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再讀《水調歌頭》

中秋再讀《水調歌頭》

——騙人生二胎的蘇氏兄弟

蘇軾是我最喜歡的詞人,沒有之一。很多人覺得蘇軾的學術成就不如司馬光,政治成就不如王安石。但是絲毫不影響我對他的鐘情。蘇軾最打動我的,是他無論處在人生哪個階段,都那麼豁達樂觀,他身上自帶一份瀟灑的氣質。——“一點浩然氣,千里快哉風。”

中秋再讀《水調歌頭》

蘇軾一生波折,宦海沉浮,始終與他共進退的,是他的弟弟——蘇轍。今日中秋,再讀《水調歌頭》,更覺得兄弟二人,心有靈犀,手足情深,唉……人生何求一知己?不如生個二胎,讓他們攜手漫漫人生路,天涯海角共明月。

當蘇軾、蘇轍,在北宋文壇初露鋒芒,雙雙名動天下時,就已經吸引了不少粉絲。一母同胞,卻性格迥異。蘇軾曠達灑脫,蘇轍沉穩內斂。他們在文學上相互唱和,宦途中攜手共進。他們是兄弟,更是知己。無論經歷怎樣的順逆枯榮,他們的感情始終如一。對蘇軾而言,四海只有一子由。蘇轍也總是說:兄長,你只管瀟灑地向前走!蘇轍終其一生,對哥哥的仰慕始終如一。雖然仰望著哥哥,他卻沒有成為蘇軾的影子,而是成長為另一座高峰。

蘇軾自幼喜歡山水,他常常在讀書之餘,跋山涉水,去尋找別人沒有到過的風景。他的身後總是有個跟屁蟲——小他3歲的子由。蘇轍後來在一篇小品文裡,寫蘇軾痴迷山水,常常撩起褲腳,步入山澗,每得一處風景,便手舞足蹈,喜不自勝,已經到了賽過神仙的地步了。這份細膩的觀察和字裡行間流露出的欣賞,儼然一個小迷弟!蘇軾遊歷四方,得了好物都會想著子由。他曾經買到一個形制奇特的硯臺,自己愛不釋手,卻毫不猶豫地送給了弟弟。

中秋再讀《水調歌頭》

蘇軾特別喜歡寫信,而物件一大半都是子由。中秋寄子由,獄中寄子由,懷子由,和子由論書,和子由記園中草木十一首,和子由踏青……子由簡直就是蘇軾創作靈感的源泉啊。思念子由了寫首詩,病了給子由寫首詩,受委屈了給子由訴訴苦,以為自己被判極刑了,給子由寫份遺囑。人生處處皆子由,人生時時念子由。熱戀中的情侶也不見得如此膩歪啊。蘇軾一生給弟弟的書信詩詞,以“子由”為題的就超過100首。他對子由感嘆:“吾從天下士,莫如與子歡。”

兄弟二人入仕後,宦海漂泊,聚少離多。世人都看到了蘇軾的曠達,蘇轍卻時時刻刻牽掛著蘇軾的脆弱。觀其一生,蘇軾到哪兒都能走出天下何處不為家的氣勢。但每次和蘇轍分離,畫風卻急轉直下,各種生離死別,悽悽慘慘慼戚。

中秋再讀《水調歌頭》

嘉祐六年,蘇軾出任鳳翔府判官,為了照顧父親,蘇轍辭謝外職不就,與父親同住京師。這是兄弟二人第一次分離。離別時,蘇軾望著蘇轍在雪地上騎著瘦馬的背影,擔心他衣衫單薄,一直看著他頭上的烏帽在連綿起伏的溝隴中全然不見才轉身離去。在寄給蘇轍的詩中他寫到:“亦知人生要有別,但恐歲月去飄忽。寒燈相對記疇昔,夜雨何時聽蕭瑟。君知此意不可忘,慎勿苦愛高官職。”他囑咐弟弟,別隻顧著追求仕途精進忘了咱們“夜雨對床”、常常團聚的約定啊!

