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或者離開24

小三推出的那檔子電視節目終於火了,代價是他在醫院裡躺了整整三天,累的。我們去看他時他正陷在潔白的病床上打著點滴,面色枯槁,兩眼深陷,看起來像個吸大煙的。楊錯看著他直搖頭,坐下來說:“三兒,哥哥是真佩服你,這不假,但我得罵你一聲傻逼,就為了那麼些收視率,值嗎?”

高小三笑了笑,伸手說:“給我根兒煙。”我把楊錯手裡的煙盒奪下,對他說:“你現在是病人,病人——你懂嗎?”高小三正要說話,百合插嘴說:“別抽了,再說這病房裡也不讓抽菸。”楊錯接過來說:“等你出院了我給你買十條大中華,成不?”高小三搖搖腦袋,皺著眉頭一指他手裡的塑膠袋,說:“那你給我洗個蘋果,這嘴裡總得咬個東西。”

幾個人陪著高小三漫無邊際的聊天,扯得海闊天空,病房裡頓時一片熱鬧。可能是昨天晚上在擁擠的洗浴中心沒睡好,我有點暈暈欲睡,窗外打進來的陽光又是格外燦爛、溫暖,不一會就再也堅持不住,掙扎著說了幾句話便眼皮子直往下耷拉。

恍惚中聽見高小三壓低聲音問:“韓笑還不回家?”百合輕輕地嘆了口氣,說:“他倒是想回啊。不過這事總得這麼扛幾天,等林藝消完氣也就沒事兒了。”半天聽見楊錯大口大口的咬著蘋果,恨恨地說:“操,這陳小南也太他媽狠了。”百合接過話去:“說到底其實不怨人家,還是韓笑不對。”楊錯馬上反駁,兩個人唧唧咕咕小聲吵了起來,到最後我聽見百合尖著嗓子罵:“你們男人沒一個好東西!”腦子越來越沉,後來便什麼也聽不到了。

朦朦朧朧之間,突然門被推開,林藝走了進來。我嘆了口氣,站起來耷拉著腦袋問她:“你怎麼來了?”林藝兩眼哀怨而又堅定地盯著我,靜靜地說:“韓笑,我們離婚吧。”我腦子“嗡”的一聲,一下子呆在當地,不知道如何是好。楊錯和百合在一邊使勁勸她,差點就說得聲淚俱下了,林藝不聞不問,轉頭冷冷地問高小三:“小三你說,我應不應該和他離婚?”高小三沉默良久,徐徐的點了點頭。

楊錯猛地撲了過去,抓住他的衣領來發狂般地吼著:“高小三!你瘋了?!”高小三嗎一臉凝重,用堅毅地目光看著我說:“韓笑,這事是你的不對,我不能違背自己的原則,也不能幫著你歪曲事實。”我腦子裡一片雜亂無章,死死地咬著牙,額頭的青筋暴跳,但就是不知道該怎麼開說,該說些什麼。

林藝走過來,把一張離婚申請書慢慢舉起來,輕輕地說:“韓笑,祝你一生順利,平安,”話沒說完眼眶已經微微發紅,晶瑩的眼淚在眼窩中直打轉,似乎隨時都會掉下來。我的鼻子又酸又涼,雙手顫抖著接過那張紙,還沒看心裡就一陣劇痛,難受不已。

林藝強作笑顏,說:“咱們好聚好散,不要這樣傷心了,”我再也忍耐不住,猛地跪在地上拉著她的手苦苦哀求,心裡一片死灰。她把頭扭向別處,努力地不看我這副會讓她心軟的樣子。我腦子裡頓時閃過一絲絕望,心想這次她真的是鐵了心,望著她因勞累而過分憔悴的樣子,我心裡一陣痠痛,眼淚撲簌簌地打在她柔軟的手上。

林藝突然掙脫開我的手,大踏步向外面走去。我兩眼含淚的跪在地上,大聲向她喊道:“我們的孩子怎麼辦?!”林藝頓時站住,許久緩緩轉過身來,冷冷地說:“我已經把他打掉了。”

我渾身像被電擊了一般,兩眼向前望去,分明看見她的腹部平坦,顯然已經做了墮胎手術。我的腦袋象被人狠狠地抽了一記耳光,瘋了一般地嚎了起來:“你不能這樣做!你不能這樣做!!我不離婚,我絕對不離婚!!!”腦袋裡亂成一團,電光火石一剎那間,我大汗淋漓地從中驚醒過來,原來是自己做的一個夢。

