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爸爸有了新家庭,她是怎麼與自我和解的?

當爸爸有了新家庭,她是怎麼與自我和解的?

《我是監護人》沒有把焦點放在姐弟關係上,而是聚焦重組家庭,梳理出當代青年與父輩的矛盾糾葛。透過主人公尋找身份歸屬感的過程,探討堅強與示弱的平衡,引導觀眾收穫勇氣學會與自己和解。

作者|屈露露

編輯|李肖

許久未曾謀面的父親打來的一通電話,打亂了石路原本在美國的生活軌跡,也讓家庭矛盾徹底爆發。

本來,她正在為得到心儀的實習工作而歡呼雀躍,卻被告知同父異母的弟弟來美國治療丙肝,需要她幫忙照料。她本想拒絕,另一個壞訊息傳來——如果不能馬上解決簽證問題,她會丟掉工作並被遣送回國。

就在焦頭爛額之際,一個辦法擺在眼前:成為弟弟的監護人。這樣她就有理由拿到簽證,繼續在美國工作,但其他問題卻接踵而至。由此,電影《我是監護人》才向觀眾揭開故事的一角。

在片中,石毅(王硯輝 飾)是個典型的中國式父親,因不善溝通與女兒漸生隔閡。石路(尚語賢 飾)是獨自在美國打拼的中國留學生,面對父親離婚後重組的新家庭以及並不熟悉的弟弟(林靖喆 飾),她有了被“拋棄”的感覺。當不得不面對夢想和家庭的抉擇時,她必須做出選擇。

當姐姐成為弟弟的監護人開始一起生活之後,姐弟間的矛盾也被觸發。但《我是監護人》沒有把焦點放在姐弟關係上,而是聚焦重組家庭,梳理出當代青年與父輩的矛盾糾葛。透過主人公尋找身份歸屬感的過程,探討堅強與示弱的平衡,引導觀眾收穫勇氣學會與自己和解。

《我是監護人》是導演敬然的首部院線電影,曾獲得第23屆上海國際電影節亞洲新人獎官方入選。在接受《部落格天下》專訪時,敬然坦言,劇本的創作有她自己的經歷在裡面。她不只想講述重組家庭的無奈與悲哀,也力求展現一個普通女孩的心路歷程。該片於10月29日在全國公映。

身份自洽

敬然曾經遇到過和主人公石路類似的窘境。

她曾在美國留學,理想是畢業後能在知名動畫廠牌從事故事開發和分鏡設計的工作。這是一個既要求英文又要求繪畫能力的工種,對非英文母語、非動畫專業出身的敬然來說是極大的挑戰。敬然告訴《部落格天下》,那段日子她活得很“乾癟”,為了一個機會捨棄自己的生活——沒時間和朋友相聚、放棄回家探親。

這件事給她帶來的思考是:“當自己孤注一擲去追逐自己的夢想,當目標實現卻犧牲了生活裡其他的所有,你該怎麼去自洽?”

在這種境遇下,《我是監護人》的故事有了雛形。2017年,敬然完成電影劇本的初稿,將自己生活和事業上的困苦,投射在石路身上。此外,她添加了家庭情感線為主線,讓主人公在“身份自洽”的問題上有了延展。一方面,留學生在美國有著“被認同”的壓力;另一方面,石路面對家庭的變化存在著“不被愛”的懷疑。

石路和父親之間的原生家庭傷痛就成為《我是監護人》的故事起點。她原本擁有著整個家庭的關愛,卻因為父母離異、父親悄然再婚再育而產生了被家庭“拋棄”的自我意識,並主動切斷了與父親和家庭產生的情感聯絡。

影片裡,父女倆第一通電話,就充滿暗流湧動的情感對撞。得知父親要帶異母弟弟來紐約求醫,石路十分抗拒。敬然說,從女兒的角度出發,她的心理活動是:“你成立了一個新家庭,將原來的家庭拋諸腦後,你又有了一個新的孩子,這個孩子補了缺,家裡沒有我的位置。”

實際上,這並不是一個完善的視角,在敬然看來,它來源於石路對自己的誤讀。雖然父親再婚了,對她有一些忽略,但她也遮蔽了家庭和父親給過她的溫暖。“她把自己孤立在家庭之外,這種遮蔽其實是她對自己的二重傷害。”

她甚至把所有人隔絕在外,給自己壘砌起一座心靈孤島。她靠在餐廳後廚幫忙賺取自己的生活費,日常生活中也沒有什麼朋友,父親和弟弟沒來紐約之前,最能激起她情感波動的是建築事務所那份工作。她看似堅強,但細看之下,卻是一張繃緊的弓。

父女倆傷痛的來源是由兩人相似的個性造成的,石毅和石路是中國傳統家庭文化中的父女關係:父親不善言辭,女兒個性強硬,誰都不會示弱。親子關係是中國最難的關係,如何找到兩代人溝通的解決方案也是《我是監護人》中探討的觀點。

敬然認為,最終讓石路自洽的“不僅是工作這個元素,家庭是一個更大的元素”。

歸屬感的追問

電影中,無論是工作還是家庭,石路的困惑都關於一個“歸屬感”的問題。同樣的困惑,也在導演敬然身上發生中。3歲時,她面臨轉學,要從一個剛熟悉的環境,抽離到另外一個環境,就已經有了“歸屬感”的意識,“上學的路都是新的,你強烈地感覺到你是一個外來戶”。

高中的時候,敬然面臨出國的抉擇。她的同學們都在忙著準備高考,沒人準備出國留學。大學期間,家裡人都是理科生,只有她從事了電影行業。在紐約大學,很多同學從小就開始拿DV拍攝表達想法了,她才剛剛開始。工作後,當她一頭扎進動畫行業,才發現周圍人都從動畫專科畢業。

