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輪堵塞蘇伊士運河,如何脫困,誰來埋單?又一撥陰謀論在路上

巨輪堵塞蘇伊士運河,如何脫困,誰來埋單?又一撥陰謀論在路上

冰川思想庫特約研究員 | 關不羽

3月23日,一艘巨型貨輪“長賜號”在蘇伊士運河擱淺,橫卡河道,阻斷了來往交通。

這是蘇伊士運河歷史上最嚴重的貨輪擱淺阻斷航道事故。

據《華爾街日報》估計,每天因航道阻斷滯留的貨物金額高達120億美元。

據報道,“塞船”事件也扇動蝴蝶翅膀,影響全球市場上的石油、天然氣、銅的供應,甚至可能威脅衛生紙的生產。

蘇伊士運河不是第一次被堵,但是這次特別戲劇性。

根據船東日本正榮汽船株式會社在官網釋出“道歉”啟事,擱淺的“長賜”輪全長399。98米、寬58。80米,斜橫在水面寬度265米的蘇伊士運河上,宛如一座大壩。

巨輪堵塞蘇伊士運河,如何脫困,誰來埋單?又一撥陰謀論在路上

▲WorldView-2衛星影象(圖/網路)

照片是無法感受到這一場景有多麼震撼,語言更是無法形容。熟悉上海的朋友可以想象一下,金茂大廈那麼長、二十層樓那麼高的龐然大物橫在外灘的江面上連線了浦東浦西……

航運業那麼多年也沒有引起過那麼高的關注度,然而,一切才剛剛開始。“長賜輪”何時能夠脫淺、航行,還是未知數。

各位讀者讀到本文時,就是理論上最佳脫淺的時間段,過了3月29日的潮汛,該輪的脫淺會更為困難。

日本正榮汽船株式會社在申明中稱“脫淺非常困難”,另有專家稱事故的解決將長達數週。事件引發的關注還會持續一段時間。

和所有的熱點事件一樣,各路真真假假的訊息會出現在網路上,尤其是一些不負責任的自媒體會報道真真假假的訊息,甚至散播各種陰謀論。因此,有必要做一些澄清和辨析。

長賜輪的複雜“身世”

事件發生後,最廣為流傳的說法是,“臺灣以一己之力堵住了蘇伊士運河”。然而,這是很不準確的,因為長賜輪的身世是比較複雜的。

長賜輪是臺灣地區長榮公司運營的,這個不假。以“長”字頭的命名確實是長榮公司船隊的慣例。

但是,“長賜”輪真正的所有者,也就是法律意義上的船東並不是長榮公司,而是日本正榮汽船株式會社。所以,事件發生後日本船東的出鏡率和受關注度比長榮公司高得多。

航運業是高度國際化的產業,發展很成熟,有一套複雜的經營模式。

長賜輪是個國際分工合作的典型,那就是租船模式。

A機構出資造船,由B機構負責資產管理,租給C機構實際投入航運運營。A就是日本正榮、B是貝仕船舶管理(母公司是德國貝仕集團,全資家族企業,全球多國開設了分公司)、C是臺灣長榮海運。

這就是涉及到至少兩個國家一個地區。而長賜輪的船籍國是巴拿馬,船籍國就是船舶的“戶口”所在國,登記在哪國就懸掛哪一國的國旗,向哪一國繳納相關稅收。

巴拿馬對掛本國旗的船舶管理寬鬆、稅收低廉,各國船東都很樂意去蹭個戶口,因此這類國家被稱為“方便旗”國家——這有個業內冷笑話,連內陸國也可以成為方便旗國家,比如蒙古和瑞士。

最後出場的是印度,長賜輪25名船員全部為印度籍。

因此,長賜輪涉及日本、德國、巴拿馬、印度四國,再加中國臺灣地區。

誰為事故埋單?

所謂“臺灣以一己之力堵住了蘇伊士運河”中的臺灣地區,換成另四家也沒什麼不可以的,豈不荒謬?

由此還衍生出長榮公司會因此倒閉的說法,也是很不靠譜的。

出了事故,最終總要有人埋單。那是誰呢?

巴拿馬這種方便旗國家在海事處理中照例就是打醬油的,可以排除。印度籍船員屬於公司僱員,這種天價大單的賠償和他們也不會有直接關係。

如果船員有操作違規,那麼領埃及方面的行政處罰就是了,即便認定是嚴重的責任事故,最多也就是刑事責任——這幾乎沒有可能。因此關係也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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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力的挖掘機(圖/網路)

那麼,事故賠償責任的分擔就要看租船業務的三家機構之間的協議了。目前還沒有這方面的公開資訊,只能從業務模式上分析。

租船業務中確實有船東不負責賠償的模式,那就是“光船租賃”。通俗的理解就是船東就是個投資,而租船的運營方包辦一切。

在這類模式中,船東一般是金融機構,比如銀行、基金公司。發生海事後,承租的運營方會被視為實際的船東,而出資的金融機構不必參與善後,這些都會在相關協議中明確的。

日本正榮汽船並不是金融機構,事發後處理積極主動,基本可以肯定“長賜輪”不是光船租賃。這樣的話,海事風險的主要承擔方將是正榮汽船。具體分擔方式和分擔比例要看協議具體規定。這會有後續訊息的。

那麼,如此嚴重的事故會不會導致哪家破產呢?

