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陸游的《十月二十八日夜風雨大作》,風怒欲撥木,雨暴欲掀屋

十月二十八日夜風雨大作

風怒欲撥木,雨暴欲掀屋。風聲翻海濤,雨點墮車軸。

拄門那敢開,吹火不得燭。豈惟漲溝溪,勢已卷平陸。

辛勤藝宿麥,所望明年熟。一飽正自艱,五窮故相逐。

南鄰更可念,布被冬未贖。明朝甌復空,母子相持哭。

讀陸游的《十月二十八日夜風雨大作》,風怒欲撥木,雨暴欲掀屋

這首詩是宋寧宗慶元六年(1200)初冬陸游在山陰作。詩中寫一場極其嚴重的狂風暴雨給人民帶來飢寒交迫的巨大災難,表達了詩人對窮苦勞動人民的深切同情,全詩按內容可分兩部分。第一部分八句,入手擒題,寫風雨大作。這一部分有兩個層次,每一層次四句。

第一層次寫暴風雨的兇猛來勢。先用直敘:“風怒欲拔木,雨暴欲掀屋。”意思是,風態狂怒,簡直要把樹木連根拔起;雨勢急暴,簡直要把房屋徹底掀翻。一“怒”一“暴”,狀其兇猛已極。著一“欲”字,用擬人化的手法寫出暴風雨肆虐的動向。接著用形象比喻:“風聲翻海濤,雨點墮車軸。”意思是,巨大的風聲有如海中波濤翻滾時所發出的狂嘯,急驟的雨點降落時有如車軸墮地。

一從聲音著筆,一從形體著筆,筆勢誇張,而形容盡致。第二層次寫暴風雨所形成的嚴重局面。先寫室內:“掛門那敢開,吹火不得燭。”意思是,門掛上了不敢去開,燈吹滅了不能點燃。室內漆黑一片,使人倍增恐怖之感。繼寫室外:“豈惟漲溝溪,勢已卷平陸。”意思是,大水豈僅漲滿了大溪小溝而已,該已是席捲平地了吧。

讀陸游的《十月二十八日夜風雨大作》,風怒欲撥木,雨暴欲掀屋

著“勢已”兩字,顯得這些都是在室內的推測。在暴風雨的襲擊下,連門都不敢開,豈敢冒冒失失出門觀察,這裡作推測之辭是合情合理的。有了前面那些鋪墊,人們不難想到,這些推測已是現實中的嚴重局面。第二部分八句,寫暴風雨災難性的後果及詩人對貧苦勞動人民的同情。也分兩個層次。

第一層次寫自己的困境:“辛勤藝宿麥,所望明年熟;一飽正自艱,五窮故相逐。”意思是,辛辛苦苦種上了麥子,無非寄希望於明年的好收成;即使豐收,勉求一飽已非易事,現在自然災害又緊相追隨,怎麼得了。前面已說過這場暴風雨“勢已卷平陸”,可見這裡所說的“五窮故相逐”,等於是說豐收之望已空,飢餓正在前面等著自己,後果之嚴重可想而知。

第二層次,推己及人,想到南鄰的困境:“南鄰更可念,布被冬未贖;明朝瓶復空,母子相持哭”。意思是,南鄰處境更值得同情;冬天到了,禦寒的布被尚未從典鋪裡贖回,現在又面臨斷炊的威脅,母子只好相抱而哭。詩人在寫了南鄰一家飢寒交迫、號陶無計的情況以後就戛然而止,留著不盡的餘意,讓讀者自己去思索。

讀陸游的《十月二十八日夜風雨大作》,風怒欲撥木,雨暴欲掀屋

在陸游的詩中,對人民主要是農民的瞭解和同情非常突出。陸游自謂“憂國復憂民”,在他身上,對於祖國的熱烈的愛和對於人民的深厚感情是一致的。詩人一生,飽經憂患,仕途蹭蹬,屢被黜斥還鄉。這使他和人民特別是家鄉農民有了較多的接觸。晚年罷官居故鄉山陰,一家生計,以務農為主。他自己也曾參加過一些力所能及的農事勞動。家境原不富裕,75歲“忍貧辭半俸”以後,更日見清貧,大概還有過賽饗不繼的日子。

“貸米東村待不回,缽盂過午未曾開”(《貧甚戲作絕句》),那可也是拮据得夠嗆的。這些,都使他對貧苦農民飢寒交迫的痛苦有了更深刻的感受。這首詩中所說的“辛勤藝宿麥,所望明年熟,一飽正自艱,五窮故相逐”,也正是詩人76歲寫此詩時自己家境的真實寫照。

詩中寫南鄰更可念,到“母子相持哭”就戛然而止,那含蓄的餘意究竟是什麼呢?詩人曾在另一首《夜寒》詩中寫過這樣的句子:“米貴僅供糜粥用,自傷無力濟元元”。那就是說,只要自己力所能及,他是真願意勻出自己衣食的一部分來接濟貧苦農民的。這一點同情心,可比金子還貴。詩貴真情。這首詩寫得非常樸素,卻感人至深。其藝術魅力首先就在於感情真實和深摯。

讀陸游的《十月二十八日夜風雨大作》,風怒欲撥木,雨暴欲掀屋

就作法而論,全詩不但格局嚴整,層次井然,而且行文針線綿密,天衣無縫。詩由風雨之暴烈而及形成局面之嚴重,由局面之嚴重而及一家生計之受威脅,更由自己之困境而想到南鄰困境尤甚因而“更可念”。一路寫來,環環相扣,層層逼近,富於波瀾而發展極為自然。

這是一首五言古體詩。古體詩的句式,沒有格律上的約束。這首詩句式上的處理頗具匠心:詩的第一部分寫暴風雨,全為對偶句。作者有意把風聲和雨勢兩兩相對,相互映襯,“風怒欲拔本”後繼以“雨暴欲掀屋”,“風聲翻海濤”後繼以“雨點墮車軸”,用上了對偶,就顯得氣勢倍增。

詩的第二部分寫暴風雨造成的災害及詩人聯想,大部分用散句(八句中只有兩句是對偶句),這也是從內容出發。如寫南鄰四句全為散句,第一句“南鄰更可念”總提,第二、三句寫了飢寒交迫的兩種情況:“布被冬未贖,明朝瓶復空”,第四句寫到人:“母子相持哭”。如果設想把二、三句寫在一聯改成對偶句,而把第四句移入第二句,那就顯與事理有悖,絕不如原作之順理成文。

讀陸游的《十月二十八日夜風雨大作》,風怒欲撥木,雨暴欲掀屋

陸游治詩勤奮,善於博採眾長。同時代詩人梅堯臣,成就遠不如他,他卻極為尊崇,主要是取其古簡,補己所短。這首五古從特定內容出發,不設豔詞。就風格來說,受梅堯臣的影響是明顯的,詩人在詩歌創作理論上曾受過同時代江西詩派的一些影響,但他卻能青勝於籃,對江西詩派的雕琢奇險,堅決採取摒棄態度。這首五古精思內蘊,意脈不露,而又文從字順,句暢意達,絕無雕琢奇險之弊,就是一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