我睜開眼,模糊地看見了楊錯和百合的臉,上面寫滿關切。高小三坐起來久久地看著我,說:“什麼都別說,今晚上回家去吧。”我哆嗦著嘴吩咐百合:“你給林藝打個電話吧。”楊錯過來拍拍我的肩膀,故作輕鬆地說:“車到山前必有路,沒有過不去的河,別急,慢慢來吧。”

我慢慢閉上眼睛,喃喃地說:“我今天才知道,我真的離不開她。”高小三嘆了口氣,說:“我早就告訴你別他媽再在外邊亂搞,你丫就是不聽,這次傻了吧?”

大學畢業以後曾經有一段時間,我們在失業和跳槽之間無可適從,每天把自己和不同的女人關在房間裡抽菸喝酒,一關就是三天三夜,過著極度糜爛的生活。實在窮極無聊時就去尋找刺激,什麼刺激幹什麼,什麼好玩玩什麼,還非常熱衷於此。

楊錯總是喜歡在週末時跑去超市偷東西,那些體積不大價錢也不貴的小玩意是他最感興趣的。有一次他興致勃勃地跑了回來,懷裡揣了兩個進口橘子,扔給我一個,自己有滋有味的啃了起來。我問他:“為什麼偷來的橘子總比買的好吃?”他吃得滿嘴冒水,特別認真地告訴我:“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著。”

我一想起那天的情景就渾身顫抖,至今還心有餘悸,肝顫不已。我從情竇初開到現在閱女無數,沒有一次被任何女人堵在屋裡的經歷,但我從來沒有在一個女人面前驚慌失措過,就算是天大的事情,我也總是能夠應對自如。但在面對林藝的時候,我卻第一次感覺到自己產生了一種從所未有的恐懼和悔恨。那種感覺讓我無地自容,讓我羞愧無比。

林藝站在門口,一直都不肯開口說一句話,只是冷冷的看著我一動不動,眼神中滿是失望。我表面努力地裝出一副泰然自若的鎮定,但仍舊無法掩飾內心的惶恐不安。

許久,我終於支援不住,一屁股坐到床上,低著頭問:“你都知道了?”林藝氣得渾身顫抖,哆嗦著嘴唇說:“韓笑,出了事都不敢扛,你還算是個男人嗎?!”我腦子裡一片空白,心裡不住的罵陳小南我操你媽我操你媽。過了半天,我抬頭看著她,認真地說:“請你相信我,我什麼都沒幹。”

林藝突然從門外撲進來,在我身上死命的亂打亂擂,又哭又喊地大聲咒罵著我。我木頭一樣的坐在床上任她撕扯,緊緊地咬著嘴唇不肯說話。林藝慢慢打得累了,趴在我身上號啕大哭起來,一邊哭一邊罵我不要臉:“你答應過什麼的?你說啊!”我看著她頭髮凌亂的在我懷裡痛哭失聲,心裡象貓抓一樣難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過了好長一段時間,她慢慢起身,擦乾淨眼淚,平靜地說:“我要回家了,你在這裡等你的情人吧。”我一把將她抱住,哀求她能夠原諒我這一次。她沒有掙扎,輕輕地搖搖頭,說:“我知道我不會恨你一輩子,但我現在心情很壞,你先讓我一個人回家安靜一會。”我心裡又酸又痛,撫摸著她的頭髮說:“咱們現在都有孩子了,你千萬別再生氣,有什麼事咱們慢慢解決好嗎?”

她淚眼朦朧地衝我點頭,卻用無比堅毅地語氣說:“你放開我。”我心裡一軟,手臂慢慢鬆開,看著她跌跌撞撞地奔出門去。我眼前一黑,頓時覺得天旋地轉,兩腿一軟,身子朝後慢慢倒去。

出門時已經是上午九點多,我心如死灰,渾身上下沒有一點力氣,拖著雙腿慢慢下了樓。大廳裡是門外灑進來的一大片陽光,折射在我瞳孔中卻是格外刺眼,讓我猛一陣眩暈。結完帳時一個女服務員把我叫住,遞給我一個小袋子,說:“這是一位女士留給你的。”

