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少女們的代表花,看懂她們的一生

紅樓少女們的代表花,看懂她們的一生

春天將至,要不了多久,迎春花、桃花、梨花、梔子花、荷花、桂花、梅花……姿態各異而又鮮妍欲滴的花們又將逐一登場,爭奇鬥豔。

說到花,我們容易想到多情又多才的詩人們。每一位詩人都是獨一無二的星辰,自然,他們所鍾愛的花也多有不一。

首先不得不說的自然是周敦頤的《愛蓮說》對眾人所愛之花的一個小總結——“水陸草木之花,可愛者甚蕃。晉陶淵明獨愛菊。自李唐來,世人盛愛牡丹。餘獨愛蓮之出淤泥而不染……”當然這樣的概括如今看來確實是有些不全面的。

紅樓少女們的代表花,看懂她們的一生

比周敦頤晚生123年的辛棄疾和比其晚生105年的陸游所鍾愛的就是梅花。陸游愛梅古今皆知,他一生為梅創作了百餘首詩詞,比如著名的《卜算子·詠梅》——“無意苦爭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塵,只有香如故。”放翁視梅花為知己,將梅花融入了自己的生命,他說“我與梅花有舊盟,即今白髮未忘情”。而辛棄疾也曾言,“只共梅花語,懶逐遊絲去。著意尋春不肯香,香在無尋處。”

紅樓少女們的代表花,看懂她們的一生

如果向前追溯,千餘年前屈原對蘭的鐘情也是流傳千古的。屈原的代表作《離騷》有言,“朝飲木蘭之墜露兮”、“步餘馬於蘭皋兮”、“紉秋蘭以為佩”。他平時要喝的水是蘭花上結存的朝露,要遛彎之處是長有蘭花的地方,出門見人還得佩戴一個蘭草做的香囊。到了晚上,書案旁要“蘭膏明燭,華容備些”,蠟燭還一定得是帶有蘭香味的。看完書該沐浴休息了,他也要“浴蘭湯兮沐芳”。你說說,還有人能比屈原更愛蘭嗎?

紅樓少女們的代表花,看懂她們的一生

我們再說說盛唐文化的一大座標——李白。世人都知道李白愛酒亦愛劍,但我們似乎很難說他鐘情於哪種特定的花。因為仔細回想一下就會發現,我們的詩仙對花們從不吝嗇他的溢美言辭,他其實還挺博愛的。

比如,他曾說“八月桂花遍地開,九月桂花香千里”,更以一首《詠桂》來讚揚桂花。他還挺喜歡荷花的,在泛舟遊玩的時候偶見荷花,於是有了“涉江玩秋水,愛此紅蕖鮮”。他見過李花的風姿——“火燒葉林紅霞落,李花怒放一樹白”,聞過山茶花的芳香——“清香隨風發,落日好鳥歸”,也誇過籬邊的木槿花——“猶不如槿花,嬋娟玉階側”……

而眾所周知的是,詩人愛花寫花卻不單單是為花。他們也許會借花抒情,也許會以花比人,尤其是嬌柔如花的女子。

花與女性之比配關涉,是中國抒情傳統中一種顯要的表現手法,自從《詩經·國風·桃夭篇》以睹物起興的方式,透過“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室家”的敘寫而將新嫁娘類比於春天盛麗之桃花,已然初步奠定其間形神皆似之聯絡;直到唐代,更可謂洋洋大觀地蔚為詩歌創作的普遍風氣,因此宋人才會指出:“前輩作花詩,多用美女比其狀。”

紅樓少女們的代表花,看懂她們的一生

而由詩歌旁及小說,諸如《鏡花緣》《聊齋志異》等作品亦都可見花與美人互喻為說之現象,可見女性(尤其是美人)與花朵相提並論的孿生現象已牢不可破。到了《紅樓夢》一書,其中所刻畫的諸多女性,也在這樣悠久的抒情傳統下被納入到“人花一體”的表述系統中。

