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文:《壇經》講座之二

史文:《壇經》講座之二

行由品第一(1)

時,大師至寶林,韶州韋刺史與官僚入山,請師出。於城中大梵寺講堂,為眾開緣說法。師升座次,刺史官僚三十餘人、儒宗學士三十餘人、僧尼道俗一千餘人,同時作禮,願聞法要。

寶林寺就是現在的南華寺,位於廣東韶關曲江曹溪畔。寶林寺的建立最早是梵僧智藥三藏提議,大概在六祖大師之前170年,智藥三藏率徒來中國五臺山禮拜文殊菩薩,路過曹溪口時掬水飲用,發覺溪水甘美異常,於是溯源到曹溪,預言說:此山可建梵剎,吾去後170年,將有無上法寶於此弘化。在南朝梁武帝天監三年(公元505年),寶林寺建成。智藥三藏的這一預記後來實際上應驗在六祖大師身上。

六祖到寶林寺的時候,邵州韋刺史與官僚入山請他在城中大梵寺講堂給大家開堂講法,聽法的人有刺史官員30餘人,儒家學派的學者有30多人,還有僧尼道俗1000餘人,1000多人同時作禮,願聞法要。大梵寺在曲江縣城裡,六祖惠能大師在湖北黃梅東山得法後,回到曹溪寶林寺,多次應邀到大梵寺講經說法,六祖圓寂後,唐中宗諡其為大鑒禪師。到了宋朝,大梵寺改名為崇寧寺,天寧寺。後來為紀念六祖,此寺又改名為大鑒寺至今。

大師告眾曰:善知識,菩提自性,本來清淨,但用此心,直了成佛。善知識,且聽惠能行由得法事宜。

在學習《六祖壇經》的時候,要記住二點,第一點是六祖講“吾所說法不離自性。”第二點是要注意心和性這兩個字。我們在後面會看到很多關於心和性的內容,比如說自心眾生,自心煩惱,自性佛道,自性法門等。有的時候心指的是本心,就是指的是自性。有的時候心指的是前七識,當然也不純粹是前七識,第八識的染汙面也可以叫心,八識全部都是心,就是變化幻化生死流轉的妄心。

六祖大師在大梵寺講堂告訴大眾:“菩提自性,本來清淨,但用此心,直了成佛”。心和性一開始就講,首先是菩提自性本來清淨,每個人本具的佛性本來是不生不滅,本自清淨,本不動搖,本無生滅的。但用此心直了成佛,就是說只用此心契入自性去修行,那麼直了成佛。

這個地方可以把心和性結合起來,就是說用自性去修行,成就自性佛。這個心我們可以理解為真心,妄心,智慧心等等,也可以理解為自性心,看怎麼從因和果上去理解。直了成佛,不是說要去怎麼樣修,要去磕多少頭,不是說的有為法,這是禪宗最大的特點,就是迴歸於心性。

祖師把千經萬論,所有的教下,不管是觀行還是原理,最終的落腳點都歸於心性,修行的出發點也都是當下一念心。

當然《壇經》裡面講的是心性是自性,不純粹是一念心而是由一念心契入的整個佛性。大家本來都是清淨可以成佛的,我們只用此心,發揮此心的智慧,契證心性的自性佛,我們就可以成就佛果。“且聽慧能行由得法事宜”,六祖接著給大家講了他的學法經歷。

史文:《壇經》講座之二

惠能嚴父,本貫范陽。左降流於嶺南,作新州百姓。此身不幸,父又早亡,老母孤遺,移來南海,艱辛貧乏,於市賣柴。時有一客買柴,使令送至客店。客收去,惠能得錢,卻出門外,見一客誦經。惠能一聞經語,心即開悟。遂問客誦何經?客曰:《金剛經》。復問從何所來,持此經典?客雲:我從蘄州黃梅縣東禪寺來。其寺是五祖忍大師在彼主化,門人一千有餘,我到彼中禮拜,聽受此經。大師常勸僧俗,但持《金剛經》,即自見性,直了成佛。惠能聞說,宿昔有緣,乃蒙一客,取銀十兩與惠能,令充老母衣糧,教便往黃梅參禮五祖。

惠能安置母畢,即便辭違。不經三十餘日,便至黃梅,禮拜五祖。

六祖大師的祖籍是河北范陽(今涿州市),他的父親是被貶官到嶺南去的,左降就是貶官,被貶到廣東新洲(今新興縣),然後父親又早早去世,“老母孤遺,移來南海”,南海就是現在廣東佛山這個地方,六祖家境非常貧苦,靠市場上賣柴維生。

