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與悲（素材二十五）

到了家門口，我請五姐姐夫進去喝茶或者去吃餄餎，他們說要接學霸去學校，直接走了。

進門喂貓，燒熱水，爐子的火旺起來時，我翻閱包裡的《我的老師顧隨先生》《人間詞話七講》和凱撰寫的《為學六要》，六要大概兩千字，他總結出來六要是：正法、精進、讀書、遊歷、修養、事功。

正法者，針對畫畫，寫生為根、書法為基、造化為體、我心為用。釋迦雲，“正眼法藏不二法門”。精進者，太上“得道容易通道難，通道容易體道難”，須拳不離手曲不離口。讀書者，曾國藩“唯讀書改變氣質”，讀聖學為基、通史知非、辭章澄懷、造化明心。遊歷者，山川風月、物阜人情壯志，學黃賓鴻、潘壽翁、林散之、陸儼少等先生開闊心懷大放眼界。修養者，應物、修德、養生。做到“人書俱老”。事功者，“不經魔不成佛，梅花香自苦寒來”。

讀到此處，我拍案而起，不禁誦讀起來：“所謂事功者，即前賢之經世致用也。凡以文藝立身者多屬高才之人，因不歷事，故常矜才傲物，成大器者終稀。餘以為心志清逸，全賴蓮之出淤泥而不染，非躲進小樓可成一統也。不知織女農夫苦怎知衣食之艱難。趾高氣揚，不可一世，安能體得天地造化之功？……書畫之境界，乃人之境界，若人天志氣，則書畫亦無志氣。務小道而漠視大節者，終難明乎此中實相般若，而古今多少飽學之士皆因失節而失德矣！……藝術之感人至深者一，其能以學問身體力行，且行持有功，故筆底常能真機化現；二皆有立世之道，其涵養不凡，故筆底常能清一個口自然；三其皆於事功中立德，而不離實際，故筆底常顯中正氣象。此之謂事功也者，大宗不離歷事煉心，此乃至道之道至也”。

《人間詞話七講》是我順的，我沒讀完就裝進包裡。凱的資訊過來，“《人間詞話》你不要給我弄髒了”，我勒個去。我說，我保證不打你。

第二天下午，丈夫醉醺醺回來。三姐捂著凱撒牌棉襖帽，拎包進來，我從電腦旁站起來。昨天一上車我就發了一通感慨。我對三姐說，呀平時你跟三哥不定期來？三姐懟我，“去了你都忙著不理我”。我繼續按著自己的思路說，“這才幾天，你們不來上班，我就覺著有好幾年沒見你們”！我向來真實而自由，這話沒有摻雜任何雜質。三姐也挺感動，可她心情不佳，農夫不做廠裡的工人面臨失業，跟著他們多少年的老夥計老員工回到農村。凱又離婚。這雙重打擊讓三姐暈頭轉向。她一向外剛內柔，其實我想用外強中乾的。想一想，還是用了前者。三姐的強，可以用體重來說明，她從我記事起，她大我10歲。大概十四五歲，就表現得愛操心，到了16、7歲就減肥，一直到現在，這個話題還在繼續。游泳減肥快，學了一年，衣服褲子都穿不成了，高檔名牌衣服舍不得呀，算了，今年全部穿上了，還稍微有些緊。好了，就這樣，女人還是有點肉肉好。常言說女人是家裡的風水的觀點戰勝了愛美的三姐。所以，她可以一次和一大盆面，剁三四斤肉包餃子，四姐背地裡吐舌頭，大姐也誇老三真能耐，能吃能幹能辦公司。

如今，耀眼的光環散去，連最起碼的工作也沒有了。三姐內心的失落在悄然遞增。所以，女兒送三姨媽趙鵬的碟片，我送她一雙手套。她手胖，帶不上，又遞給我。我直接給了五姐，五姐高興的不行，去凱的家被三姐發現，三姐跟個碎娃一樣問五姐要“人家剛給我嘞”。我五姐大姐就哈哈大笑。

我熱情招待三姐，聽她說要吃紅薯，忙去洗、剁，放鍋裡蒸煮。丈夫給三姐夫打電話，三姐夫有糖尿病還三高，所以紅薯是可食用綠色食品。他吃的很香，邊說自己眼睛有白內障，三姐發狠說“你就把世上的病得全了”。三姐夫身體不好，前些年患肺結核在省結核醫院隔離治療，又高血壓高血糖，高血脂，長年需要服藥。所以，財政大權一直在三姐手裡，幾十年她是公司的靈魂人物。

