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子》(三十)

譯註:方勇 李波

出版:中華書局

臣道

人臣之論:有態臣者,有篡臣者,有功臣者,有聖臣者。內不足使一民,外不足使距難,百姓不親,諸侯不信,然而巧敏佞說,善取寵乎上,是態臣者也。上不忠乎君,下善取乎於民,不恤公道通義,朋黨比周,以環主圖私為務,是篡臣者也。內足以使一民,外足以使一距難,民親之,士信之,上忠乎君,下愛百姓而不倦,是功臣者也。上則能尊君,下則能愛民;政令教化,刑下如影;應卒遇變,齊給如響;推類接譽,以待無方,曲成制象,是聖臣者也。故用聖臣者王,用功臣者強,用篡臣者危,用態臣者亡。態臣用則必死,篡臣用則必危,功臣用則必榮,聖臣用則必尊。故齊之蘇秦、楚之州侯、秦之張儀,可謂態臣者也。韓之張去疾、趙之奉陽、齊之孟嘗,可謂篡臣也。齊之管仲、晉之咎犯、楚之孫叔敖,可謂功臣矣。殷之伊尹、周之太公,可謂聖臣矣。是人臣之論也,吉凶賢不肖之極也,必謹志之而慎自為擇取焉,足以姬矣。

譯文:臣子的類別:有阿諛奉承的臣子,有篡權的臣子,有功績顯赫的臣子,有聖明的臣子。對能不能用他來統一人民,對外不能用他去抵禦災難,百姓不親近,諸侯不信任,然而靈巧敏捷、花言巧語,善於取得君主的寵愛,這是阿諛奉承的臣子。對上不忠於君主,對下善於在人民中騙取榮譽,不顧及道義、公理,拉幫結派,專幹迷惑君主謀取私利的事,這是篡權的臣子。對內足以用他統一人民,對外足以用他抵禦災難,人民親近,士人信任,對上忠於君主,對下愛護百姓而不厭倦,這是功績顯赫的臣子。對上能尊重君主,對下能愛護百姓;推行政令教化,人民如影隨形般地來效法他;應付突然事件和變故,如響應聲般地敏捷迅速;推論類似的事物來對待同類,來應付變化無常的情況,處處都符合規章制度,這是聖明的臣子。所以任用聖明的臣子就能稱王,任用功名顯赫的臣子就能強大,任用篡權的臣子就會危險,任用阿諛奉承的臣子就會滅亡。阿諛奉承的臣子得到任用,那君主一定會喪命;篡奪君權的臣子得到任用,那君主一定會危險;功績顯赫的臣子得到任用,那君主一定會光榮;聖明的臣子得到任用,那君主一定會受到尊重。所以齊國的蘇秦、楚國的州侯、秦國的張儀,可以稱為阿諛奉承的臣子。韓國的張去疾、趙國的奉陽、齊國的孟嘗君,可以稱做篡奪君權的臣子。齊國的管仲、晉國的舅犯、楚國的孫叔敖,可以稱做功績顯赫的臣子。商朝的伊尹、周朝的太公,可以稱做賢明的臣子。這是臣子的類別,是吉凶、賢能與不賢能的標準,君主一定要小心地記住它而謹慎地親自來選用,這足以作為君主的參考了。

從命而利君謂之順,從命而不利君謂之諂;逆命而利君謂之忠,逆命而不利君謂之篡;不恤君之榮辱,不恤國之臧否,偷合苟容,以持祿養交而已耳,謂之國賊。君有過謀過事,將危國家、殞社稷之懼也,大臣、父兄有能進言於君,用則可,不用則去,謂之諫;有能進言於君,用則可,不用則死,謂之爭;有能比知同力,率群臣百吏而相與強君撟君,君雖不安,不能不聽,遂以解國之大患,除國之大害,成於尊君安國,謂之輔;有能抗君之命,竊君之重,反君之事,以安國之危,除君之辱,功伐足以成國之大利,謂之拂。故諫、爭、輔、拂之人,社稷之臣也,國君之寶也,明君所尊厚也,而暗主惑君以為己賊也。故明君之所賞,暗君之所罰也;暗君之所賞,明君之所殺也。伊尹、箕子可謂諫矣,比干、子胥可謂爭矣,平原君之於趙可謂輔矣,信陵君之於魏可謂拂矣。傳曰:“從道不從君。”此之謂也。故正義之臣設,則朝廷不頗;諫、爭、輔、拂之人信,則君過不遠;爪牙之士施,則仇讎不作;邊境之臣處,則疆垂不喪。故明主好同而暗主好獨,明主尚賢使能而饗其盛,暗主妒賢畏能而滅其功。罰其忠,賞其賊,夫是之謂至暗,桀、紂所以滅也。

