茆智院士:逆境中的成長讓人受益終身

茆智院士:逆境中的成長讓人受益終身

茆智院士:逆境中的成長讓人受益終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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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個世紀60年代,水利學家茆智做橡膠樹灌溉試驗研究時,發現了一個奇怪的現象:在土壤溼度高的土地裡生長的膠樹長得快,在土壤較乾的土地裡的膠樹長得慢;但是在一場大雨或是一次充分灌水後,土壤含水率低的土地上,原來生長得慢的膠樹,反而生長得更快,原來生長得快的膠樹,生長速度未變、甚至退減,被原來生長慢的膠樹超過。

他和學生用了幾十天的時間挖掘樹根,找出了埋藏在地下的秘密——乾旱地裡的膠樹,根能長出半層樓高,多是有活力的白根(吸收根),而原來較溼土壤裡的膠樹,不僅根淺、分佈範圍小,而且具有許多黑根、爛根。

由此,茆智創造性地提出了作物受旱後再灌溉生長髮育的“反彈效應”理論,並推廣到數千萬畝農田。之所以“反彈”,他認為是在外界環境不利的“逆境”條件下,生物自身發展了適應此“逆境”的器官與能力。據此,他提出了作物節水灌溉的新途徑。

今天,讓很多從物質貧乏年代走出來的父母費解的是,在蜜罐里長大的青少年一代,他們的煩惱似乎並不比上一代少,而且面對困難時似乎更加脆弱。

穿越時光的塵煙風雨,這位即將邁入鮐背之年的科學大師說,“反彈效應”理論的意義遠遠不止於作物,逆境對今天的青少年來說有著不可替代的價值,“在逆境中的成長能讓人受益終身。”

童年經歷讓他確立了一生的志向

1932年,茆智出生於江蘇省江浦縣。江浦東南倚長江,西北枕滁河,曾有“京都拱衛”“京師屏藩”之稱,自古墨香濃郁。

茆智出生在一個知識分子家庭,他的祖父曾創辦了全縣唯一的一所新式教育的學堂,是江浦縣第一任教育局長;父親上個世紀20年代畢業於國立東南大學(後先後更名為國立中央大學、國立南京大學等,解放後全國院系調整,分出南京工學院、南京大學、南京師範大學等多所高校)理科,終身在中學、大學任教。

抗戰烽火中,5歲的茆智跟隨著家人,途經湖北、湖南、貴州等省,一路流亡,到了9歲,最終來到四川合川縣(今重慶市合川區)。

讀高小的時候,小學在合川近郊,茆智家住在遠郊的國立第二中學高中部宿舍,上學單程要走1個多小時。由於家窮,春、夏、秋三季,茆智基本上是赤腳走路,少數日子穿草鞋,冬天則是穿草窩子保暖。

從1941年至1946年,茆智的父親在國立第二中學任教。這是一所由江蘇省幾所重點中學合併遷來合川的國立中學,主要招收來自蘇、浙、皖、滬幾省的“流亡學生”。在此期間,父親經常邀請即將畢業的學生來家裡夜談,鼓勵他們去報考重慶的中央大學,並且教育他們:“一定要為了國家學習、為人民學習。”

昏黃的夜燈下,父親的身影和嘮嘮叨叨的話語成為茆智兒時最生動的一堂人生大課。

上小學時,茆智每天都要從一片片水田之間的小徑中走過,那些道路窄小難行、泥濘不堪。川渝多雨,每次暴雨過後,路和橋都被洪水淹沒,無法通行;河面上飄著豬牛羊的屍體,河水發出腥臭味,一群群的蒼蠅圍在河道上徘徊……災難深重的場景深深刺激著年幼的茆智,讓他終生難以忘記,暗自決心長大後要治理這些水患。

