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經二南》之第7章:《周南·兔罝》

【原文】

肅肅兔罝,椓之丁丁。赳赳武夫,公侯干城。

肅肅兔罝,施於中逵。赳赳武夫,公侯好仇。

肅肅兔罝,施於中林。赳赳武夫,公侯腹心。

【釋文】

1。 肅肅兔罝,椓之丁丁。赳赳武夫,公侯干城

(1)肅肅:周振甫《詩經譯註》釋此為“嚴肅認真”。劉毓慶、李蹊譯註的《詩經》釋此為“網眼細密貌”。

“肅”,與“建”同源。在金文中人持篙形訛變為“聿”(手持筆形),省去了船形,而加上了行船的深淵,會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如臨深淵之意。《說文》:“肅,持事振敬也。”有“莊重”、“嚴整”、“謹慎”、“恭敬”、“萎縮、蕭條”等含義。“肅肅”一詞還見於《召南•小星》:“肅肅宵征,夙夜在公。”

“肅”字在金文中人持篙形為何會訛變為“聿”呢?其實持篙與持筆類似:一個懸於水中,一個懸於紙面。寫毛筆字時,必得懸腕運筆,故“聿”於淵上,以象提心吊膽之意也。故“肅”字乃如臨深淵、小心謹慎之意。

那麼,具體到本章,“肅肅”又當作何解呢?

我們先看如何張網捕兔。佈置張網是網捕圍兔的關鍵環節,要根據所在地面積大小和地形特點,確定佈置張網的形式和長度。一般面積較大的平原開闊地段,可直線佈置張網,形成一面“網牆”,長度100到200米左右。面積較小的地塊,可三面佈置張網,構成口袋形“網牆”。較小的苗圃地四周,可四面佈置張網,構成一個封閉圈“網牆”。每段“網牆”由多個捕兔網連線而成,每個捕兔網布置張網時,都是按略短於捕兔網槓繩的長度固定鋼扦,將槓繩兩端分別捆綁在鋼扦的圓環上,然後緊鄰鋼扦固定竹插杆,將捕兔網的上端槓繩懸掛竹插杆頂端,定高在距地面50釐米左右拉直繃緊,再按每5米一個竹插杆將上端槓繩都懸掛在竹插杆的頂端,讓尼龍網均勻自然下垂,下端的槓繩自然緊貼地面,如同乒乓球檯板中間放置的球網一樣,在地面上放置好捕兔網。佈置張網時,嚴禁高聲喧譁,以免驚逃草兔。(本節摘選自網文)

因此,綜上所述,“肅肅”應是形容兔網一排排整齊緊密、嚴陣以待的樣子。《召南•小星》:“肅肅宵征,夙夜在公。”中的“肅肅”與此相類,也應是佇列整肅之意。

(2)兔罝(jū):捕兔網。

(3)椓(zhuó):敲擊。

(4)赳赳:強健有力的樣子。

(5)干城:護衛、屏障。這個詞語很容易讓我們聯想到“保鏢”、“擋箭牌”、“炮灰兒”、“替死鬼”等語。

2.肅肅兔罝,施於中逵。赳赳武夫,公侯好仇

(1)中逵:即“逵中”。“逵”的本義是四通八達的道路。

(2)好仇:“仇”讀“qiú”。“夥伴、伴當”之意。需要注意的是:“仇”含有貶義,其所謂的“夥伴”也不是平等意義上的夥伴、朋友,而是“跟屁蟲”、“小跟班兒”,甚至有隱晦的“好基友”之意。

這從“仇”的字形能看出來:從人,從九。乃屈股撅臀、雌伏之人的寫照也(參看《關雎》一篇中我們對“鳩”的分析)。《說文》:“仇,讎(chóu )也。”本義為配偶。可引申為“夥伴”、“伴侶”、“同類”等義。但古人也說,“佳偶曰妃,怨偶曰仇”,這是何故呢?

《說文》中,“讎”字的金文像兩鳥相對而應。“相對而應”,既可理解作呼應,也可理解作爭吵。所謂“怨偶”,應是由此分化出來的含義。所以“仇”字有“同類”、“(同性)伴侶”之意,亦有“仇敵、仇人”之意,猶兩雄性動物互不相讓也。

因此,文中此處用“仇”字,用意是很惡毒猥褻的。

3。 肅肅兔罝,施於中林。赳赳武夫,公侯腹心

(1)中林:即“林中”。

(2)腹心:即心腹、親信。這個詞很容易讓我們聯想到“肚裡的蛔蟲”、“阿諛奉承”等語。

【總結】

在具體闡釋本章之前,我們有必要再回顧一下前兩章:《螽斯》與《桃夭》。在對這兩章解析時,我們得出以下結論:(1)這是分別對男女主人公的新婚祝辭。(2)它們分別預示了男女主人公將來的整個人生軌跡,刻畫了其所具備的優異品質。現在看來,還不僅如此。此兩篇,應是在《周南》諸章中起承上啟下和過渡作用的重要篇章。我們知道,從第一篇《關雎》始,有一對男女主人公,直到《桃夭》。可以說,《螽斯》與《桃夭》是對這一對男女主人公的人生總結,對他們的敘述至此算是告一段落了。而相應的,他們時代的結束也意味著新時代的誕生。也就是說,新一對男女主人公自《螽斯》與《桃夭》起便隆重登場了。他們是上一對男女主人公的兒子與兒媳!所以,《螽斯》與《桃夭》,既是對老夫老妻當初婚禮場景的回顧,也是對兒子與兒媳現時婚禮的描述;既是對老夫老妻的人生總結,也是小兩口未來應走的人生之路(只是明顯他們不會有父輩那種好運氣了)。那麼,作為上一對的男女主人公,他們便就此謝幕了嗎?當然不是。他們只是退居到幕後。以後種種發生在小兩口身上的故事,不正是對他們後半生的進一步豐富嗎?

