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青往事」北大荒紀實——最苦的活兒

「知青往事」北大荒紀實——最苦的活兒

北大荒紀實——最苦的活兒

作者 穆小芒

冰水中收割

很多描述都會說“又苦又累”,把它們疊加起來,不然不足以表達所遭受到的極度困苦。苦和累有什麼區別呢嗎?我覺得有。

「知青往事」北大荒紀實——最苦的活兒

“累”是指體力過分支出,疲憊不堪,筋疲力竭;而所謂的“苦”則指環境因素,極端的惡劣,難以忍受。

在冰水中收割並不很累,但那苦楚,卻是令人難當。

澇災年,麥子全淹在了水裡,不是割麥子,也不叫收麥子,那是“撈”麥子,得用擔架抬那些可憐的麥穗(見《最累的活》)。澇災並不會隨著夏收的結束而結束,它又堅持到了秋收。

「知青往事」北大荒紀實——最苦的活兒

秋收要收玉米和大豆。收玉米還行,每人背個揹簍,把著一條玉米壟,把玉米棒子掰下來,反手扔進揹簍裡。等差不多滿了,就倒進跟在人工後面緩緩而行的鐵牛55的拖斗裡。收玉米,人是直立行走,看到有水,泥濘的地方,你可以踩在玉米壟背上,或繞過去,還不是什麼大問題。

收大豆就難受了。北大荒的秋天,不僅下霜,水窪,泡子都結冰了,薄薄一層,半公分厚。受澇災的地塊兒,盡是一窪一窪的溼地,上面結冰,下面泥濘。一開始,我們小看了那薄薄的一層冰。我穿上高腰雨靴,雄糾糾氣昂昂地踏入泥水中,一腳下去踩得冰面破裂,像玻璃一樣,“咔、咔”地碎成一片一片的了,頗為得意。但馬上就高興不起來了,雨靴粘泥,沒走兩步,就成了一大坨。我立在兩個泥疙瘩上了。泥粘多了也好,不陷了,可也邁不動步了。就那兩泥疙瘩,少說也有十好幾斤。聽說有在腿肚子上綁沙袋練功夫的,劉翔備不住就是粘著這麼兩玩意兒練的。可我不想練,而且前面還有一大溜豆子等著我去割呢!使勁拔靴子,沒想勁用大發了,靴子紋絲不動還在泥裡,腳丫自己出來了,一下子踩進冰水中,呵,涼快。大清早就洗了個冰水腳。趕緊挪到乾地界兒,襪子溼了,擰擰別腰帶上了,腳擦擦乾,(我那袖子也是全功能的)又捅進雨靴中。

光腳穿雨靴,裡面咣噹咣噹的。但是,沒一會兒,覺得靴子裡溼乎乎的,出汗了?還沒怎麼幹呢,清鼻子還在滴滴噠噠地流。壞了,雨靴漏了。仔細一檢查,靴子面上被割破了好幾個口子,還有若干劃痕。明白了,讓那些冰碴劃的。TMD!還沒割幾把大豆呢,雨靴也破了,腳也溼了,這下子賠大發了?!看看周圍的老職工,都穿的是農田鞋。還得向貧下中農學習,向貧下中農致敬。

我也換了農田鞋。農田鞋又被稱為“水襪子”,膠皮底,小帆布的面,到腳踝子骨那麼高,輕便,也不太粘泥,所以叫“水襪子”。農田鞋是不會粘成兩個大泥坨的,可是它不防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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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到了地頭,看到面前那一片片如鏡面一樣的水窪地,眼一閉,踩下去,一股寒氣從腳底直竄到頭頂,透心地涼。你要是站著不動,要不了多長時候,就麻木了,乾脆,什麼也別想,割吧。這情景和蘇聯小說《鋼鐵是怎樣煉成的》描繪主人公保爾。柯察金他們在初冬雨雪霏霏時去修那條鐵路一樣。身上有點熱乎氣了,腳下仍是冰涼冰涼的。可恨的冰碴,會割到腳踝,劃出血口子,冰水裡一泡,那滋味不好受。

累,躺下歇歇會好點兒;苦,你得忍著,咬牙忍著。叫,叫也沒用。大家都一樣,誰的腳都是肉長的。冰碴兒劃腳脖子是不分誰是知青誰是老職工的。

下冰掛子

還是和寒冷,和冰打交道。這回倒黴的不是腳,是手。也好,輪班來。

冰上下掛子是在封河後,只要冰面能經得住人。老職工講,剛封河的冰,冰茬是橫向的,開春的冰都成立茬的了。橫向結構可承擔較大的重量,所以,剛剛封凍,看著薄薄的一層冰,人還是可以走上去。頤和園、北海、什剎海封凍不久的冰面我都走過。春天可就得小心了,看著挺厚的冰,全酥了,千萬別下腳。

「知青往事」北大荒紀實——最苦的活兒

封河後下掛子是因為水位還太高,無法打冬網,魚還活躍。下掛子容易,起掛子可就不舒服了。要把魚從掛子上摘下來,夏天輕而易舉,冬天,就這一個“凍”字就玩不轉。封河後,白天的氣溫通常都是零下了,河水的溫度是4攝氏度,掛子一提出水面,立即結冰了(有人說,北大荒冷的尿一出去就凍成一根棍了,那是誇張。在不到一米的下落過程中,37度降不到0度,沒那麼快)。再要摘魚就費事了,魚也冷,打挺,魚鰭經常劃傷手指。更不要說有風,小風順著河道“嗖嗖”地吹,那叫一個涼快!手很快就木了,僵了,根本不聽使喚。可還是得機械地去摘魚,整理掛子。

冬天,我手上,特別是手指頭沒幾個好的,經常是昨天劃破的地方還沒好,今天新的傷口又加上了。冷加上潮溼,手腳會生凍瘡,又癢又腫,手指頭跟胡蘿蔔似的。抹油沒用,還沒法戴手套,戴手套就沒法幹活了。

怎麼辦?忍著!