1943年末,茆智還有一個學期就小學畢業了。此時恰逢國立第二中學的春季班招考,已經自學完小學內容的他提前報考了初中,並被成功錄取。

國立第二中學的宿舍建在一座山上,而教室與操場則在山腳下。茆智數過,從山上到山腳的路上共有128個臺階,正同抗戰時轟動的“一·二八”事變吻合。

踏著這128級階梯,茆智來回往返了3年。為了保持師生們的戰時警惕性,學校會不定期地進行緊急集合,每次號聲響起,茆智都要立刻衝出宿舍往山下飛奔,集合地有時模擬防敵機轟炸,有時模擬搶救傷員。

校園生活條件艱苦,但是學校擁有一流的師資。來自揚州中學、蘇州中學等國內著名的重點中學名師薈萃,連軍訓教官都自黃埔畢業。國立二中在合川的8年,培養出的人才燦若星辰,僅兩院院士就有14位之多。大地測量學家寧津生院士,正是茆智當年的上下鋪學友。

或許是繼承了教數學的父親的優秀基因,茆智的代數和幾何幾乎都是滿分。國家危難之際,救亡圖存的志氣瀰漫在校園的每一個角落。他還一度報考了空軍少年學校,只因年幼體弱未被錄取;他也曾目送過高中學長參加遠征軍,心有慼慼。

高中畢業時,茆智毫不猶豫地在自己的第一志願裡填上“水利”,決心治水防災造福人民。“立志做大事,不做大官”。

“問題少年”與科學大師

學生時代的茆智讓老師“又愛又恨”。

參加國立第二中學的春季班招考時,茆智同往常一樣,從水田間的小徑取道學校考場。倒黴的是,那天的小徑上來了一隻大狗。為了不耽誤考試,茆智鼓足勇氣,鬥爭了十多分鐘,才把狗趕到水田裡,但他還是因此錯過了開考前老師對試卷進行解釋。

匆匆拿到國文試卷,茆智看到作文題欄裡只寫著“見黑板”三個字。於是他誤以為題目是“黑板”,洋洋灑灑寫就作文,從黑板寫到粉筆,從粉筆聯想到老師。

直到走出考場和同學討論時,他才得知,黑板上寫著的國文考試的作文題,是《舊曆新年的景象》。

做好了接受落榜打擊的心理準備,茆智卻意外迎來了國立第二中學錄取通知。判卷老師笑他異於常人的思維,也讚歎他絕佳的聯想能力。這段軼事也在校園裡廣為流傳。

在茆智看來,他能寫出這篇文章在於平日的積累。他熱愛讀書,幾乎能背誦《鋼鐵是怎樣煉成的》。他也偏愛人物傳記類書籍,牛頓、愛因斯坦、張衡等古今中外學者的傳記故事就像是一盞盞明燈,“教給我要怎麼去想東西、往哪裡去想。”

學生時代的茆智甚至有點“叛逆”。讀高小的時候,老師對他的評價是“品學兼優、刻苦學習”,在缺點那一欄,老師也寫上了四個字:“交友宜慎”。

茆智不服,跑去找老師理論,要求改過來,“我跟老師說,雖然老師擔心差生會影響我,但是難道我不能影響差生嗎?我把他影響過來,難道這不是好事嗎?”

在課堂上,思維活躍的茆智也常常讓枯燥的上課時間充滿樂趣。在背誦《長恨歌》時,背到末尾的“在天願做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茆智想,那在水裡應該是什麼呢?最後他得出了自己的答案——“在水願為對蝦”,還得意地同老師同學分享。

“老師們大概對我都是又愛又恨的,對我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茆智笑著回憶道,“我不像一些人那樣乖,也不循規蹈矩,滿腦子都是問題。”

用茆智的話來說,正是他“叛逆”的思維讓他對一些公式和原理明白得極其透徹,在此基礎上才能有之後的創新。“我以前老是糾結的那些問題,幾十年後都記得原理。這和死記硬背的東西不同,是我自己推匯出來的,也將終身為我所用。”

大學剛畢業時,茆智跟隨蘇聯專家學習了3年。在20歲出頭的年紀,他就曾懷疑過當時指導自己的權威專家推匯出的作物需水量計算公式是否正確。為此他連續3年做田間試驗,在上個世紀50年代末,提出了以水汽擴散原理為基礎,以日照、氣溫、風速與栽培水平為指標的分階段計算水稻需水量的方法,成為我國最早的按成因理論計算需水量的經驗方法之一。“這樣的懷疑與質疑恰恰就是創新的思維點。”

