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清末知識分子之雙重心態,看“維新變法”運動之失敗

1898年6月11日,光緒皇帝頒佈《明定國是詔》宣佈實施變法:“數年以來,中外臣工講求時務,多主變法自強……嗣後中外大小諸臣,自王公以及士庶,各宜努力向上,發憤為雄,以聖賢義理之學,植其根本,又須博採西學之切於時務者,實力講求,以救空疏迂謬之弊。”試圖對政治、經濟、文化、思想、軍事、教育等進行全方位變革,以挽救大清統治。9月28日,慈禧太后下達諭旨,將譚嗣同、楊銳、劉光第、林旭、楊深秀、康廣仁等6人,即所謂的“戊戌六君子”,押赴菜市口開刀問斬,命軍機大臣剛毅監斬;康有為、梁啟超等戊戌變法之核心領袖則出逃海外;光緒皇帝被囚禁在瀛臺。至此,宣告歷時103天的“維新變法”運動失敗,晚清知識分子第一次“救亡運動”流產,給後世留下了深刻之經驗教訓。“維新變法”之所以失敗,是多種因素綜合作用之結果,其中晚清知識分子群體激進又保守之雙重心態是重要原因。在此,筆者就來談談知識分子雙重心態與清末“維新變法”失敗之關係,歡迎行家點評。

從清末知識分子之雙重心態,看“維新變法”運動之失敗

01.甲午慘敗,千年未有之大變局,民族危機加深,站在時代前沿,關注國計民生的知識分子不免走向極端

1895年4月,李鴻章在日本馬關簽下恥辱之一筆,即是《馬關條約》,出賣大量權益之同時,承認朝鮮半島獨立,宣告歷時數千年之華夏“宗藩體系”徹底瓦解,大清在遠東之國際地位一落千丈。談判之前,日本態度蠻橫,李鴻章試探性詢問可否減少條款,可陸奧宗光卻說:“中堂見我此次節略,但有允、不允兩句話而已。”如此盛氣凌人之話語,實乃是對中華之藐視。曾幾何時,處在東亞國際秩序去中心的華夏,一向以“天朝上國”之姿態面對“倭奴”日本,從未將其放在眼裡。唐朝白村江之戰、明朝抗倭之戰、壬辰倭亂等等,中華無不是碾壓著日本,讓其一點脾氣都沒有。可如今一切都變了,日本崛起,中華卻衰落。

慘敗甲午,被日本痛打,還割讓權益,可謂是“千年未有之大變局”,中華成了西洋眼中的“東亞病夫”。為此,列強掀起了瓜分中國之狂潮,德、英、俄、法等紛紛劃分勢力範圍,中華民族危機空前加深。對此,深受傳統儒家孔孟思想影響,標榜“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知識分子,站在時代最前沿,感受到了危機之來臨,他們迫切希望能改變現實,挽救中華之危機。強烈的危機意識、救亡意識,使得知識分子的心態走向極端、偏激、盲目,他們希望迅速改變貧弱之現狀,希望一夜之間就能變強圖存,再次站在世界民族之巔峰。此種心態,不切實際且代價很大,卻也可以理解,可以短期內被大眾所接受。

從清末知識分子之雙重心態,看“維新變法”運動之失敗

甲午慘敗後不久,維新派領袖康有為在《上清帝第五書》中說到:“外釁日迫,間不容髮,遲之期月,事變之患,旦夕可至。”維新派知識分子感受到了民族危機之嚴重,中華到了“亡國滅種”之邊緣。接下來,康有為在《進呈日本明治變 政考序》中說:“大抵歐美以三百年而造成之政體, 日本效歐美以三十年而養成之,若以中國之廣土眾民,近採日本,三年而宏規成,五年而條理備,八年而成效舉,十年而霸圖定矣。”可以看出來,面臨著“千年未有之大變局”,民族危機空前嚴重之背景下,晚清知識分子之心態是偏激的,也是衝動的。

02.全方位之大變革,排擠一切“保守”勢力之做法,激化矛盾,孤立自我

當歐美列強兩次用“堅船利炮”和“廉價商品”開啟中華大門時,以奕訢、曾國藩、李鴻章、左宗棠、張之洞、彭玉麟等為代表的洋務派官員,掀起了一場旨在挽救大清王朝統治,維護地主階級利益的“洋務運動”。他們打著“自強”與“求富”之大旗,引進西方先進科學技術,開辦工廠,推動大清近代化。但是,實踐證明,僅僅變革技術的“洋務運動”不足以拯救大清;甲午慘敗,宣告“洋務運動”破產,“自強”成了一句笑話。對此,康有為、梁啟超等先進維新知識分子覺得有必要來此全方位改革,對政治、經濟、思想、文化、教育、軍事等領域進行大變革,給大清來次“大換血”。正如康有為在《上清帝第六書》中說:“能變則存,不變則亡,全變則強,小變仍亡”,此等改革之心,何其迫切。