導演敬然

就像一個始終被推入闖關關卡的人,剛熟悉一個環境,立馬就要轉向適應新的群體。一切重頭再來對她來說是常態。她始終和別人不一樣,也始終都是一個人。

“你永遠在打入一個新的領域,面對歸屬感的追問,因為你不斷地想強調‘我有這部分’,但群體擁有的卻是另外一部分,我得學到他們那個部分才能融入,但當你學到了他們有的那部分,你又會發現不對,我好像比他們還多了一部分。”敬然對《部落格天下》說。

影片裡,石路企圖透過拼命工作獲得歸屬感。家庭情感的不完整,讓她迫切地希望能屬於一個地方。工作代表石路一開始的人物慾望:生活的色彩不重要,重要的是工作目標是否能夠達到。她把工作當家,認為這是Work Family,而家庭只是一個讓她生存的地方。

從畫面上看,石路工作的建築事務所的風格是冷白色調,她的家是低飽和的冷灰調,與之產生強烈對比的,是她的朋友羅德一家,色彩飽滿,雖然小卻也溫馨。

然而工作非一帆風順。影片中,石路崇拜建築事務所的上司,她迫切地想獲得她的認可,融入集體,就拼命按照上司的喜好創作自己的作品,反而丟失了自己原本的風格。

敬然認為,石路始終把真實的自己隱匿,她的“逃避”造就了這一切。“《我是監護人》也是去標籤的過程,所有的外來經歷其實造就了你。只有把最真實的自己展現出來,把外界的標籤都去掉,你才能得到歸屬感。這個時候,地域、群體,其實都沒有關係。”這來自於敬然自己經歷的經驗總結:“我的歸屬感來源於我的適應能力,而不是來源於我去模仿哪個群體。”

在《我是監護人》中,弟弟的到來成為打破石路堅硬“外殼”的突破口。他的出現,搭建了一個全新的家庭關係結構,人物關係也發生了巧妙變化。石路從被監護的角色,變成弟弟的監護人。這個新身份,也給她打開了另一層視角,讓她重新審視與家庭的羈絆和情感。在成為監護人的過程中,外界的變化促使石路打破自我的封閉牆,找到真正的歸屬感。

從冷向暖

影片的高潮,發生在弟弟走丟之後。父親連夜趕來紐約,與石路一起尋找弟弟的過程,成為雙方和解的突破口。這也成為石路完成自我和解的關鍵戲份。

開拍的時候,敬然只給王硯輝和尚語賢一個命題:“弟弟丟了怎麼辦?”她擔心把這場戲的感情邏輯講得太細,反而會沒有驚喜,所以只是給兩位演員闡述了一個小男孩在紐約走丟後可能發生的狀況。

尚語賢自然而然地想到了很多弟弟可能遭遇的危險,心裡也很擔心。然而,石路對父親一直有一種懼怕,所以她面對父親的心態很複雜,怕父親發火但找不到弟弟又很著急。

開拍的時候,尚語賢卻沒有看到王硯輝飾演的父親發火,打破了她的預想期待。這反而出現了意想不到的效果:一個平時冷硬的女兒,戰戰兢兢地等待父親的發火,頭上始終懸掛著的劍卻始終沒有落下。一瞬間,父女之間的情感衝突暗流湧動,戲劇張力達到高潮。

這場戲也讓敬然覺得是演員帶來的意外驚喜。“我沒有想到,語賢突然看到她爸爸一下就害怕了,就橫不拉嘰的一個姑娘,變得跟一個小兔子似的,就縮了。”

試戲的時候,尚語賢就是用眼神打動了敬然。選角階段,她尋找了很久適合石路的演員,最終選擇尚語賢的原因是:中英雙語對白沒有壓力,而且演技不錯。為了貼近石路這個人物,尚語賢在影片中全素顏出鏡。

對照女主角,她們開始物色飾演父親的男演員。敬然覺得,尚語賢的氣質帶著一點凌厲,需要搭配一個能產生化學反應的搭檔。她想到了王硯輝,帶著一點溫吞。如果是他們吵架,就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王硯輝是你想和我吵,那沒關係,我給糊弄過去”。

拿到《我是監護人》劇本的時候,王硯輝沒有猶豫就接了,那個時候他主演的《了不起的爸爸》還沒拍,石路父親這個角色是他第一次演一位善良的父親。

當爸爸有了新家庭,她是怎麼與自我和解的?

王硯輝也給了敬然意想不到的驚喜。影片中,父親下飛機後衝到石路住處,還沒了解完情況就要冒雨去找走失的兒子。天氣不好,再加上石路擔心語言不通的父親,就上前攔截,一向溫順的父親只吼了一句:“他是你弟弟!”這句臺詞一下子交代了父親的不安,也讓女兒之前的忐忑心情落了地。

“這句臺詞是王硯輝臨場發揮的。”王硯輝和敬然討論過這場戲,同為父親,假設他是石毅,是不會把女兒排除在外的。三個人的關係是血緣親情,他們的衝突都是以愛為根基。

從這場戲開始,石路逐漸感受到父親對她的在乎。而和弟弟朝夕相處之中,她也漸漸明白家庭其實一直都在向她敞開。

《我是監護人》的色調也隨著石路的和解慢慢變暖,她的工作問題也因為家庭關係的緩解迎刃而解。最後,石路回到北京,四合院、高架橋,耳邊肉龍的叫賣聲,朝陽最高處,她找到了生活歸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