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誠可貴，古人卻為何動輒自刎明志？
作者：許雲輝
申生，春秋時晉獻公太子，因屢遭父王愛妃驪姬陷構而被日益邊緣化。驪姬為讓兒子取代申生，故意下毒死嫁禍申生。申生聞訊出逃，心腹勸其辯冤或外逃他國，申生以體恤父王和不願被揹負殺父惡名為由婉拒，“自殺於新城。”
屈原，戰國時楚國貴族高官，因品行高潔才華出眾而遭同僚嫉恨，屢遭貶黜流放，於楚國郢都被秦軍攻破後，自沉汨羅江，以身殉國。
春秋戰國時期，趙國程嬰與公孫杵臼、魏國侯嬴、齊國三勇士、燕國田光等真實歷史人物，在關鍵時刻都毅然選擇慷慨赴死。
生命誠可貴，他們卻為何自殺明志？
（一）三士死桃
公孫接、田開疆、古冶子，是春秋時齊景公身邊三大“以勇力搏虎聞”的勇士。齊相晏子擔心他們因驕嬌二氣而成為禍國殃民之人，力諫齊景公除去他們，並獻上“二桃殺三士”之策：請齊景公給三名勇士送去兩個桃子，讓他們自敘功勞，功勞最大的兩個人才有資格食桃。
公孫接率先表功：“我曾先後赤手空拳打敗兇猛的野豬和母虎，有足夠資格吃桃！”說完，毫不客氣拿起一個桃子。
田開疆不甘示弱：“我手握兵器，兩次率部擊退敵軍，勞苦功高，更有資格吃桃！”言畢，一手抓起桃子。
古冶子忿忿不平：“我伴國君橫渡黃河時，水中大鱉咬走車駕左邊的馬，拖到砥柱急流處。我潛入水底順流而下斬殺大鱉，左手握馬尾，右手拎鱉頭躍出河面，被人視為河神。我的功勞，難道還不配吃個桃？你倆不交出桃子，老子跟你倆沒完！”他越說越惱，“抽劍而起。”
公孫接與田開疆面面相覷：“我倆神勇比不上您，功勞也沒您大，卻先取桃而不謙讓，的確貪婪！我倆不配稱勇士，無顏苟活！”二人交出桃子，“挈領而死。”
古冶子痛徹心扉自言自語：“你倆都死了，我獨自活著，便是不仁！我羞辱別人吹捧自己，便是不義；為自己言行悔恨卻又不敢赴死，便是無勇！”他“亦反其桃，挈領而死。”
晏子“二桃殺三士”的詭計固然令人齒冷，但三勇士的氣節卻令人敬佩。
（二）趙氏孤兒
晉國趙氏第三位宗主趙朔遭政敵屠岸賈忌恨，被屠岸賈瞞著晉君擅自指揮諸將滅族。趙氏中唯有趙朔之妻身懷六甲藏在晉君宮中，暫時倖免於難。趙氏門客程嬰與公孫杵臼得知趙夫人生下男丁後，甘冒奇險從宮中救出孤兒。為儲存趙家唯一血脈，他們密議定計分別獻出兒子和生命。
公孫杵臼身背用華貴襁褓包裹的程嬰親子，先往山中藏匿。程嬰按計劃出首索要千金供出趙氏孤兒藏身處。公孫杵臼被抓獲後，故意惱羞成怒痛罵程嬰，緊抱孩子呼天搶地：“天乎天乎！趙氏孤兒何罪？請活之，獨殺杵臼可也。”戲演得太逼真，諸將果然中計，“不許，遂殺杵臼與孤兒。諸將以為趙氏孤兒良（確實）已死，皆喜。”
程嬰身背沉重的賣友求榮與賣主求榮兩頂黑鍋，用親生子被殺換得趙氏孤兒的平安，含辛茹苦藏匿深山裡將孤兒撫養成人。
十五年後，晉景公病重時，從一個正直重臣口中得知“趙尚有後子孫”，喜出望外，將趙氏孤兒（即趙武）招至王宮，宣佈重新立他為趙氏第四代宗主。趙武在程嬰及當初被屠岸賈挾持的諸將協助下，“攻屠岸賈，滅其族。”
程嬰在趙武舉行冠禮為成人後，與他流淚訣別：“二十年前，我就該與主人同死。只為了儲存趙家一脈，我才苟且偷生。您已成人且成為宗王，我也該向您爺爺趙盾和公孫杵臼彙報去了！”他婉拒“趙武啼泣頓首固請”，為讓公孫杵臼早日在黃泉下瞑目，“遂自殺。”
（三）侯嬴死義
侯嬴，戰國時魏國隱士，“年七十，家貧”，在首都大梁擔任夷門吏。信陵君敬重他的人品，特意“置酒大會賓客。”客人到齊後，信陵君乘專車，空出表示尊貴的左座，親自至夷門恭請侯嬴赴宴。
侯嬴大大咧咧穿爛衣戴破帽，登車後毫不謙讓大喇喇一屁股坐到尊座，讓信陵君親手駕車去鬧市拜訪屠夫好友朱亥。侯嬴與朱亥東拉西扯嚼舌根子。信陵君面色恭敬謙和，毫無急躁之意。集市上人流熙攘，過往市民都親眼看見信陵君畢恭畢敬手挽韁繩靜待侯嬴。信陵君的隨從“皆竊罵侯生”，侯嬴“視公子色終不變，乃謝客就車。”
信陵君府中，“魏將相宗室賓客滿堂，待公子舉酒。”當他們看到信陵君專的尊客居然是個形同丐幫幫主的小老頭時，大跌眼鏡“皆驚！”信陵君將侯嬴隆重推薦給客人後，特意舉杯敬祝侯嬴身體康健。
