舍斯托夫:我們必須學會如何讀書

舍斯托夫:我們必須學會如何讀書

意志力——意志軟弱或意志癱瘓,是我們這個時代,可實際上不光是我們這個時代,而是所有時代裡一種極其危險、十分流行的病,它的實質並不在於一個人從此便如龍鍾老人那樣完全無思無慾了,而在於,他已喪失了將其願望付諸實施的能力了。

病者軟弱的意志,在一些非常激烈、極其激情洋溢的人身上也可見到,因此,人們通常的指責——“不要說你不會,而要說你不想” ——遠非永遠恰當。

於是,這樣一來,激情的力量非但未能用於在我們之外創造某種東西,還會整個用於內心鬥爭中去。人們一般非常公正地把意志軟弱當作最危險的一種後果。因為內心鬥爭是一種破壞鬥爭。

一個人非但什麼也不做,或是換用科學的語言說,他非但不盡力讓自然適應自己的需求,反而減弱自身對於外部環境的適應程度。

即使一個醫生甚或一個富有理性的普通凡人,也會毫不猶豫地斷定,我們在此所碰到的是一種病理學個案,應當採取一切手段,與之進行鬥爭。

而病人本人在他有可能被拯救以前,也會持有相同看法的。但當治療未能取得任何效果時,醫生便會走開,並拿出我們的科學尚不夠發達來做擋箭牌。可病人又該怎麼辦呢?他可是逃無可逃,而談論疾病不可救藥也令人厭惡。

於是他就開始想呵想呵——總是想任何人都不去思考的事情。

他被大家給遺忘了,而他自己漸漸地也忘掉了所有的人和所有的萬物,而被他忘掉的,首先是一個如此流行時的真理,即只有那引起公認是普遍必然的判斷才有價值。

他倒也不是對這一真理提出詰問,他只不過是把它給忘了,而又沒有人向他提醒一下它的存在。

在他眼中,他的所有判斷都是重要的,有價值的。而我們當然不能提出這樣一種原則:讓所有人都拋開外部世界而轉向自己的內心。可又何必非得提出什麼原則呢?

我們滿可以簡簡單單地說一句:我對外部世界的命運漠不關心。我不想移山填海,也不想改變河水的流向,更不想重繪歐洲地圖,更別說到雜貨鋪裡賣香菸了。

我什麼都不想“做”。我只想思考,我的無所事事是世上所能有的一切事中最重要的,我的“病”與健康都好,等等,等等,諸如此類,不勝列舉。

試想,一個被醫學和醫生意志軟弱或意志癱瘓,是我們這個時代,可實際上不光是我們這個時代,而是所有時代裡一種極其危險、十分流行的病,它的實質並不在於一個人從此便如龍鍾老人那樣完全無思無慾了,而在於,他已喪失了將其願望付諸實施的能力了。

遺忘了的人,什麼鬼怪念頭想不出來呀。他的判斷是非必然性的,這一點就跟白天一樣清晰。但這是否也就是說它們沒有意義嗎?也就等於說意志軟弱或癱瘓,僅僅是一種病嗎?

未來——一個習慣於信任理性的、清醒而又聰明的小男孩,在一本為兒童寫的書裡,讀到了對沉船事件的描寫。

沉船發生時,船上的旅客們恰好在吃甜食。當小男孩讀到,船上所有人甚至包括無力去拯救這艘船的婦女和兒童都扔掉食物,哭哭啼啼,號啕大哭地在甲板上跑來跑去,他感到很驚奇。這些人幹嗎要哭,幹嗎要跑來跑去,為什麼會像沒頭蒼蠅似的犯急呢?

水手們知道是怎麼回事,他們就把取決於他們的一切事情都辦好的。既然命中註定要死——無論你犯不犯急,總歸不免一死。

小男孩覺得,假如當時他也在那條船上,他肯定不會離開餐桌,而會直到最後一分鐘,都要堅持吃甜食的。

應當認為小男孩的推理是清醒、正確而又無可指摘的。

活著的時間只剩下幾分鐘,能讓這點時間過得儘可能更愉快些,豈不更好?你就是把亞里士多德本人給叫來,這一邏輯推理鏈也是符合理念的。

而你無論如何也無法向這位小男孩證明,他一旦真的在沉船上,他也會丟開甜食——哪怕這是他喜歡的甜點心——而會和其他旅客們一起,沒頭沒腦瘋瘋癲癲地在船上跑來跑去的。

從中我們可以得出一條道德準則,那就是說:不要妄測未來。

今天在你身上佔統治地位的是理性、什麼意義統統趕走,而和沒頭沒腦和荒謬絕倫打成一片,到那時,你甚至可能會愛上苦難的。難道不是這樣嗎?

實際建議——有教養的、飽讀詩書的人們應該能留意這樣一個問題,即文學是一回事,而生活則是另一回事。

然而,這絕不等於說,作家永遠都在撒謊。我敢斗膽肯定地說,頗有一些作家只在非常罕見的場合下,才極不情願地說一些謊。

可我們必須學會如何讀書,而讀書的方法卻不是輕易就能掌握的:一百個人裡,差不多有幾十個實際上弄不懂他們讀的書有什麼意思。

比方說,人們一般都認為,善於在自己的書裡充滿激情地歌頌苦難的作家,時刻準備向每一個帶著極度需要前來向他求助的人,敞開自己的胸懷。

這一點,人們可以從他的著作裡讀到。可到後來,當人們在生活中看到,苦難的歌者們對塵世間的受難者們連一眼也不看就掉頭逃跑時,他們感到十分驚訝,甚至會氣憤填膺,進而大談言行之間的矛盾問題來。

但實際上,全部秘密在於歌者身上的苦難已經夠多的了,多得都無以數計了,而由於他終究無法擺脫它們,所以,他才會盡情地歌頌苦難。

“L‘ucello canta nella gabbia non di gioian, ma di rabbia。”(籠中鳥的歌唱不是因為歡樂,而因為苦悶。)——一則義大利諺語如是說。

愛受難者,尤其是無望的受難者,那簡直是不可能的。誰若持相反論點,誰就是在說謊。

的確,曾經有過那麼一次,有人說出了這麼一句話:所有勞作者和註定要死的人,來我這兒吧,我會安慰你們。

可你們是否還記得,那些猶太人問了他一句什麼嗎——“你是誰,為什麼說起話來像是手中握有大權似的?”而假如他不能也無權回答這一問題的話,他就應收回自己已經說過的話。

而我們這些普通人,既沒有他的力量,也沒有他的權力,所以,我們只能愛尚未失去希望的鄰人,而我們超越這一界限的任何企圖,都是空洞的,不值得注意的吹牛撒謊,除了歌聲以外,我們不能向歌者要求任何東西,更不能要求痛苦。

我們倒是應該好好想一想如何才能使他輕鬆起來,而別想指望從他那裡得到輕鬆。人不能總是哭哭啼啼眼淚流個沒完。

那就讓我用第二句義大利諺語來結束吧——“Non e un si tristecane ,che non meni la coda。”(沒一條鬱悒的狗會不搖尾巴。)(意譯為:任何不幸都可以彌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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