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裂無聲》:兩個孩子的不同命運譜寫了一個弱肉強食的社會寓言

《暴裂無聲》是導演忻鈺坤的第二部電影長片,不像處女作《心迷宮》執著於炫技般的敘事結構,而是透過渲染大量的影像符號,以隱喻的形式關照現實生活,給觀眾帶來極強的觀影體驗。

《暴裂無聲》:兩個孩子的不同命運譜寫了一個弱肉強食的社會寓言

《暴裂無聲》海報

《暴裂無聲》是一部以現實主義為核心的犯罪懸疑電影,講述了一樁發生在中國北方山村的兒童失蹤案,在父親尋找失蹤兒子的過程中牽扯出更多殘酷的社會現實和人性中的醜惡。

忻鈺坤走出了《心迷宮》的舒適區,在《暴裂無聲》中進行了新的探索和實驗。下面從影片的

多線敘事

符號隱喻

社會關切

三個方面對影片進行簡要分析:

一、環環相扣的多線敘事結構

忻鈺坤在《心迷宮》中展示了驚人的敘事技巧,而《暴裂無聲》雖然不執著於以敘事技巧取勝,但仍然是一部敘事完成度較高的影片。

長度兩小時的影片大體可以分為三條敘事線索,第一條線索是張保民尋找失蹤的兒子,第二個條線索是昌萬年的瘋狂擴張,第三條線索是徐文傑尋找失蹤的女兒。

《暴裂無聲》:兩個孩子的不同命運譜寫了一個弱肉強食的社會寓言

《暴裂無聲》劇照

當然,這是一個很粗略的劃分。其實,每一條線索的內容都不是涇渭分明的,而是相互勾連交叉的。尋找兒子的張保民在礦上遇到了昌萬年的馬仔並砸壞了其車窗,於是張保民和昌萬年開始發生關聯;昌萬年見到張保民後,做賊心虛,為了隱匿證據與徐文傑產生嫌隙,從而綁架了徐文傑的女兒;張保民無意中救下了徐文傑的女兒,於是張保民和徐文傑也產生聯絡。當三個主要人物的碰面時,戲劇衝突也達到極點。

前期透過細節的一點點透露,讓觀眾開始逐步進入導演精心編制的“陷阱”,等到觀影完畢,觀眾才恍然大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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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裂無聲》劇照

尋找失蹤的兒子是推動影片情節發展的最主要推動力,影片採用多線敘事方式,巧妙地將這一原動力分散於不同的人物身上,透過環環相扣的劇情設定,將社會不同階層的人物(礦業老闆、律師、挖礦工人)聚攏到一起,在一次次緊張刺激的追逐打鬥中,人物之間的深層次關係不斷暴露,被遮蔽了的真相最終爆裂而出。

二、別有深意的符號隱喻

《暴裂無聲》大肆渲染某些影像符號,使其成為推進劇情發展,凸顯人物性格命運,揭示社會殘酷現實的重要手段。重要的符號影像有:

1、金字塔

電影開始的畫面是張磊在放羊時擺弄石頭,那些被壘起來的石頭就像一個最簡易的金字塔,同時,這些石塊也契合了張磊的名字(磊,就是眾石累積)。因此,當石塊被打散也就象徵了張磊的悲劇命運。

《暴裂無聲》:兩個孩子的不同命運譜寫了一個弱肉強食的社會寓言

《暴裂無聲》劇照

昌萬年的辦公室中擺放著一個金字塔的擺件,這也是張保民被打倒的一個代表器物。

金字塔造型是歷史上最常見的社會階層結構,也是權力的象徵和圖騰。在金字塔造型的社會,社會資源分配存在很大問題,在金字塔頂端的極少數人佔據了絕大多數的資源,階層矛盾和衝突比較激烈,較易引發社會的不穩定。

現在被學界公認的合理社會結構是橄欖型社會結構,即“兩頭小,中間大”的構造,中間階層的數量和規模比較大,精英和底層的數量相對較少,這樣的社會結構有利於保持社會穩定。

