後漢，自己做皇帝。此人擅於見風使舵、巧言善辯，倒是沒辜負了“奉承王”的封號。奉承來奉承去，還真把蕭太后說動了，與大宋開戰，結果遼國也沒討著便宜。蕭太后認為誤聽了劉繼文的讒言，從此開始防著他，又得知此人乃是趕著駱駝做生意的粟特人後裔，於是老遠看見他就說：“小心啊，那個六國販駱駝的又來了。”這是民間傳說的版本，也正是前兩天跟您聊起燕雲十六州的時候，提到五代十國這段歷史，才把這句話聯想起來的。所以老北京人說這句，不管是九國販駱駝的、還是六國，除了說人到處攬生意、鑽營圖利之外，還有阿諛奉承、愛搬弄是非、唯恐天下不亂的意思在裡面。
不信您看紅樓夢原文，鴛鴦說：“這個娼婦專管是個‘九國販駱駝’的，聽了這話，她有個不奉承去的？”不過關於這句話有個奇怪的現象：如果說形成於隋唐時期，為什麼早期文學作品中不見它的影子？即便形成於宋朝，中間也隔著幾百年呢，竟然連文字通俗、口語化盛行，語言活力滿滿的明朝都沒見用這句。可是在曹雪芹寫紅樓夢時卻提到了（不參與紅樓夢是不是曹雪芹寫的這個話題），中間這幾百年它去哪兒了？曹公雖然出生於南京，但十三歲就到北京生活，而且從那時起他家道衰敗，開始趨向於平民生活，他能把這句話收錄的著作中，可見當時在民間並不生僻。既不生僻，又少見於文獻，這個現象倒是頗為有趣。到如今，這句話再次陷入低谷，平常極少能聽到，沒記錯的話、在京味兒情景喜劇《我愛我家》中，老傅（文興宇飾演）形容跟自己的親家母、和平他媽一起嘀嘀咕咕的於大媽：她也是專管六國販駱駝的。筆者本人猜測，大機率是因為多數人不知道其中的寓意，所以才逐漸沒人說了。今天咱們談不到普及知識，但可以告訴您這句話絕對是貶義，真要有人這麼說您，您知道不是好詞兒也就是了，可以自己選擇回擊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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