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曹小姐

我總在夢中夢到一座房子,房子頂上有一個天台,上面擺滿了各種各樣的盆栽、幾把木凳子,還有清晨那遠方的微光被盆栽的枝幹裁剪出的細碎的點點光影……雖然夢中的那座房子很普通,像是一棟不起眼的民居,但如果能在那座房子裡愜意地生活,我便別無所求了,因為往往真正的快樂是簡單的,只可惜,房子裡什麼人都沒有 ,怪落寞的……

我也常常想著自己能回到年輕的時候,好想好想回到自己年輕的時候。年輕時候的我是怎樣的呢?我卻記得不真切了,那時的我該過的多平凡呀,竟然沒留下任何值得回憶的東西,沒有什麼青春的心跳,也沒有什麼轟轟烈烈,但我清楚,那時的我,擁有著青春的無限活力與幹勁,也許我這樣拖著即將入土的殘存的軀殼的人都會這麼想吧。

第一章 心的起點

外面的雨下得好大,水滴撞落在門前的石臺階的啪嗒聲令我心神不寧,啪嗒、啪嗒……這是生命的最終曲嗎?為什麼聽著那麼空虛、那麼落寞……我好想哭啊,好想感受眼角淚水盡情分泌的快感,因為那樣,至少會有人安慰我吧,也許是我的母親……

可是我年紀已經很大很大了,我不能哭,我也哭不出來了,我的眉頭皺一皺,興許能表現我的痛苦吧,我說不出來那是什麼痛苦,我的靈魂,好似就禁錮在這過於年邁的軀體中,絲毫動彈不得……

說實話,我很討厭過年時候一群孩子來向我拜年,他們向我跪下磕頭,他們的臉上看似笑盈盈的,我的臉上也必須是笑盈盈的吧,這就好像戴上了一層面具,但我似乎也特別懷念過年的時候,因為那時候,我的生命才開始聽到鞭炮的噼啪聲與煙花的呼嘯聲,我的生命才開始熱鬧起來,除了過年,再也沒有其它時刻了,只有我一個90多歲的老頭自己陪伴著自己吧……

誒……這雨怎麼還沒停呀,心情似乎更加纏綿了……

漸漸的,我感覺有些疲倦,我好似能聽清自己的呼吸聲,呼吸聲越來越重,越來越重,好似和外面的雨聲交織纏錯在一起了,到最後我竟然不能分清聽到的是呼吸聲還是雨聲了……雨好像愈下愈大,愈下愈大,最後聽到了一聲水滴低落的聲音,啪——

眼前一黑,我什麼都看不見了,世界好似墮入了一片沉寂,好安靜呀,我什麼聲音都聽不見了……

後來,我聽到我兒子開著的賓士車來到家門口的引擎聲,我聽到鄰里的哭聲,兒媳婦大聲地哭著,聽聲音看得出來他們十分地後悔。我還聽到了擺酒桌的聲音,一堆阿姨們正忙著洗菜炒菜的唰唰聲,我還聽到了孫子稚嫩的撒嬌聲。

再後來呀,我聽到了氣勢恢宏而又哀悽的奏樂聲,這是為誰吹的呢?我還聽到了有幾個人開始為我歌功頌德,用的是很怪的腔調……最後,我聽到了機房的嗡嗡聲,眼前終於慢慢有了色彩,有一團好大好耀眼的火焰把我包圍,火焰的燃燒聲中還充斥著我的兒子和弟弟妹妹們慘痛不已的哭聲……漸漸的,整個世界都被晚霞般的紅色包圍了……

我終於明白那個奏樂聲是為誰吹的了,原來,我已經不在這個世界了呀……

第二章 去往夢中的白房子

再後來,我眼前那抹鮮紅的晚霞也從我快看不見的地方漸漸消逝。我的耳朵聽到了一些來自自然的聲音,好像能依稀聽到遠處清脆的鳥啼聲,還有一縷縷混著潮溼的泥土味與鮮花的芳香味的輕輕的風……漸漸的,我聽到竹筍節節拔高的破土聲,蚯蚓在泥中自由穿梭的唏窣聲,還有苔蘚逐漸生長蔓延開來的聲音……

在不遠處,矗立著一座不太高的房子,看上去有四五層的樣子,我走進來看,又覺得十分驚奇,這房子,我生前夢見過。房子被白白的油漆塗刷,房門是銀白的鐵製成的,但築起房門的牆壁卻是赤紅色的,整個房子看起來不甚起眼,像極了街上隨處可見的民居,雖然長得普通,但我清楚地記得我只在夢裡見過,生前的現實生活中我甚至都沒見到過類似的建築。

