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人原本藉藉無名,卻在一系列惡搞中成為了太平天國的第二號人物

此人原本藉藉無名,卻在一系列惡搞中成為了太平天國的第二號人物

咸豐元年(1851年)秋,太平天國撲騰出了一個小高潮,洪秀全乘官村之戰的勝利,水陸並進,攻陷了永安州(今廣西蒙山縣),分封五王,其中楊秀清為東王,蕭朝貴為西王,馮雲山為南王,韋昌輝為北王,石達開為翼王,部隊發展至四萬之眾。

訊息傳入朝廷,咸豐帝大為震怒,詔令欽差大臣賽尚阿不惜一切代價全殲反賊,立奏膚功!

賽尚阿於是將永安城團團圍住,憋足了勁要來個釡中捉鱉。

這一憋,就憋了好幾個月,釡中的“鱉”卻遲遲沒有捉出來。

咸豐火了,一再諭令賽尚阿抓緊行動,務必將反賊“全數殲滅,或追剿盡淨”。

咸豐還下了死命令,說,如果抓不到“首逆”,則“朕唯知將賽尚阿重懲不貸”!

按清律,凡督師大臣有心貽誤軍機者“斬立決”,失誤軍機者“斬監候”(即判處死刑,秋後處斬)。

賽尚阿素有能臣幹吏之稱,沒有辜負咸豐的期望,於咸豐二年(1852年)四月向京師發回捷報(《收復永安州生擒逆首摺》)——稱已經擒獲太平天國第二號人物“天德王”洪大全!

連同捷報一併呈上的是《洪大全的自述》(《天德王洪大全陳情破賊表》)。

《洪大全的自述》大致內容為:我是湖南衡州府衡山縣人,年三十歲。父母俱故,並無弟兄妻子。自幼讀書作文,屢次應試,考官不識我文字,屈我的才,就當和尚,飽看兵書,三代以下,唯佩服諸葛孔明用兵之法。就想一朝得志,趨步孔明用兵,自謂得天下如反掌。數月前遊方到廣東,遂與花縣人洪秀全、馮雲山認識。洪秀全設立天地會名目,馮雲山在廣西拜會,兩人勾結了平南縣監生韋正即韋昌輝,廣東人蕭潮潰、楊秀清等,招兵買馬,到處造反,將會名改為上帝會。我在廣西,洪秀全為賢弟,我為天德王,一切用兵之法,請教於我。我自稱為太平王,楊秀清為左輔正軍師東王,蕭潮潰為右弼又正軍師西王,馮雲山為前導副軍師南王,韋正即韋昌輝為後護又副軍師北王。我叫洪秀全為大哥,其餘所有手下的人,皆稱我同洪秀全為萬歲。我叫馮雲山等皆呼名字。歷次打仗,洪秀全多有請教我的。我心內不以洪秀全為是,常說這區區一點地方,不算什麼,那有許多稱王的,且他仗妖術惑人,那能成得大事?我暗地存心藉他猖獗勢子,將來地方得多了,我就成我的大事。他眼前不疑心我,因我不以王位自居,都叫人不必稱我萬歲,我自先生之位。其實我的志願,安邦定土,比他高多了。他的妖術行為,古來從無成事的。且洪秀全貪於女色,有三十六個女人,我要聽其自敗,那時就是我的天下了。至我本姓,實不是姓洪,因與洪秀全認為兄弟,就改為洪大全的。所供是實。

從這份供詞來看,這個洪大全確實是個大人物,——“我叫洪秀全為大哥,其餘所有手下的人,皆稱我同洪秀全為萬歲。我叫馮雲山等皆呼名字”,可以說,是和賊首洪秀全平起平坐的謀主了。

不過,賽尚阿在奏捷承認,洪秀全一夥已經從永安竄出。這個,咸豐自然很不滿意,但,畢竟捉獲到洪大全這個大傢伙,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算了。

咸豐隨即著令賽尚阿火速獻俘北京。

負責押解人犯的官員戶部員外郎丁守存在經過河南信陽州,卻又給刑部送上一份《洪大全上咸豐表》。

該奏表所述和《洪大全自述》雖然大略相同,但細節多有差異,讓人疑竇叢生。

比如說,關於洪大全的姓名,永安供稱“至我本姓,實不是姓洪,因與洪秀全認為兄弟,就改為洪大全的”。《上咸豐表》卻自稱:“罪臣洪大全”,強調本來就姓洪。

又比如說,關於洪大全的籍貫,永安供稱洪大全是湖南衡州人,不過“遊方到廣東”而已。《上咸豐表》卻說洪大全“生在嶺南,長在湖南”。

再比如說,關於洪大全參加起事過程,永安供稱洪大全遊方到廣東結識洪秀全馮雲山就合夥起事,《上咸豐奏》卻說先是拒絕洪秀全的邀請,到欽差大臣李沅星軍營投效,遭李辱罵後到山中自縊,被胡以晃所救,引見給洪秀全。

此人原本藉藉無名,卻在一系列惡搞中成為了太平天國的第二號人物

再再比如說,關於洪大全的封號,永安供稱“尊我為天德王”,表示是洪秀全所尊,地位與洪秀全相等,《上咸豐表》卻說是被洪秀全“封”為天德王,洪大全成為了洪秀全的下屬。

……

為什麼會這樣?

