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子》(七二)

譯註:楊伯峻

出版:中華書局

盡心章句上

二二

孟子曰:“伯夷闢紂,居北海之濱,聞文王作,興曰:‘盍乎歸來,吾聞西伯善養老者。‘太公闢紂,居東海之濱,聞文王作,興曰:‘盍乎歸來,吾聞西伯善養老者。‘天下有善養老,則仁人以為己歸矣。五畝之宅,樹牆下以桑,匹婦蠶之,則老者足以衣帛矣。五母雞,二母彘,無失其時,老者足以無失肉矣。百畝之田,匹夫耕之,八口之家足以無飢矣。所謂西伯善養老者,制其田裡,教之樹畜,導其妻子使其養老。五十非帛不暖,七十非肉不飽。不暖不飽,謂之凍餒。文王之民無凍餒之老者,此之謂也。”

譯文:孟子說:“伯夷避開紂王,住在北海海邊,聽說文王興起來了,便說:‘何不歸到西伯那裡去呢!我聽說他是善於養老的人。‘姜太公避開紂王,住在東海海邊,聽說文王興起來了,便說:‘何不歸到西伯那裡去呢!我聽說他是善於養老的人。‘天下有善於養老的人,那仁人便把他作自己的依靠了。五畝地的房屋,在牆下栽培桑樹,婦女養蠶繅絲,老年人足以有絲綿穿了。五隻母雞,二隻母豬,加以飼養,使它們繁殖,老年人足以有肉吃了。百畝的土地,男子去耕種,八口人的家庭足以吃飽了。所謂西伯善於養老,就在於他制定土地制度,教育人民栽種畜牧,引導百姓奉養他們的老人。五十歲,沒有絲綿便穿不暖;七十歲,沒有肉便吃不飽。穿不暖、吃不飽,叫做挨凍受餓。文王的百姓沒有挨凍受餓的老人,就是這個意思。”

盡心章句上

二三

孟子曰:“易其田疇,薄其稅斂,民可使富也。食之以時,用之以禮,財不可勝用也。民非水火不生活,昏暮叩人之門戶求水火,無弗與者,至足矣。聖人治天下,使有菽粟如水火。菽粟如水火,而民焉有不仁者乎?”

譯文:孟子說:“搞好耕種,減輕稅收,可以使百姓富足。按時食用,依禮消費,財物是用不盡的。百姓沒有水和火便不能生存,黃昏夜晚敲別人的門戶來求水火,沒有不給與的,為什麼呢?因為水火極多的緣故。聖人治理天下,要使糧食好比同水火那樣多。糧食同水火那樣多了,百姓哪有不仁愛的呢?”

盡心章句上

二四

孟子曰:“孔子登東山而小魯,登泰山而小天下,故觀於海者難為水,遊於聖人之門者難為言。觀水有術,必觀其瀾。日月有明,容光必照焉。流水之為物也,不盈科不行;君子之志於道也,不成章不達。”

譯文:孟子說:“孔子上了東山,便覺得魯國小了;上了泰山,便覺得天下也不大了;所以對於看過海洋的人,別的水便難於吸引他了;對於曾在聖人之門學習過的人,別的議論也就難以吸引他了。看水有方法,一定要看它的壯闊的波瀾。太陽月亮都有光輝,一點兒縫隙都一定照到。流水這個東西不把窪地流滿,不再向前流;君子的有志於道,沒有一定的成就,也就不能通達。”

盡心章句上

二五

孟子曰:“雞鳴而起,孳孳為善者,舜之徒也;雞鳴而起,孳孳為利者,蹠之徒也。欲知舜與蹠之分,無他,利與善之間也。”

譯文:孟子說:“雞叫便起來,努力行善的人,是舜一類人物;雞叫便起來,努力求利的人,是蹠一類人物。要曉得舜和蹠的分別,沒有別的,利和善的不同罷了。”

盡心章句上

二六

孟子曰:“楊子取為我,拔一毛而利天下,不為也。墨子兼愛,摩頂放踵利天下,為之。子莫執中。執中為近之。執中無權,猶執一也。所惡執一者,為其賊道也,舉一而廢百也。”

譯文:孟子說:“楊子主張為我,拔一根汗毛而有利於天下,都不肯幹。墨子主張兼愛,摩禿頭頂,走破腳跟,只要對天下有利,一切都幹。子莫就主張中道。主張中道便差不多了。但是主張中道如果沒有靈活性,不懂得變通的方法,便是執著一點。為什麼厭惡執著一點呢?因為它有損害於仁義之道,只是拿起一點而廢棄了其餘的緣故。”

盡心章句上

二七

孟子曰:“飢者甘食,渴者甘飲,是未得飲食之正也。飢渴害之也。豈惟口腹有飢渴之害?人心皆有害。人能無以飢渴之害為心害,則不及人不為憂矣。”

譯文:孟子說:“飢餓的人覺得任何食物都是美的,乾渴的人覺得任何飲料都是甜的。他不能知道飲料食品的正常滋味,是由於受到了飢餓乾渴的損害的緣故。難道僅僅口舌肚皮有飢餓乾渴的損害嗎?人心也有這種損害。如果人們[能夠經常培養心志,]不使它遭受口舌肚皮那樣的飢餓乾渴,那[自然容易進入聖賢的境界,]不會以趕不上別人為憂慮了。”

《孟子》(七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