我推房門,發現推不動,我突然感覺有些不對勁,心裡癢癢的不知道哪裡出了錯,我下意識地翻了翻口袋,竟掏出來了一把鑰匙,說起來我自己都不敢相信,但我還是用鑰匙轉開了鐵門。推開鐵門,遠處的牆壁上嵌的一個窗戶透過來些許刺眼的陽光,懶洋洋地鋪撒在屋內的地面上,地面上到處都金燦燦的。

我走了進去,小心翼翼地來到了屋子的地下室,地下室有兩面窗,左右各有一個隔間,窗的面積很大,陽光大把大把地透過窗戶,灑在我的身上,身上頓時有了一股暖暖的感覺……正對著窗戶的,還有一面嶄新的鏡子,我這才發現哪裡不對勁了,站在鏡子前的,儼然是一個正值青春年華的少年啊!我摸了摸自己嘴上長出的細細密密的小鬍子,它好似初春若隱若現的芳草,摸上去還有一些軟軟的,鏡子中少年的眼睛中好像有一束光,有一團火……欣賞著自己夢寐以求的軀殼,我反覆打量著,試著舒展自己磁性而又有魅力的嗓音,試著瘋狂做俯臥撐,試著發瘋似的跳起辣舞……這一切青春給予我的、曾經不小心走丟在我人生中的東西,現在,現在,又回來了……

漸漸的,折騰了半天的我也變得無趣了起來,我有了些疲倦,看著亮瑩瑩的窗戶發起了呆,遠處似乎還有拖拉機“噔噔噔”呼嘯而過的聲音,聲音慢慢消逝,也許消逝在一個靜謐的小巷中吧……

天色暗了下來,陽光悄悄地溜走了,我聽到了晚風呼呼地吹過窗戶的聲音,它是不是還帶來了芳草上殘留的晶瑩露珠呢?

地下室的燈亮了起來,樓上好似傳來了“噔噔”的腳步聲,腳步聲是多麼地輕盈,又多麼地細膩,就好似雨水滴落在嬌嫩的綠草上,慢慢地,慢慢地淌在綠草那綠油油的肌膚上。樓上又傳來了嘈雜的人聲,上面好像有誰歡快地交談著。

我正好奇,便聽到腳步聲“啪嗒嗒”地愈來愈近了。突然,一個少女探出頭來,她好似發現我察覺到她了,便趕忙側著身子,躲在離地下室僅剩一個臺階的牆壁後面,我便不再看她,過了好一會兒,她從臺階中小心地踏了出來,一字一句笑著說:“小哥哥,你叫什麼名字呀?”“啊,我叫餐風。”我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少女臉上泛著一抹抹紅暈,像極了夜幕降臨到這個世界前的那絲晚霞,我的心開始不自覺地砰砰直跳。她看起來好像醞釀了許久,最後終於鼓足勇氣站在我的面前。“好的!”她大聲地說出了這句話,便頭一轉,匆匆地上樓去。

我好像想起了什麼,踏步跟了上去,臺階一階階地爬,心跳越來越快了,到最後我只能聽到自己“撲通撲通”的心跳聲,終於在一個樓梯的轉角看到她了。“那個……”我小聲地叫了出來,她呆呆地望像我:“嗯,怎麼了?”我突然說不出話來,就好像心跳了出來,死死地卡在了嗓子眼上,我儘量讓自己看起來自然一些地問道“:你叫什麼名字?”“你就叫我曹小姐吧。”她微笑著說,像極了一片片被清風吹拂下來的櫻花花瓣,隨風舞蹈著,起舞著飛向遠方。說罷她便上樓去了,我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我剛才的聲音是不是太不自然了?是不是夾雜著激動的抽噎聲?我反覆地想著這些問題,有些痛苦。

三樓拐角處的房間有一張空床,今天發生了許多奇怪的事,但疲倦的我走進了那個房間,看見那張床便毫無顧忌地躺了上去,總覺得這房子的佈景在生前的夢中都夢見過,除了那個少女,……想起了那個少女靈巧的身姿,我又心動了,疲倦的我精神了起來,我枕著自己的手臂,不知道今晚能否睡得著……

第三章 我的心為什麼跳得這麼快?