我拿出來一看,原來是我的手機,螢幕上面顯示的最後一個電話正是我家的號碼。我頓覺萬分惱怒,越想越不痛快,心裡又是氣憤又是煩躁,只覺得渾身鮮血直往腦袋上湧,一時控制不住情緒,掏出來把手機往地上狠狠地一摔,機殼破碎的聲音頓時響徹整個大廳,把一干人驚得面面相覷。

回到家之後發現門被反鎖,林藝卻死活不肯給我開,任憑我在外面大聲叫喊都無動於衷。直到最後我差點就把門踢破了,整個大樓都被驚得探出腦袋,她才冷冷地說了一句話:“你以後別回來了。”我心裡又委屈又愧疚,苦苦央求她讓我進去。過了半天她把內門開啟,隔著防盜門和我認真地說:“你今天要是執意要進來,我就死給你看,”完了還添上一句:“你要不信就試試看。”

我正要說話,林藝把門‘咣鐺’一聲摔住,臨回頭的時候看了我一眼,眼神裡滿是深深的失望和憤怒,讓我頓時覺得慚愧不已,黯然神傷。我在門口蹲了半天裡面也沒有任何開門的意思,便垂頭喪氣地開車去了公司。

楊錯一見我便掩上門,興高采烈地講述昨天晚上消魂的具體情節,說到興奮處還手舞足蹈,讓我看得直噁心。說完了湊上來一臉淫笑地問我:“陳小南昨晚上死了幾回?”我把他手裡的菸頭拿過來,狠狠地吸了一口,說:“她沒死,我死了。”

楊錯聽完我大概說完,驚的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在地上直打轉。半天過來跟我說:“事已經出了,你再急也沒用。這樣,今天晚上你先住我家,我和百合去找林藝說說。”我心裡一片雜亂,拼命地搖頭但也想不出個辦法來,心想只能先這樣了。

不過事情遠遠沒有我們想象得這樣簡單,楊錯回來說林藝把自己關在家裡大哭大叫,平靜下來後只放百合一個人進去,他趴在門口看見裡面滿地都是砸爛的東西,我們的結婚照片也被撕得粉碎,雪花般的灑滿一地。我問他林藝精神怎麼樣,楊錯拍拍我肩膀說:“沒事,你別擔心了,百合這幾天就和她住你家,吃喝都沒問題。”我操起桌子上的啤酒瓶猛灌一氣,苦笑著說:“哥哥,這下咱們倆又回到原來了。”

隨後的幾天來家裡的發展沒有一點訊息,百合只是偶爾打個電話過來,說林藝的情緒還沒穩定,讓我再堅持幾天。我在楊錯家裡住得心煩意亂,感覺象是在蹲監獄。每天凌晨天色剛剛顯出灰白時,樓後面的公園裡總會發出“啊——”的喊聲,聽起來讓人毛骨悚然。好幾次我都被這種怪叫聲驚醒,以為自己又做了一場噩夢。

楊錯被我搖醒後不耐煩地說那是老頭們在練氣功,完了還嘟囔著說:“這叫吐納之氣,懂嗎?”我被他如雷般的鼾聲攪擾得無法入睡,只好爬起來抽菸。在騰騰煙霧中我似乎又看見了陳小南那天晚上嬌媚無限的笑容和那一連串的“對不起”,心裡一片絕望。

是的,我曾經非常冷漠的傷害了她,但我發誓自己還是愛她的。只不過我不想過早的把自己推向自由的彼岸,在沒有得到任何可以保障對方美好生活基礎的時候許諾一些漫無邊際的誓言,那會讓我從此背上沉重的包袱,提前結束自己的青春。但當我結婚成家,正要準備給林藝一個溫暖幸福的快樂人生時,她卻又是那麼不合時宜地出現,猶如一片曾經讓我懷念的楓葉一樣飄飄而落,還用鋒利的邊角把我無情地劃傷。

這是她對我的報復?還是老天對我的懲罰?我不知道。我只知道陳小南,這個狠心把我推向深淵的女孩,還在深深地愛著我。我可以讀懂她的眼神,從中我可以看見她對我的款款深情和濃濃的眷戀。

但我卻無法改變這一切的結果,這場讓我始料未及的變故是這樣的猝不及防,讓我如此的不知所措。我怎麼也不能夠相信在一個女人的心中會蘊藏著極其漫長深厚的愛,而又會把這種愛用這樣殘酷的一種方式作為表白。難道我肩頭的傷痕還不能夠讓她心滿意足?難道非得用這樣的一種方法才能夠真正地讓我品嚐到如她當初的傷害和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