既然如此,本章的男主人公便是他們的兒子,所謂的“赳赳武夫”是也;女主人公便是他們的兒媳。而本篇,表面看是對男子的種種稱頌,其實卻尖酸刻薄,極盡譏諷挖苦之能事。誰這麼尖牙利齒?當然是他們的兒媳!大概長期為相思所苦,這個新媳婦透過對自己夫婿的工作進行種種貶損來發洩不滿。這也與《樛木》中女主人公對丈夫的溫婉鼓勵形成了鮮明對比。一個潑辣、大膽、頗具個性的反叛女性形象便呈現在了我們面前。兩個女主人公,前者(婆婆)溫婉含蓄,後者(兒媳)火爆直接;前者(婆婆)識大體顧大局,後者(兒媳)卻顯得偏激狹隘——請問讀者,您更喜歡哪一位呢?我想答案自明。然而這並不是真相。隨著我們一步步地解讀,您將會發現,這個做兒媳的,不僅她的含蓄痴情不亞於婆母,她的深明大義也是毫不遜色的。

那麼,她的牢騷面對著誰發呢?對面站著她的愛人嗎?當然不是。事實上,我們聯絡下一篇《芣苢》便可發現,她其實是當著婆婆的面兒在發牢騷呢!大概婆婆誇了自己的兒子幾句,她便借題發揮,明褒實貶地譏諷起自己的丈夫來了。這大概就是所謂的因愛生恨吧。

有人會問,你怎麼知道她這是在貶損人呢?我們看文中內容便可一目瞭然。一個“赳赳武夫”,昂昂五尺男子漢,不去鎮守邊關、保家衛國,卻天天陪著王公貴族捕鳥獵兔,這不是很滑稽的事嗎?她的丈夫本來應該服務國家的,卻做了貴族們的私人保鏢、勤雜工,玩伴、好基友,以及奴顏婢膝、靠取悅奉承他們博取上位的奴才,這樣的爵位有何留戀?這樣的公差不幹也罷!何如陪在自己身邊,過兩耳不聞窗外事的甜甜蜜蜜的小日子呢?還省得自己天天這麼惦念著了。

應該說,這位女主人公(新媳婦)不是一般的睿智,她對當時的政治時局可謂洞若觀火。當政者如此貪圖享樂、荒於政務,就算有一腔報國熱忱也無處施展。靠伺候這些人掙來的“功業”,又有什麼可自豪的呢?而事實也證明,她的政治嗅覺是敏銳的。從後文《汝墳》一篇中的“王室如燬”我們可以推斷出,國家此時確實已經危機四伏,到了傾頹危亡的邊緣。

在本篇中,女人的愛深痛切之情躍然紙上。她不是不愛國,不是不希望自己的老公建功立業,也想像婆婆當年那樣對老公鼓勵勸勉,可時政已經敗壞如斯,統治者早已讓人灰心失望,所以產生“悔教夫婿覓封侯”的想法也是自然而然、情理之中的事。對這一點,她的婆婆當然心知肚明,因而報以了寬容和理解的態度。具體可參見下一篇《芣苢》的分析。

就本篇的結構而言,仍是一如既往地採用了移步換景、步步深入的寫作手法。作者先從獵兔前的考察地形、埋設木樁等準備工作說起,佈網地點也從樹林外圍的大路逐漸轉移到林中空地。在這過程中,男主人公的身份也隨之出現了嬗變和提升:從普通的幹力氣活兒的雜役、護衛(椓之丁丁),變成了幫主人看守外圍獵場(施於中逵)、參與獵兔遊戲的玩伴;又從普通玩伴躋身心腹行列,能緊隨主人左右,陪伴他深入核心獵場(施於中林),透過默契的配合展開主要的捕獵活動。外圍獵場與主獵場的區別在於:外圍猶如第二重保險,是為了防止有從主獵場僥倖逃脫的兔子而設的。由於兔子一般喜歡出沒於小路,故曰“施於中逵”。而主獵場是王公貴族們主要的狩獵場所,草長林密,獵物最多,收穫也最豐。這樣一來,隨著男主人公身份的逐步提升,也暗示了他的事業漸入佳境,取得了長足發展。

【譯文】

兔網排排萬目張,揮錘打樁響叮噹。

威猛雄壯好兒郎,看家護院本領強。

兔網排排萬目張,安在三岔路口旁。

威猛雄壯好兒郎,消遣娛樂好伴當。

兔網排排萬目張,立在林間空地上。

威猛雄壯好兒郎,善解人意心腹將!

《詩經二南》之第7章:《周南·兔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