剛睡醒的時候,便有一股空虛感包圍著我,想要趕緊起身做一點什麼,但內心卻對接下來的生活感到絕望,好難受啊。這種煎熬感在我生前就常常體會。

開啟房門,在下樓的轉角處,便突然和曹小姐撞見了,我內心有猶豫一陣,但在很短的時間便蹦出一句話來:“曹小姐!”我衝她微笑著,不適意地揮了揮我的手。曹小姐好似沒聽清我的話,歪著頭有些疑惑地看向我。我覺得有些尷尬,這種狀況竟持續了兩秒之久,我內心像被火點著了似的,我急不可耐地但又用顯得不緊不慢的語氣說:“沒事,我就打一個招呼。”曹小姐的眼神顯得更加疑惑了,但她的臉卻倏地變得緋紅了。我沒敢多講,便大踏步地走下樓道,這樣不完整的對話使我心裡有些痛苦,她到底會怎麼想呢?我會不會傷害到她了?我那略顯矛盾又畸形的人格總迫使我不斷地想著一個又一個的問題,困擾著讓我不得安寧。樓上傳來了她“啪嗒嗒”的上樓聲。

下到一樓,卻發現有一箇中年男人低著頭站在那兒抽著煙,他見著我便衝我打了聲招呼:“那些小孩都叫我豎老師,要不你也叫我豎老師吧,隨便你,對了,要吃飯了,你去把三樓那群小孩叫下來吃飯吧……”說著,便往樓道方向喊一聲:“吃飯!”。從他臉上架著的黑框眼鏡,透露出他那好似無慾無求,看淡萬物的眼光。

我一聽到他談及小孩,心跳便不自主地加快了,那小孩會是曹小姐嗎?她也住這裡嗎?她就在三樓嗎?如果她就在三樓住著,那該多好呀!我這麼想著,便想探一個究竟,心裡卻抑制不住興奮與激動,走路都有一些顫顫巍巍的,三樓果然有另一個房間,但在我的印象中,卻是不存在這個房間的,它就這麼憑空出現在我的房間旁邊了。

終於,我到了房間的門口,我能清楚地聽見我心臟在胸腔裡撲通撲通的跳動聲,我深吸了一口氣,努力使自己冷靜下來,心裡在不停地演練著要說出來的話,覺得準備好了後,我再次吸了一口氣,鼓起勇氣輕輕地敲了敲房門。“來啦!”,房間裡便傳來輕盈的腳步聲,我內心一驚,果然是她!隨後,房門便被開啟一條不寬不窄的縫,透出她水靈靈的眼睛。“豎老師叫吃飯咯!你們一起下來吃飯吧!”我調整著自己的語氣,儘量讓她聽起來親近一些。她看見我來,便慌張地低下頭來,點了點頭說道“嗯,好。”便輕輕地把門合上了。

待我下樓後便聽到一些腳步聲,腳步聲顯得有些雜亂,但我還是分辨出了她那輕盈卻又不緊不慢的腳步聲,我有意地往樓道方向望了一眼,便見她仍舊低著頭下樓,臉上像鋪了一層薄薄的胭脂粉,白裡透紅。

吃飯的時候,有一些和她年齡相仿的女孩子一齊坐在一個大圓桌上和我們一同進餐,曹小姐就端坐在一個圓桌的角落,和一個女孩不緊不慢地攀談著,期間不停地用手捂住嘴,看得出來,她笑得很開心。我從中聽到了一些她們的對話,得知同她攀談的女孩子叫於小姐,她不是很經常來這兒,很多時候,即使來了,吃一頓飯的功夫便要走了,曹小姐似乎很喜歡於小姐來到這兒,每次她的到來都能給曹小姐帶來很多歡樂。再後來,她們聊到一個話題便不再繼續攀談了,曹小姐便靜靜地坐在那兒一口一口地吃著飯,神情有一些凝重……

日子過的好快好快,但好像有曹小姐在,日子卻又像涓涓細水那樣慢慢地,慢慢地流淌著。

我每次都會向她打招呼,開始的時候,她仍舊有一些疑惑,一言不發的,到後來,她見到我打招呼便也不自然地伸出她那白皙的小手搖了一搖:“嗨~”。不變的是她那羞答答又略顯慌張的臉蛋……

吃飯的時候,我都會偷偷地往曹小姐那兒望幾眼,她總是在那兒一言不發地安安靜靜地吃著飯,動作有一些小心翼翼,卻又有樹葉隨風飄落的那股輕巧。有一次,我偷偷往她的方向瞄去,卻見她也看著我,我有一些大膽,便繼續和她對視著,要不了一秒,她便慌張地扭頭轉向別處,臉上瞬間泛起一抹紅暈,我突然覺得有些不好意思,急忙忙地低下頭去,身體被砰砰亂跳的心震得有一些顫抖,我不確定勺子會不會拿得穩,但內心卻暗自激動與竊喜著。