咸豐帝大惑不解。

禮科掌印給事中陳壇適時地給出瞭解釋。

陳壇上了一份《時事艱難疏》,在奏疏中加了一張附片(大臣在奏事時將一些不方便寫在奏疏上的文字另外寫在一張紙條上附上),說:“廣西拿獲賊匪偽軍師洪大全,經賽尚阿遴派隨帶司員步軍統領衙門員外郎聯芳、戶部員外郎丁守存檻送來京,計四月內可到。維我朝故事,凡解京正法者,皆實系逆首方可示天威而昭武功。今聞洪大全不過供賊驅策,並非蓍名渠魁。從前查奏逆首姓名亦並無此人。嗣因賊眾竄出永安,於無可如何之時,不得不張皇裝點,藉壯國威,並以稍掩已過。臣愈以為京師之耳目易掩,而天下之耳目難欺。且恐逃匪聞而竊笑,愈以張其玩侮之心。”

陳壇的話讓咸豐帝大感沮喪,卻又不得不承認其言之有理。

的確,太平天國起事已經一年多了,督師大臣歷次查奏太平天國領袖的名單裡面都沒有“天德王洪大全”的名字,怎麼突然間在永安州慘敗後就冒出這樣一個人來呢?而且,太平天國首義六王都與洪秀全認為兄弟,但其他五王均保持原姓,沒理由偏要洪大全改姓呀。《洪大全自述》稱“至我本姓,實不是姓洪,因與洪秀全認為兄弟,就改為洪大全的”,根本講不通嘛。《上咸豐表》咬實了洪大全本來就姓洪,根本就是在為《洪大全自述》在作更正。還有,太平天國的領導者都是兩廣人,《洪大全自述》卻說洪大全是湖南人,太說不過去了。於是《上咸豐表》就趕緊解釋成了“生在嶺南,長在湖南”,說洪大全是廣東人,與洪秀全是同鄉,這不是在為《洪大全自述》擦屁股又是什麼?最最讓人一眼洞穿其詐的是,《上咸豐表》刻意把洪大全參加起事的時間說成金田起事後兩個月,為什麼要這樣做?分明就是想縫補永安突圍以前廣西督師將帥多次訪查太平天國領導人姓名並無“洪大全”的漏洞。以至於不是不把洪大秀的地位由之前洪秀全尊奉改為了“封”。

種種跡象看來,這事兒十有八九是欽差大臣賽尚阿“因賊眾竄出永安,於無可如何之時,不得不張皇裝點”所做的好事!

咸豐基本同意了陳壇“今聞洪大全不過供賊驅策,並非著名渠魁”的意見,傳諭內閣說:該給事中另片奏賊偽軍師洪大全擬請毋庸解京等語。洪大全籍隸衡州,系從賊夥黨,原非首要之匪。現既檻送在途,仍著解到京師,以憑訊究。

四月二十四日,人犯押至京師,咸豐著令軍機大臣刑部會審。

會審結論與永安《洪大全供》、《上咸豐表》大略相同,不,嚴格來說,是更接近《上咸豐表》,比如說,對於之前《洪大全供》、《上咸豐表》出現的相異點,會審結論不但和《上咸豐表》保持驚人的一致。甚至對《上咸豐表》中所表達不清楚的地方作出了具體細緻的解釋。

《洪大全供》稱洪大全本不姓洪,《上咸豐表》明確了是姓洪,則會奏不但確認了姓洪,還記明撫養洪大全長大的胞叔就是姓洪的洪雲秀。而在永安《洪大全供》中稱洪大全是湖南衡州人,《上咸豐表》改說他“生在嶺南,長在湖南”,會奏就介紹得特別詳細,說洪大全是廣東南海人,自幼隨胞叔洪雲秀到湖南衡陽去。至於造反起事過程,會奏也印證了《上咸豐表》中洪大全由胡以晃介紹結識洪秀全參加起事的說法。

這種作假,也作得太明顯了。

事情到了這一步,咸豐為了顧全大清朝的體面,也不便發作,只好借坡下驢,判處洪大全剮刑,明正典刑,搞了個轟轟烈烈的監斬儀式,將此事拉倒。

真是好不掃興。

咸豐曾私下詢問押解洪大全的丁守存,道:“你跟著賽尚阿到廣西主要負責什麼工作?”(汝隨賽尚阿到廣西當何差使?)