接下來,我們就透過分析象徵女兒們的“花”,再來重新理解一次大觀園眾姑娘的生逢際遇吧。

人花一體的生命同構

花與女性的關係乃隨著文學家觀物擬人的心態與角度而出現迥然的差異,一般男性作家往往將花與女性框定為審美物件,兩者的比擬關係源於男性的視覺快感。

但《紅樓夢》作為一部以女性為主體的小說,所謂“人花一體”獲得了真正屬於女性自身的寓託關係,而不再只是“用美女比其狀”的外貌牽附而已。

其次,對人花如此一體之“花文字”,“詩化”甚深的《紅樓夢》又作了更進一步的發展與擴延。

一方面,它與其他小說不同,讓“女兒─花─水”進一步連結成一組同義相關的複合意象結構群,在彼此交涉互滲的情況下,其中的每一個組成單元都取得更多的表意內容,因此於大觀園這座女兒王國中各處脈脈流動的,便是名為“沁芳溪”的小河,其所謂“沁芳”也者,乃綰結“水”與“花”。

而綜合為言,取意於清澄之水氣沁潤著香美之花朵,而芬芳之花香也薰染了潔淨之流水,兩者融合為一而相依相存,正是女兒之美的最高呈現;則“花”與“水”皆為女兒的代名詞,取花之美麗與水之潔淨,將書中蘊含的少女崇拜意識進行象喻的表達。

紅樓少女們的代表花,看懂她們的一生

同樣地,當女兒面臨悲劇命運時,也是由花的凋零與水的汙染作為象徵,如黛玉之所以選擇葬花,而不像寶玉將落花撂入水中隨波流去,理由正是因為“撂在水裡不好。你看這裡的水乾淨,只一流出去,有人家的地方髒的臭的混倒,仍舊把花遭塌了”。

既然《紅樓夢》是一闋女性集體悲劇交響曲,花的凋零與水的汙染便勢在必然,因此,“沁芳”的真正意涵乃是黛玉所悲慟的“水流花謝兩無情”“流水落花春去也”“花落水流紅”,並體現於女兒們的各種不幸遭遇上。可見水、花、女兒已複合為三位一體的生命同構,共同享有園裡聖潔、園外俗濁的不同命運。

另一方面,《紅樓夢》對人花一體之“花文字”所作的發展與擴延,則表現在女兒與花一體映襯的緊密關係上,讓各個金釵皆就其性格特點、遭際命運、最終結局,而類同於一種花品取得各自的代表,達到《華嚴經》所云:“一花一世界,一木一浮生,一草一天堂,一葉一如來”的境界。就此,《紅樓夢》中首先是數度以“花神”“花魂”二詞作為暗示。

花神與花魂

少女與花相結合,花又隨著大自然的四時遷轉而盛衰生滅,也根植於各地不同的溫度土壤孕育賦形,與月令季候息息相關;一旦與超現實的想象聯結,將支配花卉開落的力量神格化,便會出現種種花卉神話。

早在晚唐時期,詩歌中就已經出現“花神”一詞,陸龜蒙《和襲美揚州看辛夷花次韻》道:“柳疏梅墮少春叢,天遣花神別緻功。”此後花神的想象便逐漸普遍起來,到了傳統民俗中,還發展出一年十二個月各有其代表花與花神,是為季節風候與神話想象結合的產物,連帶產生了形形色色的民俗活動,如:“吳俗以六月二十四為荷花生日,士女出遊。”尤其是花被擬人化、神格化以後,又更與少女的形象相契合,《紅樓夢》中便數度以文學史中先後產生的“花神”“花魂”這兩個詞彙作為暗示。

紅樓少女們的代表花,看懂她們的一生

其一,“花神”者,花之神靈也。小說中出現的“花神”一詞共有四處,首先是第二十七回寫到“餞祭花神”的閨中風俗:

至次日乃是四月二十六日,原來這日未時交芒種節。尚古風俗:凡交芒種節的這日,都要設擺各色禮物,祭餞花神,言芒種一過,便是夏日了,眾花皆卸,花神退位,須要餞行。

然閨中更興這件風俗,所以大觀園中之人都早起來了。那些女孩子們,或用花瓣柳枝編成轎馬的,或用綾錦紗羅疊成幹旄旌幢的,都用綵線繫了。每一顆樹上,每一枝花上,都繫了這些物事。滿園裡繡帶飄颻,花枝招展,更兼這些人打扮得桃羞杏讓,燕妒鶯慚,一時也道不盡。