不知道為什麼,我好想好想時間再流淌得慢一些,就像稀疏的陽光慢慢地穿過那有著碎花紋的古老的玻璃窗一樣……

第四章 有人為你拭去淚水

我常常在想,自己是有一些特別的,因為我總是能看到一些陰暗的東西,陰暗得就像一潭充滿絕望與恐懼的死水。於是,我經常被自己陰暗的想法嚇到不能自已,有時候如夢初醒,好像又陷入了一個虛構的世界,那個世界的悲傷與痛苦,使我好想大哭一場,可是卻哭不出來,興許淚水也被孤獨與空虛包圍了,蒸發得一乾二淨。所以,我的內心就像是一座不透光的小黑屋,藏匿於黑漆漆的森林的某一個角落……在黑暗中待久了,孤獨的人也慢慢開始墮於黑暗了,於是,我常常幻想著,有人能牽起我的手,陪我走下去,哪怕下面仍舊是黑暗,這樣的話,我就不怕黑了……

也許我先前並未注意到,二樓住著一位姓廣的先生,直到有一天,他確確實實介入了我的生活,使我心神不寧了。

那一天,同往常一樣,豎先生衝著樓道的方向習慣性地喊了一聲吃飯,便扭頭進廚房了。我等這一聲等了很久了,聽到這一聲,我打一激靈,立馬開始緊張起來了,我急不可耐地奔向三樓,這次叩響她的房門又會怎麼樣呢?到了二樓的拐角,我正準備放慢腳步,卻驚訝地發現一個男孩早已佇立在曹小姐的房門口,這個男孩的年齡與曹小姐相仿,他很自然地敲響了房門,輕聲喊到:“曹小姐,吃飯啦!”。隨後門便被打開了,探出了曹小姐的頭。

“廣先生呀!廣先生來了呢……”曹小姐興奮地說道,我怔住了,我從沒見過曹小姐這麼燦爛自然的笑,像一朵肆意怒放的鮮花,少了幾分拘謹,多了幾分天真爛漫。我不敢再望向那裡了,我的心裡有些不是滋味,再轉頭,曹小姐好像瞥見我了,似乎想說些什麼,我心裡一驚,慌慌張張地扭頭下樓去了。

那天晚上,我許久都無法入眠,當時我為什麼要掉頭走呢?她會怎麼想我呢?要是我當時跟她打一聲招呼那該多好呀。我那追求極致到近乎病態的心理又迫使我不斷回想那個時候發生的每一個有可能對她造成影響的細節。我知道,哪怕只有一個有可能讓她產生誤會的小細節,都會使我整晚無法入眠……

晚上的夜很沉寂,沉寂幽遠的氣息瀰漫滲透到了房間的每一個角落,許久了,我仍舊忘不了那時候她那爛漫自然的笑容。

時間一天天地推移,曹小姐好似長高了,變得更成熟了,更陽光了。但我總覺得我們之間好似隔著一層厚厚的紗,我的手怎麼也撩撥不開那層紗,我好想看見重重紗幕的後面,是她那久違的、天真自然、沒有一絲拘謹的笑,可我卻怎麼也無法撥開那重重紗幕,在我面前,她總是端莊與小心翼翼的,卻看不到那自然迷人的笑容了……

漸漸的,我開始變得不自信了,我有沒有傷害到她呢?是我讓她變得不自然的嗎?我內心不斷地揣摩這些問題,我開始變得愈加焦慮了,慢慢地,我和她的每一次交流都開始緊張起來,開始一字一句地斟酌,也竟開始變得不自然了。有時她就那麼靜靜地看著我,全神貫注地聽著我講,但有時她皺起小小的眉頭,臉上掛著疑惑的神色,我便開始有些不適意了,是不是我講錯了什麼呢?

後來,我好害怕自己表達的意思被誤會,我開始對自己越來越失望了,每次的對話好似都不那麼完美,聊天中每次尷尬的氣氛就好像墮入無邊的深海,沉重得令我無法呼吸……

在內心的一次次無言的煎熬中,我決定自己去尋找答案,那需要勇氣,也一定是不同尋常的,但我不想再等了,我也決心試著打破我心中的桎梏,我也焦急地等著時機的出現。

終於有一天,曹小姐的綠色髮卡落在了一樓的桌上,豎先生正喊到誰幫忙把它送給曹小姐時,廣先生好像要開口,我立馬拿著髮卡假裝漫不經心地說我去送,便衝上樓道了。我能清楚地聽見我的心跳,愈靠近曹小姐的房門,心便跳得愈快了,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堅定決心,攥起拳頭便往曹小姐的房門輕輕地咚咚敲響。

“來啦!”是曹小姐那輕盈得好似在起舞的聲音。隨後門便小心翼翼地開了一條縫,少女從門縫中探出目光來,有一些羞澀,好似在等我開口。

“曹小姐,我有些話想和你說。”我的臉上堆著笑容,努力使自己看起來不那麼慌張,我希望我看起來是熱情的。

“嗯。”

“對了,你方便出來說嗎?”