禪宗早期幾代祖師開悟的時候,基本上都不是出家人的身份。六祖大師在五祖那裡的時候還是個行者,後來到光孝寺印宗法師給他剃髮,他才成為一個真正的僧人,現在還有一個瘞發塔留在光孝寺。更早的二祖、三祖和四祖也是很久才出家,他們早期似乎都是一種行者或者在家人的身份,在開悟得法以前及得法時,基本上都還不完全是僧人的身份,到一定時候才正式出家。

這些東西也可以證明一點,就是佛法在世間不離世間覺,如果一以貫之的從禪宗的角度去理解的話就是破相,這個存在本身就似乎包含了某種符號或者暗號,暗示了某種意思。另外講也是性相不二,用這種方式來破相顯性。

六祖說一天他去賣柴,有人要買讓他把柴送到店裡去,這個人把柴收了慧能拿到錢以後,走到門外看到一個人在誦經。“慧能一聞經語,心即開悟”,六祖也沒受過什麼教育,也不認識字,但是他一聽人家念這個經,他就開悟了。

有人說達摩大師當年沒修成,是在少林寺面壁十年後才成功,後來道教就講十月懷胎,三年哺乳,九年面壁,最後功夫大成,破壁飛昇這些。還有人說達摩是在等人,或者說達摩在修禪定,像枯木寒巖一樣,後人有種種猜測和說法。有人會說慧能大師一開始也沒有開悟,他是晚上五祖圍著袈裟給他講了秘訣以後才一下開悟的,所以認為這裡面有一個千古不傳的秘密。

史文:《壇經》講座之二

太虛大師在他的《曹溪禪之新擊節》裡面講,這種說法實在是“謬甚”,是個邪見。如果認為六祖有一個千古不傳之秘訣,有一個口訣是單傳的,能夠立地成佛,太虛大師說這個實際上是一個很錯誤的見地,是邪見。另外也是因為文字不同,對《壇經》本身沒有看懂,所以才會有那樣一種邪見。

有人說,六祖一開始說“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臺,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這個時候他是悟到了空。後來三更半夜時,五祖圍著袈裟給他講金剛經,講到應無所住而生其心,惠能言下大悟,徹見本性。有人說這個時候他是看到自性不生不滅這樣一個東西,這次才真正的悟了,或者是幾關幾關。

在我看來都是後人的一種附會,其實不是這樣,應該是一種方便,或者說是一種印證。按照太虛大師的說法,實際上是一種印證,就是要確認一下。六祖前後的表述是表達心性的空有兩個方面,如果純粹按前面的說法來講,那麼我們看到敦煌本里面記載的是“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臺,佛性常清淨,何處惹塵埃。”這句話在敦煌本里就講佛性常清淨了,所以有的學者,像郭鵬、胡適那些,他們認為敦煌本比較正宗。

有人講把佛性常清淨,變成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這是後代人的篡改,說實際上就是把自性那一塊去掉,這是為了把《壇經》和金剛經配合,而不是和楞伽經相對應。當然這些說法充其量只是學者根據文字文字相的差異,加以的種種猜測並且還放大了差異。

有的人會加上一個比如宗派鬥爭或者利益紛爭,那更是一番解釋了。所以我們看《壇經》,我們要從中學什麼?我們要學它裡面真正的精髓,就是通宗通教通心源,我們要看到禪源心性,否則的話就會陷於文字之相。實際而言,文字也是一種開發自性的方便。

史文:《壇經》講座之二

“慧能一聞經語,心即開悟。”從頓漸來講,他為什麼會這樣一聞經語心即開悟?肯定是他往世的菩提般若因緣成熟了,煩惱障淨了。如果按唯識按瑜伽師地論來講,就是這個種姓,到這個時候善根成熟了。他往世不是沒讀過書,他不是不懂,今生因定慧力,遇緣處境,種子激發了,那麼他就開悟了。如果把開悟變成大悟十八次小悟無數次,然後一關二關三關,第一關見到什麼,第二關第三關見到什麼,

那實際上是把禪宗徹底的程式化、技術化、有相有為化了。

般若智慧在一念和念念之間本質上是沒有區別的,現在他說“惠能一聞經語心即開悟”,和後面講的那個開悟有什麼區別呢?沒什麼區別,不過是後面說“惠能言下大悟”,大悟不過是開悟更明晰,更明確了而已。後面還講到他見到五祖時說:“弟子自心常生智慧”,那這一句怎麼來的?五祖還沒跟他說法,他就常生智慧了。

另外一方面,每個人自心自性的智慧是隨時隨地在起作用,當遇緣處境的時候,遇到善因緣的時候,般若熏習的力量到了一定程度,假借這個善因緣,般若智慧自然會顯示出來。我們首先要自信,如果沒有佛之知見,那就不可能開悟,所以我們要相信自心自性具備佛之知見。

