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適無莫,義之與比。

先體會孔子六則故事,然後可自明其義也。

1、魯昭公奔齊,魯國大亂之際,孔子亦遊於齊,主於高昭子家,而幹齊景公。景公欲封孔子以

尼溪

之田而重用之,齊相晏嬰不同意。齊國權臣又派人盯孔子,孔子正淘米做飯,見之,接淅而行,以避禍也。

2、魯定公任孔子為中都宰,繼為司空,又為大司寇。夾谷之會,孔子為相,齊欲挾魯不成,反還侵魯之地。因於孔子,魯國大治。於是也,定公中齊人離間之計,郊祭之後又不致大夫祭肉。知魯已不可為矣,孔子去之。

此與孔子周遊,幹國無數,皆無所專主於一地,而以義之可不可為作定奪也。

3、魯卿季孫氏,封邑於

。費

(主管)公山弗擾,與陽虎共執季桓子,據費邑而叛。公山氏因招孔子,孔子欲往。子路不悅,曰:“道既不行於天下,則夫子無可去之處矣,何必往公山氏乎?”孔子曰:“既招我,則必用我。如有用我者,我將興周道於東方乎?”此見孔子有東周之志也。然則,孔子未之往也。

4、晉國大夫趙氏,封邑於

中牟

。其宰

佛肸

(音弼希)據之以叛,因招孔子,孔子亦欲往。子路說:“昔者我聞於夫子說:‘其自身為不善者,君子不入其群也。’佛肸以中牟叛,夫子欲往,如之何!”子路恐佛肸之惡染及夫子,故問此以止之也。孔子說:“是的,我有此言。不曰堅乎?再磨亦不會變薄;不曰白乎?再染亦不會變黑。我難道是匏瓜嗎?焉能懸系而不飲食之?”言人之不善,不能汙染於我,我豈能學而只圖好看,而不用乎?然則,孔子亦未之往也。

此乃無不可變之人,無不可為之事,惟義是從也。

5、孔子去陳而過

(衛邑),會公叔氏據蒲以叛,蒲人止孔子。孔子弟子有名公良孺者,以私車五乘從孔子。其為人長賢,有勇力,謂曰:“吾昔從夫子遇難於匡,今又遇難於此,命也已。吾與夫子再罹難,寧鬥而死。”鬥甚疾。蒲人懼,謂孔子曰:“若不再西去衛,我放您。”孔子與之盟,蒲人放孔子於東門。孔子出,遂反西往衛。子貢曰:“盟可負邪?”孔子曰:“要盟也,神不聽。”

6、孔子既不得用於衛,將西見趙簡子。至於河而聞竇鳴犢、舜華之死,臨河而嘆曰,‘美哉水,洋洋乎!丘之不濟此,命也夫!’子貢趨而進曰:‘敢問何謂也?’孔子曰:‘竇鳴犢、舜華,晉國之賢大夫。趙簡子未得志之時,須此兩人而後從政,及其已得志,殺之乃從政。丘聞之也,刳胎殺夭,則麒麟不至郊;竭澤涸漁,則蛟龍不合陰陽;覆巢毀卵,則鳳皇不翔。何則?君子諱傷其類也。夫鳥獸之於不義也尚知闢之,而況乎丘哉!’乃還息乎陬鄉,作《陬操》之樂以哀之。

此更見孔子無可無不可,而必主於道,從於義也。

子曰:“君子之於天下也,無適

(專主)

也,無莫

(不肯)

也,義之與比

(從也)

。”

謂君子之行於天下,無專主,即不在一棵樹吊死;無不肯,即無不可變之人,無不可為之事,所謂無可無不可也,而惟義是從。

謝氏曰:“雖無可無不可,卻必以道主之。苟無道以主之,不幾於猖狂自恣乎?此佛老之學,所以自謂心無所住而能應變,異於聖人之學也。聖人之學,於無可無不可之間,有義存焉。然則君子之心,果有所倚住乎?”

附:

公山弗擾以費畔

(叛)

,召,子欲往。子路不說

(音悅)

,曰:“末之

(無所往也)

也已,何必公山氏之之也。”子曰:“夫召我者而豈徒哉?如有用我者,吾其為東周乎?”

佛肸

(音弼昔)

召,子欲往。子路曰:“昔者由也聞諸夫子曰:‘親於其身為不善者,君子不入也。’佛肸以中牟畔,子之往也,如之何!”子曰:“然。有是言也。不曰堅乎,磨而不磷

(薄)

;不曰白乎,涅

(染)

而不緇

(黑)

。吾豈匏

(瓠也)

瓜也哉?焉能繫而不食?”

楊氏曰:“磨不磷,涅不緇,而後無可無不可。堅白不足,而欲自試於磨涅,其不磷緇也者,幾希。”

張敬夫評論曰:“子路昔者之所聞,君子守身之常法。夫子今日之所言,聖人體道之大權也。然夫子於公山、佛肸之召皆欲往者,以天下無不可變之人,無不可為之事也。其卒不往者,知其人之終不可變而事之終不可為耳。一則生物之仁,一則知人之智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