“出來說嗎?”

“嗯,對,出來說。”

“嗯,好。”她顯得有一些慌張。

我轉過身去,在一旁等著她穿鞋,心卻跳得更快了,但我並不後悔。

“我們去天台說吧。”

“去天台?”

“嗯,對,走吧!”我笑著向她揮了揮手,便轉身向天臺走去。她就那麼不緊不慢地跟著我,我們始終保持著四五步的距離,我怕她跟不上我,便放慢了腳步,待她趕上來之後,她的步子好似邁得更小了。到了天台後,我在她的身後輕輕地合上了門,隨著門合上發出的“吱吱”聲,整個碩大空寂的天台就只剩我們兩個人了。

我怕她會感到害怕,便隨手拉一把椅子隨性地坐下了,大腦卻飛速地運轉著我想說的話。不過她並沒有流露出害怕的神情,但臉上卻泛起了她那獨有的紅暈。

“對了,曹小姐,你覺得我這個人怎麼樣呢”我終於把這句話說了出來。

“你覺得我這個人怎麼樣……”曹小姐把這句話重複了一遍,顯得有些不知所措。

“嗯,對,我怎麼樣呢?”

“你怎麼樣……我想想”她有些慌張地把看我的視線移開,做出一副認真思考的樣子。

沉默了許久後,她胸有成竹地說道:“嗯,你很強壯、很有力氣,你很會關照人,你還很細心。”邊說邊用手在空中比劃著。

“那,曹小姐,你覺得……”

“嗯……”曹小姐歪著頭疑惑地看著我。

“我們是朋友嗎?”

“我們是朋友嗎……”她又一次重複了我的話,然後毫不猶豫地看向我:“嗯,是的!”。

我笑著站了起來,把手中握了很久的髮卡拿給她看。

“這個髮卡是你的嗎?”

“嗯,是的,謝謝你!”她高興地望向我,竟露出了她那自然的笑容,可愛地呲著牙,那一刻,好似我心中的那片冰封萬里的茫茫雪原,迎來了第一縷溫暖而又細膩的陽光……

“嗯,其它的話就沒什麼事啦,好好休息吧……”我走上前打開了木門,她便一步步慢慢地走了出去,我向她揮了揮手“拜拜……”

“拜拜……”她揮了揮她的手,笑著輕聲喊道,便啪嗒嗒地下樓了。

我長吁了一口氣,不知道為什麼,能跟她有這樣的談話我真的感到很開心,心裡不停地迴繞著甜蜜蜜的喜悅之情,我想,我已經找到我所追求的答案了,雖然我甚至都不太清楚我要尋求的到底是什麼東西,但至少我清楚,心中那沉沉的枷鎖已不復存在了……

每逢傍晚的時候,屋子裡便熱鬧了起來,樓梯裡時不時傳來紛雜的腳步聲,許多男孩女孩們圍著兩張圓形的大木桌聚坐在一起,他們大都和曹小姐的年齡相仿,臉上大都充斥著初陽般的朝氣。

一樓因為燈光充足的緣故而顯得很亮敞。豎先生便站在牆壁懸掛著的黑板前,時不時用粉筆砰砰地敲擊著黑板,表情十分嚴肅,講到了重點的內容,豎先生的聲音便更大了一些,用粉筆敲擊黑板的力道變得更重了,好多次粉筆因此斷成兩截,從豎先生的指間滑落,啪的一聲摔碎在了地板上。可即使豎先生講得再怎麼繪聲繪色,臺下也總有不和諧的聲音,總有那麼幾個人在底下竊竊私語,豎先生有管過,但效果並不明顯,後來豎先生便好似不管了,只要臺下沒有太大的動靜,豎先生便繼續孜孜不倦地說著。只要豎先生離開了一會兒,一樓便嘰嘰喳喳地炸開了鍋,更有人在一樓並不寬敞的地面上嘻笑打鬧著,只有豎先生一來,習慣性地喊道:“安靜!上課了!”,喧囂才逐漸平息下來。

來聽課的人很多,但我一眼便認出了曹小姐,因為她永遠是課堂上最全神貫注的,課後不停地拿著問題向豎老師提問的人。我總覺得,她專注的樣子是最迷人的時候,她那有著炯炯有神的目光的側顏令我動容。

屋子的一個房間有許多藏書,這個房子好似是專門為我設計的,它的構造與擺設竟讓我看起來如此親切,我生前就希望晚年能安閒地住上一座能讓人舒適的,安放靈魂的房子,也許這也是我生前常常夢到這座房子的原因吧。