“遂問客誦何經?客曰:《金剛經》。”六祖就問唸經人誦的什麼經,這個人說金剛經,六祖又問他從哪兒學的這個經?唸經人說他是從蘄州的黃梅縣東禪寺那裡學習來的,東禪寺就是現在湖北省黃梅縣的五祖寺。他說:五祖弘忍大師在東禪寺度化人,有1000多個弟子,我到那裡拜見了弘忍大師學習了這部經。

如果說前幾代祖師以楞伽經為主的話,弘忍大師當時實際上已經在弘傳金剛經了。唸經人說弘忍大師“常勸僧俗,但持金剛經,即自見性,直了成佛。”六祖聽了這些話,“宿昔有緣”,肯定是往世有這個因緣,從某種意義上說,是他的菩薩種姓的種子,智慧種子現前了。“乃蒙一客,取銀十兩與惠能”,有一個好心人給了他十兩銀子,讓他把老母親安頓好去黃梅參禮五祖。惠能把母親安置好後就辭別母親,不到30天就到了黃梅禮拜五祖。

史文:《壇經》講座之二

祖問曰:汝何方人,欲求何物?惠能對曰:弟子是嶺南新州百姓。遠來禮師,惟求作佛,不求餘物。祖言:汝是嶺南人,又是獦獠,若為堪作佛?惠能曰:人雖有南北,佛性本無南北。獦獠身與和尚不同,佛性有何差別?五祖更欲與語,且見徒眾總在左右,乃令隨眾作務。惠能曰:惠能啟和尚,弟子自心,常生智慧,不離自性,即是福田。未審和尚教作何務?祖雲,這獦獠根性大利。汝更勿言,著槽廠去。

我們看看五祖見到六祖時候的問話,禪宗接引人有一個共同的特點,就是說接引人的時候,他的問話不能夠簡單地理解為寒暄打招呼。比如達摩祖師接引慧可時,慧可說:“我心未寧,乞師與安。”達摩回答說:“將心來,與汝安!”慧可覓心了不可得而言下大悟。

三祖僧璨見到慧可時說自己患風病纏身,要求“懺罪”,慧可說:“將罪來,與汝懺”,僧璨說“覓罪不可得”,由此而開悟。四祖道信拜師三祖求解脫法門,僧璨說:“誰縛汝?” 是誰把你捆起來,誰束縛了你,使你難受了,道信答:“無人縛。”他說沒有誰,僧璨說:“何更解脫乎?”於是道信大悟。

這些問話相當於說你是誰?你的本質是誰?你的佛性是什麼?還有你從哪來到哪去?這些都是叫人當下去反觀自心明悟自性。禪宗裡很多的記錄和對話一開始問的就是這些,實際上它們都是在問一個東西,但這個東西如果把它說成是第八識,或者問成一個狀態的話,可能就把它認錯了,所以這就是話中有話。當然也有很直白的問話,比如如何是祖師西來意,如何是諸佛出身處等。

五祖問慧能,“汝何方人,欲求何物?”你從哪裡來?要求什麼?慧能說我跑這麼遠來就是想拜你為師,“惟求作佛,不求餘物。”就是為了成佛,不求其他的東西。祖曰:“汝是嶺南人,又是獦獠。”獦獠是古代南方少數民族的稱呼,意思就是你是邊地來的人又是個外族,什麼都不懂,沒文化。“若為堪作佛?”怎麼能做佛呢?慧能說:“人雖有南北,佛性本無南北。獦獠身與和尚不同,佛性有何差別?”

六祖聞金剛經時應該說他的智慧已經開始開顯了,他的心只想成佛,實際上就是心佛顯現,直顯心性。佛性沒有南北,佛性是不可界定的,不能說我長這個樣子,我就沒有佛性,佛性是眾生平等都有的。六祖說:我的身體外貌跟你不同,但是佛性有什麼差別呢?我們看其實他已經知道佛性這個問題了,他聽金剛經已經開啟了這個智慧,這個對答也顯示了六祖的見地。

後來雲門禪師問洞山守初禪師,你從什麼地方來?守初回答說:“查渡(江西)”雲門又問:“在何處安居?”守初答:“報慈寺(湖南)。”雲門再問:“什麼時候離開?”守初答:“八月二十五日。”守初禪師就這樣一板一眼老老實實的問什麼答什麼,結果被雲門打了一頓。