譯文:聽取君主的命令而有利於君主叫做順從,聽取君主的命令而不利於君主叫做諂媚;違背君主的命令而有利於君主叫做忠誠,違背君主的命令而不利於君主叫做篡奪;不顧君主的榮辱,不顧國家的好壞,只是一意苟合君主來保住自身,取得俸祿、豢養黨羽罷了,這叫做國家的賊害。君主有錯誤的謀劃、錯誤的事情,將有危害國家、毀滅國家的危險時,大臣、父子、兄弟中有人向君主進言,被採納就好,不被採納就離去,這叫做勸諫;有人向君主進言,被採納就好,不被採納就殉身,這叫做死諍;有人能聯合有智慧的人齊心協力,率領群臣百官共同來強迫君主、糾正君主,君主雖然感到不安,但不能不聽,於是解除了國家的大禍患,消除了國家的大災難,使君主尊貴、國家安全,這叫做輔佐;有人能違抗君主的命令,竊取君主的大權,反對君主的行事,使國家轉危為安,消除了君主的恥辱,功勞足以給國家帶來很大好處,這叫做矯正。所以勸諫、死諍、輔佐、矯正的人,是國家的功臣,是國家的珍寶,是賢明的君主所尊敬厚愛的,但昏庸糊塗的君主卻認為他們是自己的奸賊。所以賢明的君主所獎賞的,是昏庸的君主所懲罰的;昏庸的君主所獎賞的,是賢明的君主所殺戮的。伊尹、箕子可稱為勸諫了,比干、子胥可稱為死諍了,平原君對於趙國可稱為輔佐了,信陵君對於魏國可稱為矯正了。古書上說:“遵從大道而不順從君主。”說的就是這個。所以正義的臣子被任用,朝廷就不會偏頗;勸諫、死諍、輔佐、矯正的人被信任,君主的過錯就不會延長很長時間;勇猛的武士被任用,仇敵就不敢入侵;保衛邊境的大臣忠於職守,邊境就不會喪失。所以賢明的君主喜好與賢能共謀大業而昏庸的君主愛好獨斷專行,賢明的君主崇尚賢能任用能人而享受他們的成果,而昏庸的君主妒忌賢能畏懼能人而抹殺他們的功勞。懲罰忠臣,獎賞奸賊,這就叫做極其昏庸,這是桀、紂滅亡的原因。

事聖君者,有聽從,無諫爭;事中君者,有諫爭,無諂諛;事暴君者,有補削,無撟拂。迫脅無亂時,窮困於暴國,而無所避之,則崇其美,揚其善,違其惡,隱其敗,言其所長,不稱其所短,以為成俗。《詩》曰:“國有大命,不可以告人,妨其躬身。”此之謂也。

譯文:侍奉聖明的君主,只有聽從,不用勸諫力爭;侍奉一般的君主,只有勸諫力爭,沒有阿諛奉承;侍奉暴虐的君主,只有彌補,不用矯正。被脅迫於混亂的時代,不得已居住在殘暴的國家,而沒有地方逃避,那麼就推崇他的美德,宣揚他的善行,迴避他的惡行,隱瞞他的失敗,討論他的長處,不稱道他的短處,把它作為既成的風俗習慣。《詩經》中說:“國家有重大變動,不能告訴別人,以免妨害自己。”說的就是這個。

《荀子》(三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