茆智得意的是,自己在質疑和堅持中扭轉了國際同行關於節水灌溉的觀念。

國外幾個很著名的灌溉科研單位,如國際水稻研究所、國際水管理研究院等原來一直篤定的觀念是,水稻節水要減產。然而,與茆智協作兩年以後,外國同行就改口了,認為“水稻節水至少不會減產”。協作3年後,國外同行正式承認了茆智的成果,認為水稻節水灌溉,既節水還可以增產,從而又設立一項與茆智小組合作的國際合作新專案,題目為“既節水又高產的中國水稻節水灌溉技術”,在澳大利亞等國開展試驗研究與應用。

“年輕人要敢想敢創新,敢向老師挑戰,敢跟老師討論。現在教育的最大弊病就是,培養出來的學生不想創新,不敢創新,也不會創新。”在面向青少年的講座交流中,茆智常常借用錢學森的話諄諄告誡大家。

茆智把做學問比作瀑布,蔚然壯觀的瀑布,都是山泉、荒溪一點點彙集,經歷無數溝溪、狹窄的河谷和舒緩的河床之後,遇到陡峻崖坎,最終爆發出驚人的能量。在他看來,這些年少時發散的思維、“槓”過的問題,恰是自己學術生涯中的涓涓溪流。

“逆境中的成長讓人受益終身”

中學時,為了參加英語演講比賽,茆智熬壞了眼睛。

光線好的白天要用來上課,到了晚上,教室裡光線很差。茆智就在這樣的環境中寫英語作文、看英語書,堅持了整整一個學期。

“我的眼睛就是那個時候近視的,”經年之後回首,茆智坦言從不後悔,“感興趣嘛,感興趣的事你做起來是很忘我的。”

在一次進入瓜地挑選西瓜的經歷中,茆智無意間發現了長在西瓜地裡的幾株水稻,按其密度計算,可以畝產稻穀幾百斤。這次奇特的經歷讓他對水稻可以無水層生長深信不疑。他鑽進研究室,潛心鑽研“水稻無水層灌溉”的原理。他一點點地減少水量、每一次都比上一次實驗更節水,最終提出了水稻高效節水、持續高產、能保持土壤肥力的灌溉新技術。

由於提出運用作物受旱後“生長髮育會反彈”來指導節水灌溉的理論與技術、水稻無水稻灌溉理論與技術、用成因分析法計算與預報作物需水量的方法與技術等等,茆智獲1996年國際灌排委員會頒發的“國際農業節水技術創新傑出成就獎”,在當年,全球僅有茆智一人獲此獎項。這些成果中的一項被蘇聯與越南刊物轉載、寫入我國統編農田水利教材,國際糧農組織知名水利專家的評價是,“該方法比糧農組織向全球推薦的方法更實用、計算精度更高”。

2013年,茆智當選中國工程院院士。此後,茆智率研究小組參加更多的國際合作試驗研究工作,並提出了“四道防線”、高效削減稻田排水與滲漏——水中汙染物質的理論與技術。

許多熟悉茆智的人都說,茆智最大的本領還不是節水,而是節省時間、珍惜時間。

茆智家距學校1小時車程,為了節省時間,除節假日外,數十年裡他都是一個人住在校內,在大食堂用餐。在海南島做橡膠灌溉試驗時,他住在試驗膠園中專門搭建的茅棚內。這裡無電、無自來水,經常受到蛇和白蟻的侵擾,在十里以外的華南熱帶作物研究所樓房裡為他留有住房,但他卻在茅棚裡住了3年。

在中央電視臺為他攝製“東方之子”節目時,當主持人問他“如今你最需要的是什麼”,茆智不假思索地回答:“是時間!假如有可能的話,我希望年輕20歲。”

陳宛吟 張晗 中青報·中青網記者 雷宇 來源:中國青年報

【來源:中國青年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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