可見這是“荷花生日,士女出遊”之類的民俗活動的反映,只是閨閣更加熱中,因此成為大觀園中的年度盛事。

紅樓少女們的代表花,看懂她們的一生

第二次是第四十二回劉姥姥逛大觀園之後,陪遊的賈母、巧姐兒都生病了,劉姥姥指點可能的原因,道:

“一則風撲了也是有的;二則只怕他身上乾淨,眼睛又淨,或是遇見什麼神了。依我說,給他瞧瞧祟書本子,仔細撞客著了。”一語提醒了鳳姐兒,便叫平兒拿出《玉匣記》著彩明來唸。彩明翻了一回念道:“八月二十五日,病者在東南方得遇花神。用五色紙錢四十張,向東南方四十步送之,大吉。”鳳姐兒笑道:“果然不錯,園子裡頭可不是花神!只怕老太太也是遇見了。”一面命人請兩分紙錢來,著兩個人來,一個與賈母送祟,一個與大姐兒送祟。果見大姐兒安穩睡了。

第三次則是第五十八回寫藕官在園裡燒紙錢,觸犯了禁忌,寶玉為了救她,便向捉住把柄的婆子說起“杏花神”。

最後一次是第七十八回寫小丫頭胡謅晴雯臨死前說晴雯是專管芙蓉花的,而後寶玉便寫出了悼祭晴雯的《芙蓉女兒誄》。

紅樓少女們的代表花,看懂她們的一生

其二,“花魂”者,花之精魂也,是一個比“花神”更新穎警人的詞彙。從目前的文獻考察可知,最早是出現於宋代的詩詞中,諸如:

花魂入詩韻,屬和愧非才

至明朝,葉紹袁的《午夢堂集》中更出現了“葬花魂”一詞,到了清代,與曹雪芹約略同時的當代知名書法家張文敏,其《春鶯囀》一詩中有云:

綢壓香筒墜宿雲,花魂愁殺月如銀。

獨聽魚鑰西風冷,又是深秋一夜人。

可見雖然神、魂都是抽象的、看不見的超現實存在,但比起“花神”一詞比較著重於神聖的、生機盎然的,展現麗花盛開的芳豔,“花魂”一詞到了明代以後則傾向於幽冥的、死亡氣息濃厚的,是秋花枯萎後的幽靈。

這種區別也適用於《紅樓夢》,其中出現“花魂”一詞的情節共三處,包括:第二十六回的心情描寫詩“花魂默默無情緒,鳥夢痴痴何處驚”,第二十七回林黛玉《葬花吟》中的“昨宵庭外悲歌發,知是花魂與鳥魂?花魂鳥魂總難留,鳥自無言花自羞”,以及第七十六回湘、黛聯句時,黛玉為了力敵湘雲的“寒塘渡鶴影”而對以“冷月葬花魂”,湘雲拍手讚道:“果然好極!非此不能對。好個‘葬花魂’!”因又嘆道:“詩固新奇,只是太頹喪了些。你現病著,不該作此過於清奇詭譎之語。”

由上述的七段情節,還可以注意到幾個特點:其一,就如同民俗傳說中的花神可男可女,不完全都是女神而可以是男神。《紅樓夢》中所提到的“花神”“花魂”也大多並沒有明確的性別,因而所謂的“總花神”由寶玉來擔任,完全是合情合理的。

但因為女性的性別特質,包括美麗、柔弱等,本就更容易與自然界的剎那芳華產生密切的聯想,由小丫頭所謅的晴雯死後昇天作了司管芙蓉的花神,即反映出這一點。因此民俗文化中的各種花神也以女神為多,這也為個別女性角色的“人/花比配”奠立了基礎。