林語堂先生說:往往為了子由,蘇東坡會寫出最好的詩。蘇轍回憶起與蘇軾進京考試時路過澠池寺院,在寺壁上題詩一事,作《懷澠池寄子瞻兄》。蘇軾立馬和詩一首:“人生到處知何似,應似飛鴻踏雪泥。” 兩人同在山東為官,卻因公務繁忙不能相見,中秋節這天,清冷的月光下,蘇軾酩酊大醉,想起五年未見的子由,蘇軾感慨萬千,寫下千古絕唱《水調歌頭·中秋》: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淡淡的憂傷裡,又有自我安慰的豁達與樂觀。深切的思念裡,寄託著美好的祝福與浪漫的心願。

中秋再讀《水調歌頭》

蘇軾心無城府,蘇轍沉穩持重。蘇轍在文章裡寫到:“其於人,見善稱之如恐不及,見不善斥之如恐不盡,見義勇於敢為,而不顧其害。用此數困於世,然終不以為恨。”他小心翼翼地保護著蘇軾的赤子之心,但也不忘時時勸誡。蘇軾愛交朋友,蘇轍苦口婆心勸誡他交朋友要謹慎。眼見不平事,蘇軾“如蠅在喉,不吐不快”。蘇轍聽到趕緊捂住哥哥的嘴,告訴他口不擇言容易禍從口出。

公元1079年,烏臺詩案發。御史臺派人前往湖州緝拿蘇軾。在河南任職的蘇轍提前得到訊息,立刻派人前去報信。又急急寫下《為兄軾下獄上書》上呈皇帝,言辭懇切,請求朝廷削去自身官職來替兄贖罪。在那個風雨飄搖,人人求自保的時代,恐怕也只有蘇氏同胞兄弟才能如此不計後果地相親相愛了吧。

蘇軾在獄中,以為自己大限將至,寫下《獄中寄子由》:“是處青山可埋骨,他年夜雨獨傷神。與君世世為兄弟,又結來生未了因。”人之將死,其言也善,蘇軾在認為人生已經到了最後時刻,他唯一想到的是子由,希望來生還能和他做兄弟,蘇轍讀詩後大哭。而宋神宗在讀了這首詩後,最終免去蘇軾死罪,把他貶往黃州,蘇轍也受牽連被貶筠州。

在黃州、筠州的4年,兄弟二人詩文往來不斷。蘇轍因喝酒過度犯了肺病,蘇軾寫詩相勸說他要多加保養。聽聞蘇轍在筠州與官長不和,蘇軾又勸蘇轍不必委曲自己,大不了來黃州一起耕地種菜,也能怡然自得。

哲宗即位,皇太后垂簾聽政,兄弟二人被召回京城,共同經歷了政治生涯的輝煌時期。紹聖元年,新黨執政,二蘇又開始了長達7年的貶謫生涯。蘇軾晚年寫到:欲問平生功業,黃州惠州儋州。而蘇轍的貶謫地圖也大致相似:筠州雷州循州。

紹聖4年,蘇軾被貶海南,蘇轍被貶雷州。這是兄弟二人人生中最落魄的階段了。被貶途中,兄弟二人藤州相遇。或許珍惜這次相聚的不易,或許冥冥中意識到這可能是最後一次相處,他們儘可能地慢慢趕路,延長相伴時日。此時的他們兩鬢斑白,沉浮一生仍然身陷泥潭,想起少年出蜀時的意氣風發,想到一直企盼的“對床聽雨”遙遙無期,不禁慨嘆連連。

中秋再讀《水調歌頭》

蘇軾一直希望和弟弟比鄰而居,談詩論文,暢聊人生。可是這竟成了他一生的遺憾。

蘇軾在常州時,因瘴毒發作,溘然辭世。臨死前,蘇軾對友人錢濟明說:“惟吾子由,自再貶及歸,不及一見而訣,此痛難堪。”一生都在追求與子由“對床聽雨”的蘇軾,終究臨死都沒能再見到弟弟。

蘇轍從此閉門著書,不談政事。看到蘇軾在海南和陶淵明《歸去來辭》的舊作時,他不僅潸然涕下,慨嘆:“歸去來兮,世無斯人,誰與遊?”

11年後,蘇轍去世,和蘇軾葬在一起。終於,蘇軾和蘇轍兄弟二人以另一種形式兌現了歸隱田園、夜雨對床之約,自此再也不分離。

自古以來,兄弟鬩牆、文人相輕。蘇軾蘇轍兄弟卻能在詩詞唱和中快意人生,在宦海沉浮中守望相助,在患難困頓中守護彼此。“與君世世為兄弟”,中國古代文化中的“悌”字之意全在這裡了!

常常有人思慮,為何要生二胎。人生苦短,孤獨才是常態。當父母百年以後,還能有一人可以相知相惜,彼此守望相助,全心全意地愛著對方,恐怕只有血肉相連的兄弟姊妹了。

中秋再讀《水調歌頭》

今日中秋,再讀《水調歌頭》:

丙辰中秋,歡飲達旦,大醉,作此篇,兼懷子由。

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風歸去,又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間?

轉朱閣,低綺戶,照無眠。不應有恨,何事長向別時圓?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