具體到影片中,三個主要人物張保民、徐文傑和昌萬年,分別對應著金字塔的三個階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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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字塔結構

張保民,挖礦工人,金字塔的底層,最廣大貧苦民眾的代表,文化水平不高,佔有極少的社會資源,拼盡全力也只能維持溫飽的生活狀態。

徐文傑,律師,金字塔的中層,社會中產階層的代表,有較高的文化水平和專業素養,佔有相對豐富的社會資源,有房有車,衣食無憂。

昌萬年,礦業公司老闆,金字塔的頂層,社會權貴和精英階層的代表,掌握著極大豐富的社會資源,利用資本和權勢瘋狂攫取物質利益和社會名望。

2、羊群

羊,這個符號意象貫穿於整部影片。

影片一開始就是張保民的兒子張磊在山坡上放羊。接著又有屠戶丁海殺羊、昌萬年吃羊肉等特寫鏡頭,這些意象構成了一條完整的食物鏈。

《暴裂無聲》:兩個孩子的不同命運譜寫了一個弱肉強食的社會寓言

《暴裂無聲》劇照

羊,歷來是弱者的代名詞,難逃任人宰割的命運。

昌萬年在邀請競爭對手李總吃飯時勸那人吃點羊肉,李總說:“我信佛,吃素。”昌萬年則回答:“羊也吃素。”這一個細節就說明了昌萬年是一個貪婪的“食肉者”,他信奉的是強權和佔有。

羊代表了社會上那些底層的弱者,比如像張保民一樣的村民,他們無力抵抗開礦強徵土地的命運。

影片中有一個細節是切割機被一根刺給卡住了,正好對應張保民大鬧公司一段。但是張保民說到底還只是一根羊骨刺,並不能逃脫“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的命運。

兒子走失後,張保民曾向公安局報案,但人手不足的警局對各種繁雜事務疲於應對。張保民只有在大山上長途奔走尋找,妻子和丈母孃則只能透過求神拜佛的途徑來祈求孩子平安歸來。

《暴裂無聲》:兩個孩子的不同命運譜寫了一個弱肉強食的社會寓言

《暴裂無聲》劇照

3、洞穴

洞穴被看作未知和罪惡的淵藪。

影片中反覆出現的是張磊失蹤案關鍵的洞穴,以及昌萬年辦公室那扇虛掩的門,這些都是洞穴的象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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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裂無聲》劇照

這些反覆出現的洞穴形象成為劇情發展的重要推動力,同時,洞穴中深不見底的黑暗也是人性中黑暗的象徵,在人性的洞窟中總有陽光無法照射到的地方。

尼采曾經說過:“

與魔鬼戰鬥的人,應當小心自己不要成為魔鬼。當你遠遠凝視深淵時,深淵也在凝視你。

4、車牌

導演在影片中虛構了一個車牌的簡稱——豢,這個字與忻鈺坤的家鄉內蒙古的簡稱“蒙”很相像。豢的本義是設圍欄以穀物養豬,後泛指餵養、飼養。

昌萬年的越野車車牌是豢A·S8888,徐文傑的轎車車牌是豢B·X9174,張保民的摩托車車牌是豢C198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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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裂無聲》劇照

比如,8888的車牌象徵了昌萬年的暴發戶心態,而1984則有某種向偉大小說作家致敬的意味。

ABC本身就構成一種序列,而配上餵養、飼養的含義後,則有了一種處在A、B階層人被C階層的人供養,而A階層的人飼養B階層的人為己所用的意味。

總之,這些符號影像的使用,極大豐富了影片的內涵,為觀眾解讀影片提供了極大的思想空間。

三、失語之人:社會底層“沉默的憤怒”

《暴裂無聲》的英文名是“Warth of Silence”,意即“沉默的憤怒”,而“沉默”是以“失語”這一符號設定完成敘事表達。失語,既是一種生理現象,也是一種社會現象。