紅樓少女們的代表花,看懂她們的一生

其二,全部的“花神”與“花魂”都出現在大觀園裡,更是明顯地將園中諸釵等同於各色名花

,鳳姐所謂的“園子裡頭可不是花神”最為清楚瞭然。而應注意的是,“花魂”雖為“花神”的同義詞,但若仔細觀察,實則同中有別:“花神”一詞是一般性地涵括女性與花卉的關聯,但三處的“花魂”則都全數與林黛玉有關,或者是周遭環境景物對她的情緒共鳴,或者是她的作品用詞,並且都與縹緲無形的“夢”字、“影”字相對,充滿了虛幻感,可以說是較限定的個人化用法,而這也與黛玉的感傷性格與悲劇氣質十分相符。

人與花之比配

大觀園中註定要隨水流逝的芳菲之花,並不僅止於一般的、集體的概念,也遠遠超出傳統詩詞中以花開類比紅顏盛美、以花落綰合女兒命薄的泛泛手法。在曹雪芹的筆下,對人花一體之“花文字”所作的發展與擴延,主要是在女兒與花一體映襯的緊密關係上,基於人物眾多、彼此有別的既定背景,依照“人花一體”之觀念進行象徵比附的設計時,不同的女性人物便取得其專屬的代表花,各自與一個花神相對應,則每一位金釵所對應的花內涵也勢必有所區隔,依據各種花朵之生態屬性、生長狀況、物類特質,以彰顯其獨特而不容相混的性格特點、遭際命運、最終結局,彼此互相襯托,形成人/花比配的多元系統。

因此可以說,這些少女們的形象塑造方式更為新穎,她們都根源於一種季節想象,並且在個別化原則的處理之下,使“人花一體”具備更豐富的人文意涵,形成更深刻的象喻體系。

紅樓少女們的代表花,看懂她們的一生

由於賞心悅目的美人、名花自古相連,清代後期以來《紅樓夢》的讀者便樂於從事金釵與花卉的類比,評點家也興好此道。至遲自道光元年(1821)起,評點家就開始從事人/花比配的做法,如諸聯雲:

園中諸女,皆有如花之貌。即以花論:黛玉如蘭,寶釵如牡丹,李紈如古梅,熙鳳如海棠,湘雲如水仙,迎春如梨,探春如杏,惜春如菊。

接著,道光十二年(1832)刊行的“王希廉本”,於卷首所繪六十四個女性的肖像亦分別附帶相應的花卉。另外,生於嘉慶十五年(1810)的張盤繪有《紅樓夢十二釵花卉圖》。

此後類似的人、花配對仍迭有所出,迄今猶見,可見“名花傾國兩相歡”不只是視覺上的雙重愉悅,更形成一種思考、聯想上的慣性制約,讓讀者一面對美人時自然啟動花卉的雙關結合,以突顯物件的美感特質。

紅樓少女們的代表花,看懂她們的一生

不過,核究上述的種種比配成果,卻大多並不合乎《紅樓夢》本身的設定,屬於脫離文字的自行揣摩:一種是任意聯結,例如說湘雲如水仙、黛玉比靈芝、寶釵為玉蘭、探春配荷花等等,都與文字內容明顯不符;另一種則是無稽之談,包括寶玉、熙鳳、迎春、惜春等,其實小說家並沒有給予特定的花品作為搭配,不少讀者歷歷比附為說,不免流於想當然爾。

就信而有徵的要求來看,關於群釵們的代表花主要集中於第六十三回“壽怡紅群芳開夜宴”一回,其中“掣花名籤”一段情節表現得最為直接明確,也是比配關係的證據所在。基於花朵之生態屬性、生長狀況、物類特質與人物之性格特點、遭際命運、最終結局的關聯較為複雜,且可見諸各章人物論的詳細闡述,故此處僅簡要地概述其用意,必要處始詳加解說。

寶釵與牡丹

掣花籤的方式是以籤主擲骰子所得的點數推算下一位掣籤者,依此周流,佔魁的是寶釵。文中描述道:

寶釵便笑道:“我先抓,不知抓出個什麼來。”說著,將筒搖了一搖,伸手掣出一根,大家一看,只見簽上畫著一支牡丹,題著“豔冠群芳”四字,下面又有鐫的小字一句唐詩,道是:任是無情也動人。又注著:“在席共賀一杯,此為群芳之冠,隨意命人,不拘詩詞雅謔,道一則以侑酒。”眾人看了,都笑說:“巧的很,你也原配牡丹花。”說著,大家共賀了一杯。……寶玉卻只管拿著那籤,口內顛來倒去唸“任是無情也動人”,聽了這曲子,眼看著芳官不語。