丁守存:“營中大小事務都有參與商討,但主職是寫機要檔案。”(營中大小事均和衷商辦,臣專司摺奏要件。)

咸豐:“你所寫奏摺都是有事實根據的嗎?”(汝辦摺子是憑什麼?)

丁守存:“所根據的都是底下報上來的,還有就是大營總部情報部門提供的情況,才敢酌情奏報。”(所憑者各營稟報,與大營專弁探報,方敢酌量入奏。)

咸豐:“這些上報和情報都可靠嗎?”(稟報、探報靠得住麼?)

丁守存:“臣也知道不可能百分之百可靠,打了勝仗,多少會做些鋪陳敷染,打了敗仗,多少會做些填缺補漏,此乃體制不得不然。臣實在不敢欺瞞皇上,但大致來說,十分之八的真實性是有的。”(固知不能全靠得住,勝仗少有敷衍,敗仗少有彌縫,亦體制不得不然。臣固不敢欺矇皇上,然其中實情亦止有八。)

不用說了,不說說了,點到為止。

咸豐完全知道是怎麼回事了。

賽尚阿呀賽尚阿,你這個老滑頭……但是,老滑頭就老滑頭了,又能怎麼樣?丁守存不是說了嗎?“此乃體制不得不然”,況且,自己也煞有介事地將這個所謂的“洪大全”當作大犯、要犯、首逆來辦理了,如果這時候再懲罰賽尚阿,豈不是會推倒自己之前的結論?自己豈不是很沒面子?

算了,算了。

實際上,事情並沒有這樣就算。

1865年清政府為了誇耀剿滅太平天國的“聖功”,編纂的一部名為《平定粵匪紀略》的官方“平叛史”,主編此書的干將之一就是丁守存。

丁守存不但在這部著作中竭力渲染洪大全的重要性,還大行明貶實褒之能事為誇讚自己。如,在其中的“陣擒偽天德王洪大全檻送京師”一節中,就借洪大全之口說出極其肉麻的話:“不料汝等能以我至此,吾休矣!然亦罪有應得,此必丁某之計,何毒也!”地球人都看得出丁守存寫“此必丁某之計,何毒也”此語的真正用意所在。

此外,丁守存還用自己的真名寫了一部《從軍日記》,再化用一個“江左明心道人”的筆名寫了一篇《發逆初記》,把洪大全是太平天國“第二號人物”的事寫死寫實,利用一切機會大吹大擂許“丁某”的“大功”。

《發逆初記》一書寫得最為傳神。說洪大全被擒逆至帥營,賽尚阿問其:“是楊秀清麼?”答:“楊秀清是我臣崽。”又問:“你是何人?”答:“我是天德王。”賽尚阿即擊掌說:“這就是洪秀全矣。”其人見合營驚駭,便說:“我非洪秀全,洪秀全是我兄弟,我名洪大全。我好飲酒,我弟洪秀全好色。我肯屈膝,弟則不能,弟已無路可去逃,如今我去勸其投順,必能聽從!”

丁守存還在《發逆初記》中抓刀作了兩首《西江月》詞,謊稱是洪大全的作品,其詞雲:

一、寄身虎口運籌工,恨賊徒不識英雄。妄將金鎖縛飛鴻,幾時舒羽翼,萬里御長風。

一事無成人漸老,壯懷待要問天公。六韜三略恨都空,哥哥行不得,淚灑杜鵑紅。

二、踞身高臥日光紅,愁煞英雄,悶煞英雄,壯情都付碧荷筩。非是謀窮,非是途窮。

仰天吁氣化長虹,萬願皆空,萬恨皆空,多時受制綠林中,大命將終,大運將通。

《平定粵匪紀略》則記:“洪大全性極狠忍,被磔時,開目自視臠割,至刃刺心頭,一呼痛而已。”又說洪大全在臨刑前賦詩兩句:“漢兒盡作胡兒語,爭向城頭罵漢人。”

實際上,丁守存在押洪大全上京前,為防止洪大全說上實情,已用藥將之毒啞了。

也就是說,在京師的會審結論,其實是軍機大臣和刑部尚書共同捏造出來的。

這些大臣,為什麼敢撒這樣的彌天大大謊?

這當然也是“體制不得不然”。

此人原本藉藉無名,卻在一系列惡搞中成為了太平天國的第二號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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