侯嬴這才解開謎底：“臣深感公子知遇之恩，一路上故意為難您，只為成就您禮賢下士美名！”他力薦朱亥，信陵君數次專程拜訪，朱亥刻意避而不見，弄得信陵君很是鬱悶。
秦軍在長平全殲趙軍後，“進兵圍邯鄲。”信陵君的姐姐遠嫁趙王之弟平原君為妻，她“數遣為王及公子書，請救於魏。”魏王立即派大將晉鄙率十萬魏軍救趙，遭到秦國警告後，嚇得急令晉鄙就地紮營，隔岸觀火。
信陵君動用所有人脈和手段勸說魏王救趙未果後，悲憤交加，率眾門客“約車騎百餘乘”組成敢死隊，欲“與趙俱死。”途徑夷門時，信陵君將前因後果告知侯嬴。侯嬴輕飄飄回答：“您儘管去幹吧！恕老臣不能從行！”信陵君大失所望，出門後越琢磨越不對勁，“復引車還，問侯生。”
侯嬴料定信陵君必還，胸有成竹獻上“如姬竊符”妙計。如姬為報信陵君大恩，“果盜兵符與公子。”
兵符到手後，侯嬴提醒信陵君：“‘將在外，主令有所不受，以便國家！’公子與晉鄙兵符相合後，他若拒絕交出兵權且向魏王請示，‘事必危矣！’所以，臣建議您誠邀大力士朱亥同行。晉鄙如交權，皆大歡喜；他要牙縫兒裡蹦出半個不字來，立刻令朱亥滅了他！”朱亥欣然接受信陵君邀請，“遂與公子俱。”
侯嬴與信陵君和朱亥訣別：“臣本當隨行，奈何老邁！臣精確計算公子行程，您進入晉鄙軍營當日，臣定會面向北方自剄，以祝賀公子旗開得勝！”
信陵君抵達晉鄙軍營，假傳魏王旨意令晉鄙交出兵權。晉鄙拒不執行，朱亥從袖中取出“四十斤鐵椎椎殺晉鄙。”信陵君奪取兵權後，率八萬精兵“擊秦軍。秦軍解去，遂救邯鄲，存趙。”
侯嬴於信陵君奪兵權當日，“果北鄉（向）自剄。”
侯嬴此舉，只為報答信陵君知遇之恩。
（四）田光死節
太子丹暗中蓄養秦舞陽等二十餘名死士，企圖對秦王嬴政實施斬首行動。無奈這二十餘刺客狗肉上不了席面，太子丹聽說“為人智深而勇沉”的田光曾創造出無數暗殺奇蹟，特請田光入宮議事。
田光被太子丹敬為上賓並委以刺秦重任，極力推辭：“太子聽聞的那些神勇之事，全是臣盛壯之時所為。如今，臣已年逾古稀，縱有一死報國之心，而無仗劍殺敵之力！……太子既有門客二十餘，可否請出讓臣相面？”他給暗殺小組長夏扶、宋意、秦舞陽相面後，直言不諱道：“臣竊觀太子客，俱無可用者！臣斗膽舉薦荊軻，此人‘乃神勇之人，喜怒不形’，能堪重任！”
田光被太子丹禮送至宮門外時，耳邊響起太子丹鄭重囑咐：“適才我與先生所言之事，事關國家存亡，‘願先生勿洩也！’”田光頓覺如冰雪灌頂寒徹心扉，勉強擠出一絲笑意答應。
他拄著柺杖找到荊軻：“燕國上下均知我與您是意氣相投的好友。方才，我被太子請入宮裡密議國家大事。我力不從心，只得不經您同意，便自作主張將您舉薦給太子。請您馬上進宮拜謁太子！”
荊軻一口答應後，田光才如釋重負告辭：“真正的君子行事，不會使人懷疑！剛才太子叮囑我：‘我與您商量的是國家機密，希望您千萬別洩密！’我此生被人稱為節俠（有節操的俠士），現在卻被太子懷疑不能保密，這對我是最大的羞辱！唯有自殺方可以洗刷恥辱！您立即去拜見並轉告太子，田光已用生命保守秘密！”話音剛落，田光“因遂自刎而死。”
田光自刎，表因似是“欲自殺以激荊卿”，讓其完成刺秦大業。更深層因素是：以自刎保留名節！
生命誠可貴，是放之四海而皆準的真理。但是，中國古人卻在尊重生命的同時，又將“義”放在生命之前：為正義與名節甘願“捨生取義”，以短暫的生命贏得心靈的慰藉和萬古流芳的永恆。在他們眼中，“生命誠可貴，家人價更高，若為正義故，二者皆可拋！”
這群可怕的、可愛的、可敬的、用生命捍衛正義（儘管如今看來也許不正義）的錚錚鐵漢，他們身上流淌的，正是中華民族不畏強暴誓死捍衛真理與正義的鮮血！
【作者簡介】許雲輝，男，1984年畢業於雲南師範大學中文系，現為雲南省保山一中教育集團高階講師。曾出版專著兩部，在省級以上文學刊物發表文章六十餘萬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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