第二天在法堂,他就請教雲門,“蒙師賜三頓棒,過在何處?”雲門呵斥說:“飯袋子,江西湖南便恁麼去!”你這個飯桶,問你江西就說江西,問你湖南就說湖南,江西湖南就那樣跑掉了,你的心就隨語流轉了。還有一個參禪人說走了許多山水也沒開悟,師父說這個山水跟你也沒仇,他一下子言下頓悟。走過那麼多山水,這個山水跟你有仇吧?才會走那麼多山水也不開悟,但是山水跟你沒什麼仇。我們看這些問和答,可以看出來禪宗的基本特點和見地就是破相,破除外貌、地域、人身種族這些相來顯示心性。

史文:《壇經》講座之二

五祖看周圍有人就沒跟惠能再多講,叫他“隨眾作務”,跟大家幹活去。禪林裡邊有一個詞叫出坡,實際上就是下地勞動,就是農禪。出坡這個詞應該是四祖發明的,因為在禪宗早期沒有非常固定的地點,到四祖時候相對來說比較穩定,有個寺廟在雙峰山,又叫破頭山,他開始組織大家自力更生,孕育出了融禪於農、以農悟道的生活和修行方式。

五祖叫慧能隨大眾作務,慧能就給老和尚講:“弟子自心,常生智慧。”我們看六祖大師從一聞金剛經心即開悟,一直到他跟五祖對話,講惟求作佛,講佛性沒有南北,講獦獠身與和尚不同,但佛性沒有差別,現在又講弟子自心常生智慧。這些都是講的佛性、自心、心即開悟。還有前面講到“菩提自性,本來清淨,但用此心,直了成佛”。所以從始至終六祖講的都是這樣一個一以貫之的東西。

六祖說“弟子自心,常生智慧,不離自性,即是福田。”他的心中般若智慧經常現前,或者說般若空性這種慧解一直在他心中顯現。如果我們把智慧理解為成功人士需要的那種直覺靈感的話,那肯定是不對的,或者把智慧理解為一種神通,那也是不對的。般若經裡面講的智慧就是清淨無相,就是一法不執,諸法如如不動。“不離自性,即是福田。”自心念念用智慧心,也就是說在自己的心地上念念顯示出清淨的般若智慧,“不離自性,即是福田”,這樣的心地就是福田。

“未審和尚叫作何務?”耕地作務叫種福田,一種福田是指第八識,在第八識的福田種下種子。也有一種福田是指成就的人,比如說供養阿羅漢,供養聖人清淨僧。種地的這個地也是一種比喻,出坡勞動也是個福田,你現在叫我勞動,似乎要我種福田,六祖實際上用這個作務來比喻自心,我的自心自性就是福田,當然外在的勞作也是福田,為了生存為了自度度人,它也是福田。所以說六祖在這個問答過程中還是在展示或者說在交流他的自心智慧。禪宗說性相不二,我們看六祖他在一舉一動,一言一行一念這樣一個看似日常的活動中,把心性和周圍的東西非常巧妙的或者很直接的對接了起來。所以他講我的心裡常生智慧,不離自性就是福田,你還叫我幹什麼呢?還要我種什麼福田呢?他實際上還是在顯示他的悟境或者他的悟的一個見地,等於說有一種雙關的味道。他自心就是福田啊,用智慧來耕耘自己心地的清淨心田,把智慧種子栽在這個心地的清淨福田裡邊去。

史文:《壇經》講座之二

惠能退至後院,有一行者,差惠能破柴踏碓。經八月餘,祖一日忽見惠能曰:吾思汝之見可用,恐有惡人害汝,遂不與汝言,汝知之否?惠能曰:弟子亦知師意,不敢行至堂前,令人不覺。

五祖說:“這獦獠根性大利”,叫他別再多言,“更著槽廠去”,槽廠又叫馬房,就是養牛養馬,堆放劈柴的地方,實際上也是放碓磨,踏碓磨糧食的地方。五祖叫惠能到槽廠去幹活,惠能退到後院,有一個行者,在我們看來有點像義工的人帶他去破柴踏踓,就是劈柴推磨,幹了八個多月。有一天,五祖看到了他說:“吾思汝之見可用。”

五祖可能也在觀察他的根性和根機,也可以說從這個時候起五祖大概就想著要把袈裟傳給他了。五祖說你的見地確實很好,“恐有惡人害汝”,害怕有壞人傷害你,所以沒有跟你公開講那麼多話,你知道嗎?慧能說:“弟子亦知師意,不敢行至堂前”,我也知道,所以我也不願意到大堂前面去,“令人不覺”,故意這樣隱藏起來不使人知道。五祖實際上私下跟他,等於說有形無形的給他做了一定的印證,或者給他做了一個溝通吧。

(親近悲智小組根據史文老師《壇經》講座錄音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