紅樓少女們的代表花,看懂她們的一生

牡丹造型雍容華貴的豐豔成為唐朝的國色天香,被稱為“花王”,與稱為“花相”的芍藥“俱花中貴裔”,也公認為寶釵的最佳代表,“豔冠群芳”與“群芳之冠”都說明這兩位女性的美麗突出。

至於“任是無情也動人”這一句來自唐詩的籤詞更是加強性的用法,以充分顯揚其美麗動人的程度,因此寶玉才會把該籤緊握於自己的手中,“只管拿著那籤,口內顛來倒去唸‘任是無情也動人’”,到了神魂顛倒的忘情地步。

如果說此句有絲毫的貶損之意,則那“群芳之冠”的註解、在場眾人的笑認共賀以及寶玉的顛倒忘情,都會變得矛盾難解。

探春與杏花

接著數到探春。文中描述道:

探春笑道:“我還不知得個什麼呢。”伸手掣了一根出來,……眾人看上面是一枝杏花,那紅字寫著“瑤池仙品”四字,詩云:日邊紅杏倚雲栽。注云:“得此籤者,必得貴婿,大家恭賀一杯,共同飲一杯。”眾人笑道:“……我們家已有了個王妃,難道你也是王妃不成。大喜,大喜。”說著,大家來敬。

由此可見,這支籤是用來暗示探春將來會“必得貴婿”而嫁作王妃,“瑤池”“日邊”“倚雲”都是對皇室高高在上之地位的空間性比喻,這與小說中的其他安排,如第七十七回探春的鳳凰風箏與另一家的鳳凰風箏被一個喜字風箏絞在一處的情節,都是呼應一致的。

紅樓少女們的代表花,看懂她們的一生

但探春的代表花另外還有玫瑰。第六十五回透過興兒向尤二姐介紹家中女眷時,說道:“三姑娘的渾名是‘玫瑰花’。……玫瑰花又紅又香,無人不愛的,只是刺戳手。”而這明顯是就性格特色所作的比喻。探春以一人而同時擁有兩種代表花,以紅杏暗示命運,以玫瑰象喻性格,在小說中可以說是絕無僅有。就此而言,小說家對探春的欣賞實不亞於釵、黛二人。

李紈與梅花

李氏搖了一搖,掣出一根來一看,笑道:“好極。你們瞧瞧,這勞什子竟有些意思。”眾人瞧那簽上,畫著一枝老梅,是寫著“霜曉寒姿”四字,那一面舊詩是:竹籬茅舍自甘心。注云:“自飲一杯,下家擲骰。”李紈笑道:“真有趣,你們擲去罷。我只自吃一杯,不問你們的廢與興。”說著,便吃酒。

老梅不僅遺世獨立、清靜度日,其“霜曉寒姿”也被賦予高度的道德節操,無論是生活形態或精神意境,都足以為李紈守節寡居的寫照。第四回說“這李紈雖青春喪偶,居家處膏粱錦繡之中,竟如槁木死灰一般,一概無見無聞”,第六十五回興兒向尤二姐介紹家中女眷時,也說道:“我們家這位寡婦奶奶,他的渾名叫作‘大菩薩’,第一個善德人。我們家的規矩又大,寡婦奶奶們不管事,只宜清淨守節。妙在姑娘又多,只把姑娘們交給他,看書寫字,學針線,學道理,這是他的責任。除此問事不知,說事不管。”

紅樓少女們的代表花,看懂她們的一生

而從李紈掣得此籤之後的反應是“真有趣,你們擲去罷。我只自吃一杯,不問你們的廢與興”,在在顯示李紈並不是被壓抑的婚姻陪葬品,而是以高度的情操、充實的內蘊,安然自得地安頓殘缺的人生,達到“竹籬茅舍自甘心”的自在平和,故能始終如一、不改其志,由此才能比配得起歷盡風霜而依然挺拔蒼勁的老梅。