1、張保民的失語

張保民因為年輕時與人打架咬了舌頭,不方便發聲,也失去發聲的慾望,所以後來就徹底“失語”了。

兒子失蹤後,“失語”張保民的尋子之旅異常艱辛,無法表達自身合理訴求的他,所能依靠的只有自己憤怒的拳頭。本以為解救的是自己的兒子,誰知陰差陽錯救了徐文傑的女兒。

《暴裂無聲》:兩個孩子的不同命運譜寫了一個弱肉強食的社會寓言

《暴裂無聲》劇照

電影藝術化地呈現了能夠發聲的徐文傑呼喚回了自己的女兒媛媛,而失聲的張保民則永遠地失去了自己的兒子張磊。

以張保民為代表的社會底層失語,他們無法或無力決定自己的命運:當礦業老闆強徵土地,他們只得以微薄的補貼出讓了所有權,被迫忍受礦場帶來的水汙染,忍受水汙染帶來的病痛;為了生計,他們不得不辛苦勞作,無暇顧及孩子的健康快樂成長,只能給孩子以“放羊般的愛”;當家庭出現變故,他們大多隻能當一個“窩囊廢”,要麼求神拜佛,要麼默默忍受;當現代化的列車轟鳴而過,他們是被碾壓在車輪之下的那些沉默的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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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裂無聲》劇照

2、徐文傑的失語

徐文傑作為一名律師,是有著較高文化素養和專業技能的中產階層。體面的工作,較高的社會地位,讓他本可以為社會公平正義正常發聲,但結果卻並非如此。

徐文傑是脆弱的中產,當家庭出現變故時,也面臨著因病返貧的危機。為了籌集醫治妻子疾病的資金,他放棄原則作偽證幫助昌萬年逃脫處罰,獲得了急需的50萬元錢;妻子病故後,為了讓女兒能有一個快樂穩定的童年,他昧著良心隱瞞了與昌萬年同謀殺害張保民兒子張磊的事實。

《暴裂無聲》:兩個孩子的不同命運譜寫了一個弱肉強食的社會寓言

《暴裂無聲》劇照

以徐文傑為代表的社會中層選擇性失語,是知識分子向資本權貴的諂媚。作為精緻的利己主義者,他們放棄了初心和堅守,為了獲取更多的社會利益,他們的私心小我戰勝了公心大我,成為資本權貴的爪牙和幫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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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裂無聲》劇照

3、丁漢生的失語

屠夫丁海的兒子丁漢生是唯一目睹了張磊遇害真相的人,但他也是一名失語者。受限於自身生理或智力上的缺陷,他無法向別人表達出事情的經過。

他曾經試圖模擬張磊遇害的情形,也透過某些代表性的動作(做拉弓射箭狀瞄準徐文傑),更多的是以畫畫的形式來“發聲”。

《暴裂無聲》:兩個孩子的不同命運譜寫了一個弱肉強食的社會寓言

《暴裂無聲》劇照

丁漢生在成人世界是一名失語者,他無法獲得成人的關注或認同(張保民和丁海都曾對其舉動無動於衷)。同時,更可悲的是,他是一名失語者的後代,其未來的成長道路更加坎坷,極有可能成為新一代的失語者。

以丁漢生為代表的第二代失語者,表明當社會階層越來越固化之後,作為失語者的後代將成為第二代失語者,他們仍將處在社會的底層,缺乏表達自身訴求的方式和向上晉升的通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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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裂無聲》劇照

失語之人成為社會最邊緣、最不穩定的人群,當他們“沉默的憤怒”達到極點之後,極有可能就是由張保民變成“張暴民”,而失語的代際傳播更是社會不容迴避的問題。

結語

《暴裂無聲》透過中國現代化變遷中的一個縮影,以一系列有象徵指向的影像符號,對當下社會存在的階層對立、生存困境和底層失語等社會症候進行了迴應和關切。

影片雖然沒有開出治世的良藥,但它表達出對社會多元生存狀態的關注,充滿對社會現實的責任和關懷,依然算是一部難得的誠意之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