午間的閒適時光,我總會一個人坐在大圓桌上品讀著從房間裡取出的藏書,有時會傳來曹小姐那輕盈而又細膩的腳步聲,那“啪嗒嗒”的腳步聲好似在敲擊我的心靈,又好似滴滴雨珠靈巧地濺落擊打在初探頭的嬌嫩荷葉上。我很想抬頭去看一看,但我剋制著自己繼續看著書。有時候會緊接著聽到另一個匆匆的腳步聲,地下室便傳來了一陣陣嬉笑聲。是曹小姐和廣先生吧?我有些不安地想著。聲音雖然很小,卻十分地刺耳,我這次是再也無法專注地繼續看著書了,但我不允許自己這樣,便強忍著坐下去,眼神終究開始迷離,心神不寧了起來……

豎先生為人隨性,不拘小節,看得出來,他每天都會花很多時間去教屋裡的孩子們知識,一些孩子調皮,不肯認真聽豎先生講,但只要他們沒擾亂課堂秩序,豎先生便也不管了。豎先生有時也展現他那幽默的一面,不經意間的調侃便引得鬨堂大笑,但豎先生不會找孩子們主動聊天,所以除了上課,也沒怎麼介入他們的生活了,豎先生的房門也幾乎沒被敲響過。

但有一天,豎先生的房門卻被輕輕地敲響了。

我清楚地記得那一天,我正要上樓,卻在樓道瞥見了曹小姐的背影,曹小姐筆直地站在豎先生的房門口,輕輕地叩響豎先生的房門,不一會兒豎先生便開門了,曹小姐禮貌地打了一聲招呼,便莊重地說“豎老師,我想向你說一件事……”。後面的話便小聲了起來,我聽得不太清楚,但好像是講曹小姐的朋友華小姐的事,說是華小姐對於小姐說了曹小姐壞話一類的事。

我猜想曹小姐也許與華小姐的關係不合,剛開始一直是曹小姐在說,顯得有些許激動,再後來他們便你一句我一句地談了起來,最後便一直是豎先生在說了,語氣顯得十分輕緩,這期間曹小姐一直認真地對著豎先生點著頭,不一會兒眼淚便掉下來了,豎先生用安慰的語氣說道:“哎,沒事的,別想那麼多,沒事的。”“好的,謝謝老師!”曹小姐向他揮了揮手便轉身離去了。

我追了上去,小心地問道:“曹小姐,怎麼了嗎,我看你挺傷心的。”曹小姐見我來了,便有了許多興致,按捺不住她有些激動的心情,把事情一股腦地說了出來。我猜的沒錯,曹小姐和華小姐因為一些事情吵架了,於是我靜下心來,輕聲安慰著她,然後一五一十地告訴她解決問題的辦法,我每說一句話,她便認真地邊點頭邊說嗯,說著說著,她的眼裡好似泛出了晶瑩剔透的淚珠,漫滿了她的眼眶,像一顆被海水沖刷過的珍珠,精緻地嵌在了她那彎彎的眼角……

我驚呆了,她就好似一個傾國傾城的仙女,用她那純淨得不含一絲雜質的雙眸驚豔著這個世界。我的眼前好似是一片澄澈的明水,好似我輕輕抖動一下便能淌出大片通透的水,我有一些邪惡,想看她繼續哭泣著,便愈加耐心地安慰著她,輕輕地拍撫著她的背,我的心跳好像又加快了。不一會曹小姐便委屈地抽泣了起來,“謝謝你餐風!”她好似有些害羞,擦著眼淚便急匆匆地轉身上樓了。我不知道這樣做是不是過分了,有些自責。但從那一天起,少女淚漣的樣子便使我開始產生了一個想法:我想要好好保護她,即遍在她的面前有再大的惡意,我也會拼盡全力不讓她受到傷害。

第五章 你還記得獅子山上的微風嗎?

最近天氣好像漸漸轉涼了,跟隨著驟降的氣溫的,還有我那低沉的心情,我總覺得,有什麼不好的事要發生了,窗外的天,整天都陰陰沉沉的,我好似聽到了來自小巷那深遠的哭泣聲……

那一天,豎先生跟曹小姐說了些什麼,“好快呀,要到4月份了嗎……”曹小姐有些失落,“嗯。”豎先生靜靜地回答。說罷,曹小姐便低下頭掩在臂膀中大聲地抽泣了起來,豎先生輕輕地拍著她的肩膀,安慰著她:“沒事的……”。曹小姐哭的更大聲了,我感覺有些奇怪,但手頭還有些事情,便上樓去了。