先看損失賠償情況,主要專案是船體受損、貨物運期延誤的違約、運河設施賠償和救助費用。

據業內說法,僅船體和機械損壞的保險金額就在1億美元至1。4億美元之間,這已經是一艘集裝箱船除爆炸外,可能造成的最大直接損失了。其他損失暫時還無法計算,不會是個小數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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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白尼哨兵1號衛星影象,上百艘船隻在蘇伊士灣中滯留(圖/網路)

損失上限目前更是無法計算,因為在脫淺過程中還有次生事故的可能性。

只要不出現極端情況,這個事故的直接賠償在海事圈裡也就是個小弟。真正的燒錢大戶是油輪洩漏事故,動輒十幾億美元,幾十億美元也很正常,“長賜輪”事故賠償不會少,但是破紀錄的可能性為零。

正因為海事賠償的金額巨大,市場早就形成了成熟的善後機制。保險公司主力埋單之外,還有船東協會的互保機制。

如果是幾十億美元的漏油賠償,真有可能引發保險市場動盪,出現保險機構破產的悲劇。

但是,十幾個億美元是搞不出什麼大動靜。

即便保險兜底不足,也不見得能撼動涉事公司的根基,因為還有“單船公司”等止損方式。

總之,航運業的抗風險經驗幾百年早就成精了,正榮汽船這樣經營了半個多世紀的老江湖也是見慣風浪的。至於業內巨頭級別的長榮海運,最多就是掉點灰而已。

長賜輪如何脫困?

事故發生的原因至今沒有結論,這是很正常的。這樣重大的海事,調查週期也很長。

一開始傳出的訊息是人為因素造成的——別誤會,這就是指操作失誤,沒有任何陰謀的可能。

後來正榮釋出的資訊稱是突發強風的氣象因素造成的,這應該算是比較官方的說法。

這種單船事故,無論怎麼發生的,對事後的賠償都不會有影響。即便是埃及的運河引航員失誤,也不會免除船方責任。因此,事故直接原因並不很重要。

現在各界普遍關心的是事故何時結束,影響有多大。

首先,這次28日~29日的“脫淺最佳時機”只是潮汛的推算,長賜輪脫淺的可能性不大。

長賜輪打橫擱淺的區段在運河裡屬於水深寬度等條件較好的,但這只是相對而言。長賜輪“塞進”運河已經屬於“極限運動”了。

運河的橫截面是扁平的倒梯形。水面寬度256米,但底部只有121米,最大深度24米。也就是說只有121米的中心航道水深達到24米,航道兩邊水深會迅速變淺。

大部分照片顯示的是船首部位擱到了近岸,尾部看上去還有點寬裕的空間。

實際上,這艘巨輪的方形尾部很可能擱淺面積更大。首尾都已經大面積擱在航道邊緣了,擱淺部分的水深是很淺的。

而長賜輪滿載了2萬標準箱,吃水超過15米。大面積擱淺後的浮力損失很大,脫淺很困難。

靠潮位變化自然脫淺基本不可能,因為蘇伊士運河的潮位變化很小,即使在28、29日的“最佳時機”也不過0。45米左右,以船舶吃水和航道水深的條件看,這點潮高杯水車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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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形見絀的拖船(圖/網路)

自然脫淺不可指望,人工方法也各有難處:

調整船舶壓載水,以增加整體或區域性的浮力。長賜輪的滿載狀態,沒有多少調整空間。

解除安裝貨物減少吃水的話,埃及能否及時拿出適合作業的裝置諸如大型浮吊,是讓人很懷疑的。

即便有,水上減載與岸吊作業效率相比也是極低的,減載還要考慮船體在擱淺狀態下的強度安全,這個骨頭太難啃了。

靠外部輔助裝置增加浮力,以擱淺程度和船舶滿載狀態看,也指望不上。

蘇伊士運河歷史上,這樣嚴重的擱淺事故前所未有,在全球海事記錄裡也不見得有。這意味著設施配備、處置方案都會有很大的困難。

埃及方面此前表示“打算雙管齊下,一邊在船頭位置挖沙清淤,一邊等待滿潮”,其實就是能做一點是一點而已。

那個網傳的挖掘機挖船頭周邊航道的照片,外行看了都會覺得不靠譜。何況還有情況遠比船首區域嚴重得多的船尾,看不到動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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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勝於無的挖掘機(圖/網路)

有自媒體稱,埃及方面動員了大量工人在現場“愚公移山的感人場景”,這多半是“中國特色”加“亞非拉情結”爆發的胡思亂想。

中國發展了那麼多年,還有人迷信把人折騰死就能解決一切問題,是一種悲哀。如果埃及當局真要這麼做,那真是愚蠢到家了。

現有訊息看,埃及當局還沒有任何實質動作,這是正確的。

搞個挖掘機挖土的作秀,算是安撫市場吧。

最終施救方案可能還要“盤”一段。即使脫淺了,後面怎麼把長賜輪“請出去”,也是個問題。有訊息稱長賜輪的螺旋槳大機率已經損毀,那麼無動力狀態下在這麼狹窄的航道拖帶這艘巨輪航行,會是個重大技術考驗。