從清末知識分子之雙重心態,看“維新變法”運動之失敗

民族危機加深,康有為、梁啟超走向了極端,他們改革面過廣,力度也深,可缺乏相應的配套措施,這注定他們會遭受強烈反對,改革推進困難重重。就拿政治改革來說,維新派重點是裁汰冗員,將詹事府、通政司、光祿寺、鴻臚寺、太僕寺、大理寺等中央衙門裁撤;地方督撫也來次大變動,湖南、雲南、廣東巡撫被裁撤,巡撫事務由同城總督兼管;河東河道總督裁撤,由河南巡撫兼任,其餘地方官員也做相應裁撤。裁汰冗員有錯嗎?答案是沒錯,可問題是力度大,沒循序漸進,沒配套措施,致使下崗官員失去生計來源。陳夔龍在《夢蕉亭雜記》中如是說到:“戊戌政變,首在裁官。京師閒散衙門被裁者,不下十餘處,連帶關係,因之失職失業者將及萬人。朝野震駭,頗有民不聊生之戚。”如此一來,怎能不出問題,怎能沒阻力,又怎會成功。

激進改革政策,必然遭受強烈抵制,說明維新知識分子政治上不成熟,難以承擔起救亡圖存之重任。那麼,他們可否爭取中間勢力的支援呢?答案是否定,維新知識分子將一切中立官員,包括洋務派官員等,都視為阻礙改革之勢力,沒對他們進行爭取。例如,李鴻章打算加入梁啟超組建的強學會,並贊助5000餘兩白銀,可被無情拒絕。其實,李鴻章是贊同維新變法的,只是沒康、梁等知識分子那麼激進、偏激罷了。戊戌政變後,李鴻章對慈禧說:“若舊法能富強,中國之強久矣,何待今日?主張變法者即為康黨,臣無可逃,臣實是康黨。”失去李鴻章,無疑是康、梁維新變法失敗之重要原因。李鴻章,何許人也?洋務派主要領袖,被譽為“東方俾斯麥”,雖說言過其實,卻也證明其能力確實很強,否則也不可能在波濤洶湧的晚清政局站穩腳跟,還有所作為。

從清末知識分子之雙重心態,看“維新變法”運動之失敗

缺少成熟政治家之參與,康、梁等維新知識分子感覺改革困難重重,看不到實際效果。為此,他們又走向另一極端,即是邀請前日本首相伊藤博文來華主持維新變法,並讓出部分主權,爭取列強支援。這就不對了,日本發動甲午戰爭,害苦了大清王朝,導致中華在遠東之國際地位一落千丈。此時,康、梁等居然想邀請伊藤博文來主持變法,拱手讓出大權,這勢必會遭受強烈抵制。御史楊崇伊直接上奏慈禧:“風聞東洋故相伊藤博文,將專政柄。伊藤果用,則祖宗所傳之天下,不啻拱手讓人。”而慈禧一旦表現出對變法之抵制,康、梁則又走向極端,即是想暗殺慈禧,發動政變,奪取政權,還政光緒。如楊崇伊所言:“康逆潛蓄異謀,託辭變法,乃弟便服私入椒途,剪髮改裝,見諸奏牘,同心謀逆,立有合同,無人不知,憚於發難。”可以說,康、梁政治上不成熟,缺乏理性精神,連邀請外國人主持變法,暗殺慈禧之事都能想得出來,其失敗也就在所難免了。

03.“眾人皆醉唯我獨醒”之心態,卻不得不屈服現實,走向相對“保守”

知識分子走在時代最前沿,深刻感受民族危機之嚴重,由此而煥發出強烈之民族救亡意識,以致走向極端、偏激。但是,覺醒的畢竟是少數人,而不是普通平民大眾,更不是保守的封建官僚,“精英獨自覺醒,大眾在沉睡”是當時社會之真實寫照,康、梁等不得不面對現實。如此,康、梁等維新知識分子一方面高喊資本主義自由、民主、平等、立憲等政治理念,另一方面卻不得不向現實屈服,繼續抬出數千年來備受封建士大夫、普通民眾所認可的孔孟思想,走向了相對之“保守”,迴歸了傳統。此外,康、梁等人本身就成長於傳統社會,從小就受傳統儒家思想之薰陶,這注定他們無法與傳統徹底決裂。如此,維新知識分子在走極端路線之同時,也適當的“保守”,並藉助傳統來實現改革目標。康有為《新學偽經考》、《孔子改制考》之出爐便是證明,這兩部著作是變法之理論依據。

從清末知識分子之雙重心態,看“維新變法”運動之失敗

《新學偽經學》言:“始偽偽,亂聖制者,自劉歆;布行偽經、篡孔統者,成於鄭玄。於是奪孔子之經以與周公,而抑孔子為傳,於是掃孔子改制之聖法,而且為斷爛朝報”。認為,歷朝所信奉的古文經乃西漢劉歆偽造,是為王莽篡漢服務的政治工具,不足為信。