這些天,曹小姐給了我很多的紙條,這裡面有很多鼓勵我的話,她說我一定要熱愛生活呀,這樣生活也會對我微笑的,說生命之花不在於其凋亡的結果,而在於它綻放的過程嘞,還說一切事物的盡頭都是嶄新的開始哦。有一天,她送了我一個

千紙鶴

,我還沒來得及說謝謝她便轉身離開了,那是一個藍色的千紙鶴,卻有一些胖胖的,像是一隻憨憨的大鵝,但它卻在之後的每一天,在我每一個低沉痛苦的時刻,都會帶給我繼續前進的力量,好似她就在我身邊……

我有些話一直沒有說出口,可是曹小姐最近都不怎麼理我了,好似看見我便會刻意跑到另一處去,我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因此我也沒有找到合適的時機說出那句話,也許,我根本就沒有勇氣說出那句話吧,誰會突然跑過去和心愛的女生說我喜歡你呢?因此,我一直一直隱藏著我心中的那份悸動,什麼時候會說出口呢?我也不知道,每每想到那一刻,我便緊張不已。

有一天晚上,我正要回房間睡覺,恰巧碰見了也要回房間的曹小姐,我笑著和她打招呼:“晚安呀。”曹小姐突然打一激靈,然後扭頭便衝進房間把門關上了。我感到有些奇怪,留心在她房間門口駐足了一會兒,卻聽到她在房間輕輕的哭聲,哭的很小聲,卻讓我心都碎了,彷彿一把刀刺進了我的心尖,好像是我在哭……

那天晚上我好久才入睡,卻在那一天早晨早早地醒了,醒來還出奇地有精神,我竟沒有了平時每天醒來都會有的那種孤獨感,渾身好似充滿了力量,開啟房門,大片大片的陽光灑在門前的瓷磚地上。“早上好!”我一轉頭,只見曹小姐站在門旁邊,十分開心地笑著向我揮手,她穿了一件我從沒見過的很漂亮的藍色裙子,好似站著等了我很久,看上去很興奮。我有些詫異,衝她笑著迴應到“早呀,曹小姐!”。然後她便提出要和我一起出去走一走,我有些不知所措,深吸了幾口氣,便答應她了。

一路上天氣出奇的好,從來沒有這樣的天氣,那是一個陽光明媚的早晨,天空清澈得只剩下如海水般的碧藍,刺眼的陽光透過絲絲清風慢慢地拂過我與她的臉頰,空氣中瀰漫著芳草的氣息依偎著我,我好似又聞到了熟悉的大自然的氣息,那竹筍節節拔高的破土聲,蚯蚓在泥中自由穿梭的唏窣聲,還有苔蘚逐漸生長蔓延開來的聲音。

我們一路上聊了很多開心的事,她開心地咯咯笑著,路上的金毛好似也衝我們興奮地眨眨眼。我們看了那潺潺流動的溪水,水面呀點綴著閃閃熒光,像一顆顆待醒的美夢,隨溪流彌散在了每一個無人的岸邊,每一處黑暗的角落,希望被播撒在每一個波光粼粼的地方,慢慢地踏上遠旅。後來呀,天色漸漸晚了,夕陽懸掛在天際的彼端,一片片金光把地平線燻得格外迷人,好像地平線也變得模糊了,再後來呀,天空瀰漫出一片血紅色,整個世界就變得粉撲撲的了。

“曹小姐,你的臉上也有一片晚霞哦。”

“嘻嘻,是嗎?”曹小姐笑得合不攏嘴,臉上卻泛起了她獨有的一抹紅撲撲的霞光。

最後呀,夜幕悄悄降臨了,天空佈滿了一顆顆眨眼的星星,高高懸空的月亮發出的月光好似也有了溫度,給曹小姐輕輕地蒙上了一層白白的婚紗,隔著婚紗,是她那天真爛漫的笑容。遠處好像有流星劃過靜靜的夜幕,一隻巨大的鯤跟著流星的尾巴,浮游在茫茫浩瀚的星河中,給天空這一片黑森林帶來了希望與生機……

星空下整個世界都在竊竊私語,但我們的心卻好像是緊緊地靠在一起。“要離別了嗎……”我聽見曹小姐小聲地說道。突然曹小姐十分嚴肅地看向我,鄭重地說:“餐風,我喜歡你。”我一驚,一時還沒反應過來,她緊接著說:“晚安呀!”我意識到了什麼,我興奮地回答到:“曹小姐,我也……”話音未落,我便被曹小姐狠狠地推開,之後“呲咔”一聲脆響,背後一陣利落的刀割聲傳來,我突然一陣驚嚇,整個人彈了起來,開始大口大口地喘氣。我猛地發現身邊早已不是深沉的夜幕了,身下竟是我的床。起床時都會有的那一股熟悉的寂寞與孤獨感如約而至,房間周圍到處彌散著白霧,嗆得我不停地咳嗽,我突然意識到了什麼,發瘋似的撞開房門,果然,天空還是像往常一樣窒息般的陰沉……

那是,一場夢嗎?