湘雲與海棠花

湘雲笑著,揎拳擄袖的伸手掣了一根出來。大家看時,一面畫著一枝海棠,題著“香夢沉酣”四字,那面詩道是:只恐夜深花睡去。……注云:“既雲‘香夢沉酣’,掣此籤者不便飲酒,只令上下二家各飲一杯。”

從題字到籤詩,都與酣睡有關,以致黛玉立刻想到先前“憨湘雲醉眠芍藥裀”(第六十二回)一段情節,藉以調侃道:“‘夜深’兩個字,改‘石涼’兩個字。”引得眾人都笑了。而湘雲既無女兒的拘束矜持,隨遇而安地連庭院石頭上都可以恬然入夢,其睡姿睡態應如第二十一回所描述:“那林黛玉嚴嚴密密裹著一幅杏子紅綾被,安穩合目而睡。那史湘雲卻一把青絲拖於枕畔,被只齊胸,一彎雪白的膀子撂於被外。”

紅樓少女們的代表花,看懂她們的一生

與黛玉相比,更突顯其超然奔放的性情。由此種種可見,這是小說家所想要強調的人物肖像,其中所隱含的人格特質必是瀟灑不羈、豪邁曠達,如同第五回《紅樓夢曲·樂中悲》所說的:“幸生來,英豪闊大寬宏量,……好一似,霽月光風耀玉堂。”參照海棠花在唐人賈耽《百花譜》中被評為“花中神仙”,則湘雲自應是自由自在、磊落坦蕩的謫仙人,她那“醉眠芍藥裀”的景緻乃脫化自李白《自遣》一詩:“對酒不覺暝,落花盈我衣。”兩人誠然是血脈相通的。

麝月與荼蘼花

麝月便掣了一根出來。大家看時,這面上一枝荼蘼花,題著“韶華勝極”四字,那邊寫著一句舊詩,道是:開到荼蘼花事了。注云:“在席各飲三杯送春。”

這句“開到荼蘼花事了”的籤詩,指繁華消散、諸芳已盡的寓意十分明顯,傳統文學中眾多相關的詠物詩都是就此發揮,如蘇軾《杜沂遊武昌以酴醾花菩薩泉見餉二首》之一便雲:“酴醾不爭春,寂寞開最晚。”因此寶玉看了之後才會不願對麝月解釋,而“愁眉忙把籤藏了”。

紅樓少女們的代表花,看懂她們的一生

此句詩籤既是麝月所抽中,自亦與其未來之命運有關。書中第二十回描寫麝月表現得顧全大體、沉穩周詳,“公然又是一個襲人”之後,脂硯齋評道:

閒上一段兒女口舌,卻寫麝月一人。有襲人出嫁之後,寶玉寶釵身邊還有一人,雖不及襲人周到,亦可免微嫌小敝等患,方不負寶釵之為人也。故襲人出嫁後雲“好歹留著麝月”一語,寶玉便依從此話。可見襲人雖去實未去也。

則麝月乃為大觀園中遺留下來的最後一位女性,在諸豔如飛花般或離世、或離去之後,獨守在寶玉身邊收拾殘棋敗局,正是荼蘼在春盡花謝之際,以晚芳獨秀的姿態為春天畫下句點的寫照。

香菱與蓮花

香菱便掣了一根並蒂花,題著“聯春繞瑞”,那面寫著一句詩,道是:連理枝頭花正開。

雖然花籤中並未說明是哪一種花卉,但參照香菱原名甄英蓮,太虛幻境中的人物圖讖也以蓮花為造型,其代表花為水中蓮荷,自無可疑。從“並蒂花”與“連理枝”這兩個用以表示夫妻恩愛的詞彙來看,香菱對薛蟠是存有真愛的,只是後來為妒悍殘暴的正妻所欺,才導致最終的薄命而死。

黛玉與芙蓉

黛玉默默的想道:“不知還有什麼好的被我掣著方好。”一面伸手取了一根,只見上面畫著一枝芙蓉,題著“風露清愁”四字,那面一句舊詩,道是:莫怨東風當自嗟。注云:“自飲一杯,牡丹陪飲一杯。”眾人笑說:“這個好極。除了他,別人不配作芙蓉。”黛玉也自笑了。