《孔子改制考》言:“孟子大義雲:民為貴,但以民義為主,其能養民,教民者則為主,其殘民、賊民者,則為民賊。”“春秋,詩皆言君主,惟堯典特發民主義,自欽若昊天后,即舍嗣而巽位,或四嶽共和,或師錫在下,格文祖而集明堂,闢四門以開議院,……故堯典為孔子之微言,素王之臣制,莫過於此。”重新對孔子進行解讀,並賦予其資產階級之思想。

康有為的《新學偽經考》、《孔子改制考》這兩部著作,顯然不是為了研究孔子和經學而撰寫,其目的是為了藉助孔子進行改革,玩“託古改制”,以減輕變法之阻力。在康有為看來,古文經是假的,大夥被欺騙了幾千年,難道如今還要繼續被欺騙嗎?難道就不進行變革,還原經書本來之面目嗎?接下來,康有為將孔子塑造成一位傑出的改革家,孔夫子老早就有自由、民主、平等之思想,還主張開設議會,實行憲政。封建士大夫均為孔子信徒,熟讀孔孟之書,康有為顯然是想以此來堵住反對者之嘴巴,拿孔子做擋箭牌。當然,這並沒啥效果,因為康有為給孔子附會太多神秘之東西,將孔子弄得面目全非,不但未能得到士大夫之支援,還遭受保守勢力強烈抗議,原本中立的官員也走向維新派之對立面。

從清末知識分子之雙重心態,看“維新變法”運動之失敗

04.專制主義政治生態下,追求近代化變革之雄心壯志,結果是自我否定

傳統政治力量之阻力過大,維新派知識分子不得不將儒家思想資產階級化,並將其作為變革之理論依據,這是知識分子相對“保守”之一面。此外,秦漢以來日益強化的君主專制政體,使得知識分子在追求政治變革時,不得不面對這嚴酷之現實,以致畏首畏尾,生怕得罪最高當權者,得罪皇權勢力。如此,註定他們改革具有保守性,缺乏必要之魄力與創新。甲午慘敗之後,康、梁等強烈呼籲進行變法,其重點領域是變革政體,開設議會,實行憲政,玩“君主立憲”制,這無疑是正確的,也是獨具眼光的。但是,等到真正落實變法措施時,卻再也不提議會、憲政,而是主張裁汰冗員、開設工廠、獎勵實業、興辦教育、創辦報刊雜誌、翻譯西方書籍,等等。可以說,維新變法在落實具體措施時,跟之前的洋務運動沒啥兩樣,還是停留在“器物”層面,並沒深入“制度”層面,這是維新派向舊勢力妥協之表現。

光緒皇帝《明定國是詔》對維新變法如是說:“試問今日時局如此,國勢如此,若仍以不練之兵,有限之餉,士無實學,工無良師,強弱相形,貧富懸絕,豈真能制梃以撻堅甲利兵乎? 嗣後中外大小諸臣,自王公以及士庶,各宜努力向上,發憤為雄,以聖賢義理之學,植其根本,又須博採西學之切於時務者,實力講求,以救空疏迂謬之弊。專心致志,精益求精,毋徒襲其皮毛,毋競騰其口說,總期化無用為有用,以成通經濟變之才。”依然是“洋務運動”之老調,沒啥新意。

曾幾何時,甲午慘敗,列強乘機掀起瓜分中國之狂潮,中華民族危機加深,康有為、梁啟超等維新知識分子強烈呼籲變革,開設議會、實行憲政,以此來應對這千年未有之變局。可落實變法時,議會、憲政,何在?這足以說明,維新知識分子已經向現實妥協,走向了“保守”之改革道路,對自我進行了否定;改革之雄心壯志,終究抵不過現實之殘酷,他們只能迴歸傳統,否定自我。

從清末知識分子之雙重心態,看“維新變法”運動之失敗

從上述可知,清朝在甲午戰爭中遭遇巨大慘敗,傳統“宗藩體系”徹底瓦解,中華在遠東之國際地位一落千丈,宣告了以“自強”與“求富”為目標的洋務運動破產。此時,列強乘機掀起瓜分中國之狂潮,民族危機空前嚴重,中華面臨著千年未有之變局。在此背景下,以康有為、梁啟超為代表的維新知識分子走在了時代前列,他們強烈要求進行一次徹底變革,掃清一切阻礙近代化之障礙,其思想不免走向極端、偏激,從而遭受保守勢力之強烈反對。另一方面,兩千餘年之專制主義傳統,構成了改革之巨大阻力。對此,維新知識分子又不得不向現實進行妥協,走向相對之“保守”,甚至是自我否定。此種極端、偏激,又相對保守之雙重心態,是維新知識分子力量弱小且政治不成熟之表現,這注定他們無法實現救亡圖存之目標;維新變法運動只能是“百日維新”,變法實施103天后,以慈禧為代表的保守勢力發動“戊戌政變”,宣告維新變法失敗。

參考文獻:《明定國是詔》、《戊戌政變記》、《新學偽經考》、《孔子改制考》、《夢蕉亭雜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