白霧越來越濃重重,整個房子好似都被包繞了,霧中夾雜著一股燒香的味道,我被嗆得快喘不過氣來,我敲了敲曹小姐的房門,許久都沒有迴應,我愈發感到害怕了,猛地開啟曹小姐的房門,屋內卻空無一人,更奇怪的事,屋內什麼物品都沒有,好似從來就沒有人住過。

“曹小姐!”我大聲地喊著,喊了許久都不見迴應,不久,我的聲音開始變得嘶啞,我焦急地到處找曹小姐的身影,我多麼多麼希望,她能在某個角落嬉笑地探出頭來,告訴我這一切都是惡作劇,哪怕能聽到她的一聲迴應也好呀,她會回我的,對吧……可是,沒有……整個房子一個人都沒有,我房子的灰塵卻少了很多,顯得更加乾淨了,屋內到處都烏煙瘴氣的……這是怎麼了,一股巨大的空虛感包裹著我,我有些茫然地來到地下室,盯著地下室鏡子中的自己,我還是那麼年輕,顯得那麼有朝氣,有活力,但我好似失去了我生命中最最重要的東西,眼淚不自覺地流了下來……

時間慢慢地流逝著,時間好似沒有了盡頭,流動的時間帶來了孤獨與痛苦的塵泥,慢慢地積累在我的心尖……

不知過了多久,樓上突然傳來了厚重的腳步聲,我顧不著抹著眼淚便立馬爬起來衝上樓道,一看竟是豎先生,我激動地顫抖起來,正要開口向他問發生了什麼事,他便“噓”的一聲把我的話憋了回去,然後靜靜地點了一根菸,不緊不慢地說道:“小子,我給你講一個故事吧……

從前,有一個人失去了他的生命,他帶著他生前美好的願望與心中對美好的追求,葬在了山上的一片森林中,漸漸的,墳前長起了許多的植物,墳前的花草樹木都進入了墳的主人那美好卻又永遠不會醒來的美夢中,墳旁的草也漸漸認識了墳的主人,然後,便開始了對那個人的守護之旅,她想,那一定是對他另一種的生命的延續吧。

墳前的植物們就像一個小家庭,年老的樹木負責教化周圍的花花草草,給予她們知識與活力,有時候天上會下起綿綿細雨,滋潤著嬌嫩的小草,有時候,會有溫暖的陽光,傾洩在小草上,給她生長的動力,也有時候,小草會和小花因為雨水分配不均而吵得不可開交,但不論怎樣,她都努力地推動著那個人的生命的齒輪,想讓他的生活開始運轉,想讓他感受生命過程的美好,想陪伴他一直走下去,但總會有那一天的到來……

四月份的那一天,就有人來看望墳的主人了,他們掃墓,他們割草,小草知道自己無法倖免,但她一直一直努力想讓他知道,生命的意義不在於輪迴,而在於認真地生活,即使不能一直陪伴,也要有勇氣隻身一人繼續走下去。在她臨走前,她為他編織了最後一個美妙的夢境。

其實小草最後還有話沒說出口,她想說,希望他沒有忘記她,她期待著和他的再次相遇……”

我沉默了許久,豎先生不一會兒便轉身離去了,我從口袋中緩緩地掏出那隻憨憨的肥鵝,眼睛卻漸漸看得不真切了,淚花啪啪地滴落在了小肥鵝的肩上,我再也不能控制住自己,盡情地失聲痛哭起來……

夜幕逐漸降臨,樓上漸漸變得燈火通明,也漸漸有了喧囂吵鬧的聲音,上面好像有誰歡快地交談著,樓道上上下下的腳步聲雜亂地交織在一起,終於聽到一個輕盈的腳步聲“啪嗒嗒”地愈來愈近了。一個少女探出頭來,她好似發現我察覺到她了,便趕忙側著身子,躲在離地下室僅剩一個臺階的牆壁後面。過了好一會兒,她從臺階中小心地踏了出來,正說著:“小哥哥……”,沒等她說完,我便已緊緊地把她擁入懷裡。

如果生命是有顏色的,那一定是陪伴的顏色,如果生命是有意義的,那一定是存在的意義,如果生命是有源頭的,那一定一定是心與心貼近的悸動。

“你好,曹小姐!”

她的臉上好似又泛起那抹迷人的晚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