所謂的“莫怨東風當自嗟”,自是作繭自縛、無端覓閒愁之意,如寶玉對黛玉所勸說的:“你又自尋煩惱了。……每天好好的,你必是自尋煩惱,哭一會子,才算完了這一天的事。”其風露清愁並非外界所致,性格導致命運,而應該是反求諸己,因此,原本就意識到“我自己每每好哭,想來也無味,又令我可愧”的黛玉,看到籤詞之後也自笑了。

紅樓少女們的代表花,看懂她們的一生

由於芙蓉花又分陸生的木芙蓉與水芙蓉兩種,水芙蓉即水生的蓮荷,黛玉與晴雯的芙蓉花屬於哪一種,也成為一個問題。對此,學界大致有三種看法:

一、文字中提到芙蓉者皆為木芙蓉。二、黛玉花名簽上之花為水芙蓉及木芙蓉之結合體。三、黛玉的芙蓉是水芙蓉,而晴雯主管的芙蓉則為木芙蓉。

紅樓少女們的代表花,看懂她們的一生

黛玉的部分,從“莫怨東風當自嗟”這句花籤詞所出的歐陽修《明妃曲·再和王介甫》來看,其中並無明顯跡證,難以判別屬於何者。至於與此句雷同的“芙蓉生在秋江上,不向東風怨未開”一聯,其實是探春的花籤詩之所本,見晚唐高蟾《下第後上永崇高侍郎》,據此證明黛玉之花為荷花,實為張冠李戴,不能成立。由於蓮荷是香菱的代表花,第五回的人物圖讖已經表示得很明確,若黛玉以蓮荷為代表花,不僅重複而缺乏創意,也與黛玉身份不稱。如此一來,黛玉與晴雯的代表花應該皆是木芙蓉。

襲人與桃花

襲人便伸手取了一支出來,卻是一枝桃花,題著“武陵別景”四字,那一面舊詩寫著道是:

桃紅又是一年春。注云:“杏花陪一盞,坐中同庚者陪一盞,同辰者陪一盞,同姓者陪一盞。”眾人笑道:“這一回熱鬧有趣。”

就“武陵別景”的指引與限定,此處的桃花是採陶淵明《桃花源記》的象徵含義,意指襲人獲得人生的避難所;再加上“一年春”所迴應的《詩經·桃夭》,以“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室家”言及女性婚嫁之喜,因此這一簽詩乃暗示襲人會有兩度的幸福婚姻,而且都剛好避開了悲慘的絕境,可算是諸釵中最幸運的一位。其陪飲者最多,囊括了杏花籤主、同庚者、同辰者、同姓者,共多達六人,所受到的祝福也最多,小說家對她的厚愛不言可喻。

《紅樓夢》作為一部以女性為主體的小說,所謂“人花一體”獲得了真正屬於女性自身的寓託關係,而不再只是“用美女比其狀”的外貌牽附而已。而其對人花一體之“花文字”所作的發展與擴延,則表現在女兒與花一體映襯的緊密關係上,讓各個金釵皆就其性格特點、遭際命運、最終結局,而類同於一種花品取得各自的代表,達到《華嚴經》所云:“一花一世界,一木一浮生,一草一天堂,一葉一如來”的境界。

紅樓少女們的代表花,看懂她們的一生

今日活動

紅樓少女們的代表花,看懂她們的一生

你怎麼看待這些人花匹配?你有什麼不同的理解嗎?在留言區和大家隨便聊聊吧,小北將挑選2位特別優秀的留言隨機贈出一本關於紅樓夢的好書。

紅樓少女們的代表花,看懂她們的一生

紅樓少女們的代表花,看懂她們的一生

在這裡讀懂紅樓

紅樓少女們的代表花,看懂她們的一生

-End-

編輯:山鬼 黃泓

觀點資料來源:《大觀紅樓》

BurningEmpty

大師身邊宜聆教

未名湖畔好讀書

《紅樓夢》要展開來讀

紅樓少女們的代表花,看懂她們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