最輕鬆的活兒———燒麥秸

小麥、玉米、大豆是北大荒的主要農作物。大豆多種在新開的荒地上,特別是草甸子地。草甸子地裡有很多塔頭,實際上是團成緊緊一堆的草根子,又韌又亂地纏在一起,能當足球踢,鋒利的犁鏵對它也無可奈何。大豆的根部發達,靠它龐大的根系一點點地蠶食掉這些塔頭。另外,大豆的根部長有根瘤菌,有肥田作用,所以大豆適合播種在較貧瘠的地上。

玉米稈粗葉壯,要汲取土地大量的肥料,是耗損地力的農作物。

小麥對土地的要求不是特別高,術語稱為:平茬作物。一般連隊種這三種農作物的比例是小麥50%,大豆和玉米各25%,輪流種植,使土壤的地力能從輪作中得到涵養、休息、和恢復。由於小麥栽種的比例大,每年麥收自然就是最忙的季節了。

麥收時節,康拜因是最忙的,早上只要露水一干,立即開割,晚上不到下露水不停機。場院上堆滿了麥子,攤曬、揚場、入囤、灌袋、裝車沒完沒了,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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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最開心的活兒就是去燒麥秸。康拜因割麥子,會留下一大垛一大垛的麥秸堆,通常還會留下小腿肚子高的麥茬,為抓緊時間翻地,就得把這些麥秸都燒掉。

不知什麼道理,我對放火啊,拆東西呀,砸個什麼的都特感興趣。大概,我之初,性本惡。可是,好像不止我一個,下鄉的諸位都夠惡,不少比我更甚。

燒麥秸不能用火柴一根一根擦著了去點,得有工具,一根木杆或竹竿,一塊破布,最好是機務上又髒又油的擦車布。當然必不可少的,火種,夠了。人也得裝備裝備,放火也得有放火的樣兒。瓜皮帽,後面加塊毛巾或布,往頭上一戴跟日本鬼子似的。那時沒人有墨鏡,要是戴上墨鏡就來派了,那是啥成色兒,整個一“牛”!

都預備好了之後,只聽“衝啊!”一陣怪叫,對不起,不是點上了火向麥秸堆衝過去了,而是衝進了旁邊的玉米地。此時的玉米已一人多高,這幫小子一進去,就跟闖進去一群黑瞎子一個動靜,“噼哩啪啦”,一陣亂響。出來時,每人手裡都是好幾穗老玉米。我們是知青,不能真跟黑瞎子似的,掰一個,丟一個,我們都不浪費。而且,掰之前還得掐掐,太嫩的不要,太老的不要,掐下去,指甲能刻進去,但又不出白漿為標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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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玉米。中間這位是我們連的王指導員,老鐵道兵

烤老玉米?對。但不能說“烤”,得說“燒”。也不能說是“老玉米”,但也不好說是“嫩玉米”,嫩的我們不要。說“年輕的玉米”,太繁瑣,最後定規為“燒青玉米”,絕對貼切,因為玉米皮那時還都是青綠色的。把青玉米扔到點上火的麥秸垛,就不用管了。一人多高的麥秸垛,能燒近半個小時,最後都是火炭,玉米煨在裡面正好。到時候來吃現成的就行。記住,不能扒皮,要連皮燒,麥秸垛燒完,最外層的玉米皮燒掉燒焦了,裡面才微黃,玉米熟了,倍兒香!扒了皮燒,就等著啃糊玉米豆吧。當然,吃完了,都互相提醒著得擦擦嘴,別留個黑嘴圈兒,跟腦門上貼條自首一樣,那是找連長的呲嘚呢。

現在,可以點火了,這回可是玩真的了。點上火,你就得跑。不是你想跑,而是火催著你跑。燒麥秸也有講究,得站在上風頭,要不,即使燒不著自己,也是煙熏火燎的,成老君爐裡的孫猴兒了。還得學會眼觀六路,耳聽八方。麥田裡有時會捲起一股小旋風,將麥秸,甚至田鼠做的窩都捲上天,風向驟變,你就不知道在什麼風頭上了。

有一次,我動作慢了點,只聽“噝”一聲,小腿一陣疼,“嗬”,汗毛都給燎得打了捲了。一胡嚕,全掉了,剩點汗毛根,一黑點一個黑點地立在腿上,慘不忍睹啊!唉,真是“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那一夏天再沒敢穿短褲。後來才知道,鬧半天,大腿上搞得光溜溜兒才夠“秀”,褪汗毛也屬美容專案。那些模特用特別的膠紙粘在腿上,然後“滋啦”一聲撕掉,得狠、準、快,要不連皮都下來了。早知道,我就靠那麥秸堆近點,燎乾淨算了。跟用開水褪豬毛一樣。要不,我把這法子推廣推廣,鬧不好還是創意美容法,也賺點銀子?!

作者:穆小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