丈夫說到了車。他怕我跟他急，不敢和我對視。說要三姐姐夫的身份證之類，我眼瞅著姐把包裡的東西全部翻出來，姐夫也說“就換個發動機”……三姐倆人走後。我問丈夫解釋。

原來，我女兒看上她三姨媽大女兒退下來的現代。女兒心真大，她找個小三歲的男友不說，還想在外面攬私活。她曾經說過，她有了車可以滿天跑，她有能力趁著年輕多賺些，車房都要一步到位。我知道女兒在演出公司特辛苦，經常夜半三更不睡覺，在馬路牙子吃盒飯，她本來身體就不好，三年前胸膜炎發燒，差點把人能嚇死，好端端從醫院回來洗個澡，睡到半夜敲我房門，我應聲出來，她直挺挺倒下去，頭碰到地板“啪”一聲。我從來沒見到那個陣勢，嚇得抱住她不知所措。從區醫院轉到省一附院，二女兒跑前跑後照顧，她貼心地讓我在她值班的時候去洗澡。那晚，她和同事站在一堆衣服中間，她面板白那麼漂亮，挑著眉不耐煩我，“我的洗漱用品帶出來沒？”我在醫院學乖了很多，我小心翼翼地說，“沒用你的”。我在醫院超市買了洗漱的用具，二女兒是典型處女座，她有深度潔癖。她的東西，誰一碰她就要噴酒精消毒。又後來，大女兒轉到第七醫院，治療了一個月，才病癒出院。

大女兒學音樂專業，需要嗓子，可胸膜炎即使治癒，也可能引起胸肺纖維化。大夫的話，我一個人聽到，記在心裡。我一直擔心大女兒的身體，忽略了二女兒。二女兒走後，我認為大女兒佔據了家裡近乎所有資源，所以對她一直抱有偏見。她的性格好強貪勝，什麼都要最好的。從小到大，從幾千的雅馬哈電子琴到幾萬的鋼琴，從教一個課100到後來一節課300，高考三年幾乎考遍全國所有招音樂生的學院，眼瞅著鋼琴副手300，幾百學生排著長隊，大女兒一上臺，“咿咿呀呀，哇哇呀呀”不到五分鐘，有院校老師站起來“好了”。“嘩啦”，300就沒有了。她能花錢，衣服舍不得穿好的，我和丈夫實在看不下去，領她到商場試穿好再轉賬給她，而她的錢都用在所謂的音樂上了。

她脾氣爆，開車需要耐心，我對於她開車比較擔憂。可娃娃大了，腿在人家身上長著，我得看開。我就用師父教我的方法，我祝福她好好開車，爭取到更多業務。同時嫻熟車技，成為一個合格的司機師傅。

可丈夫這邊，我不能接受他的說法。他直接罵我多管閒事。他分析如下：車發動機有故障，不能爬坡，所以得2萬塊錢換。可這車換了發動機，如果出售擱二手車市場，也就兩萬七八。所以划不來，人家三姐兩口子也不在乎七八千塊錢，送個人情給咱。

我嘞個去。丈夫把“咱”咬字很重，我說別咱。沒有我。我說，便宜佔不得，佔人便宜實際吃大虧。我想說損福報，念著大女兒的身體，立馬噤聲。我跟丈夫說過多次，人要有志氣，可他身上有他父親的算計和自私自利，他對經濟利益一直看得重。我知道說下去又得吵架，我站起來，準備去看書。

丈夫罵我蠢，“你看書看書，又看到十二點呀”。我不再說話。欠三姐的人情，所以大女兒給她三姨媽買了一盤碟，這算盤打得多精。丈夫還在絮絮叨叨，“就這，咱還得投資三千，把保險買了，把車簡單修理一下”。人一旦無恥，就會沒有臉。一具沒有靈魂不顧臉面的東西，你和他討論什麼，有必要嗎。

我靜靜地坐在桌前，腦子裡一片空白。我也管不了那麼多事。可作為一家之主婦，我的家人如此做事，我是不是沒有起到監管和督責呢！我應該承擔什麼後果。都亂了套了，都混亂成一團麻了。套用一句爛大街的話，滿以為嫁給你，你能為我遮擋風雨，沒想到我生活中的風風雨雨全是你。我教養的女兒，因為我的無能和懦弱，看上一件別人的玩具，我的丈夫幫助女兒得到，我羞愧難當。我無地自容。我於靜默中淚流滿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