從各方面情況看,儘快減載都是必要的,但也是困難的,甚至是有風險的。埃及獨立解決這一事故善後的可能性,幾乎為零。

對全球物流的影響

蘇伊士運河的重要性是毋庸置疑的,但是並沒有誇張到“廁紙斷供”、“每堵一小時損失二十億美元”之類的程度。

蘇伊士運河的重要性在最近二十年裡一直在下降,甚至在上世紀後半葉,這一趨勢已經發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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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東地區是非常不安定的,蘇伊士運河就被折騰過多次。

1956年埃及收回蘇伊士運河引發和英國的衝突,就主動沉船堵河一年。後來第三次中東戰爭,以色列佔領西奈半島後,也用沉船和水雷堵了運河。

因此,

蘇伊士運河的風險是航運界早就察覺到的,也是長期以來有準備的

備用的好望角航線一直在正常使用,如果運河長期封閉,繞道好望角是可以無縫對接的。

當然,繞道好望角確實會增加成本。時間可能要增加一個月到四十天,時間成本增加是影響最大的。油料費用當然也不低,但是考慮到運河費並不便宜,兩者互抵增加其實有限。

蘇伊士運河一直是埃及當局的搖錢樹,但是一度收費太狠,曾經導致部分船舶繞道好望角航線了。走好望角後大型船舶費用增加大約是幾十萬美元,在可接受範圍內。

還有,這十年來船舶大型化迅速,船舶尺度幾乎翻了一倍也影響了蘇伊士運河的“江湖地位”。

產業背景也不利於蘇伊士運河,中東石油地位下降,特別是紅海沿岸成品油出口衰弱,蘇伊士運河作為“石油大動脈”的份量嚴重下降。

很多超級油輪在設計伊始,就沒有考慮過蘇伊士航線,其中的代表就是歐洲北海油輪至亞洲的運輸。

大型油輪的減少,讓蘇伊士運河的價值大打折扣

目前蘇伊士運河的一半都是集裝箱船,雖然也很重要,但是從原油大動脈到超市商品傳送帶,戰略意義不可同日而語。

這次堵塞後,原油市場並沒有出現大波動,最大漲幅也不過6%,也說明了問題。

其實,埃及為了保住蘇伊士運河的市場份額是花了一番功夫的。

近幾年費用有所下降,再加上2015年完成了拓寬工程,蘇伊士運河航線才能保持10%左右的航運份額。——運河拓寬工程中以色列投資佔25%,這也挺有諷刺意味。

當然,突然堵塞的直接衝擊是不可避免的。堵了200條船,每天損失近百億美元的說法也不算誇張。因堵塞造成大量違約、運價大漲等直接衝擊也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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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這種影響是迅速遞減的,不可持續。

航運界若認定這次堵塞將持續一個月以上,那麼調整航線後繞過蘇伊士運河並不難。相應增加的經濟成本也不會大到影響全球供應鏈格局。

沒有必要去囤廁紙什麼的,那些純屬危言聳聽。

目前來看,蘇伊士運河堵塞事件影響很大,但仍然是區域性的,影響時間也是有限的。而這個事故的排除,還要花一段時間,甚至是很長時間。

陰謀論在路上

因為棉花事件鬧得沸沸揚揚,蘇伊士運河事件多少被遮蔽了。陰謀論者的焦點還沒有完全轉移過來,影影綽綽的有一些苗頭。

那麼,先說明一下,算是打個預防針。

這個事件就是個偶發的事故,不可能存在人為破壞的可能。

這樣的超大型船舶而且還是滿載情況下,要操作到剛好堵住運河,還要避免自身破損斷裂的危險,這個太不可控了。

超大型船舶的操控不是一個人完成的,駕駛臺上船長、引航員、駕駛員、舵工都在監督航行安全,串通起來搞事,埃及的引航員和舵工首先是不會答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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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及蘇伊士運河(圖/網路)

這個事故最倒黴的肯定是埃及當局,受益方卻是很分散的。

理論上講,美國東海岸的出口企業會受益,也就是增加一點運費優勢而已,改變不了什麼。被堵住的歐洲也是吃虧的,同樣被堵住的日韓也受害。

陰謀論明的暗的指責這是西方對華卡脖子,是受迫害妄想發作。其他一些可能受益的諸如亞洲的航空業,更沒有冒天下之大不韙去堵運河的膽量和實力。

俄羅斯這次也藉機在推銷北極航線作為蘇伊士的替代,

按照誰受益誰搞陰謀的動機論,豈不是也該列為懷疑物件?

順便說一句,俄羅斯北極航道一年也就夏季七到九月有兩三個月的旺季,還對船舶有破冰效能要求,這能替代什麼?全球不再變暖個幾度,壓根沒戲。而這個升溫過程得上百年起步。

所以說,陰謀論真的要少點,有那樣的想象力,不如去寫科幻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