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給牛熬了一鍋粥

父親熬了一大鍋粥,給自己盛了一大碗,給牛盛了一大桶。

他在喝粥,牛也在喝粥。

他看著牛喝粥,牛看著他喝粥。

現在,這頭牛是村裡惟一一頭下地耕田的老牛。

父親跟在它的身後,慢吞吞在田間的小路上來回,要麼䠀著露水要麼趕著夕陽;或者架在犁溝裡,把一片土地犁和蓬鬆軟和;或駕在車轅裡,拉一車糞上坡,它弓起了身子,努力拉車,父親也弓起腰背,努力拉車,老牛和和父親弓起的腰背,成為兩個山頭的模樣。

村莊在山腳下,整座山就是村裡的莊稼地,偌大的山上,只有這一頭老牛在耕地,其他人都是機械化的懸耕機、機械犁了,鄰家地裡,柴油機在山頭上轟轟地響,又快又好。父親和他的老牛,還是慢慢地一圈圈一趟趟地在壟溝裡來回。

牛走,父親也走;牛累了,停下,父親也停下。

父親走,牛也走;父親累了,停下,牛也停下。

老牛這十幾年來就陪著父親,耕地、拉車,幹所有它能幹的活。父親的身子日漸佝僂,面容日益蒼老,老牛的腳步日漸沉重。

牛作為家庭的成員,它除了耕地拉車,還努力生兒育女。在這個家裡生活的這十幾年時間裡,總共生了8頭小牛,除了一頭因意外染病夭折之外,其他七頭,都健壯歡實,討人喜歡。

每頭小牛犢養到快一歲的時候就賣掉了。每次賣掉小牛,老牛就要在圈裡哞哞地哭好幾天,它日夜不停地哭,那是一個傷心的母親因自己的孩子被剝奪而痛徹肝腸。

每到老牛要生育的那幾天,父親半夜裡要起身好幾次,去牛棚裡盯著,怕出意外,但是小牛都平平安安地落地。今年春天,老牛又生了一頭小牛,是一頭雪花額頭的小黃牛,一雙大眸子清亮閃光,四蹄健壯。只要一放出牛圈,就在柴園裡歡騰,蹄子能尥上天。

今年暑假回家時,看到這頭健壯活潑的小牛,非常惹人喜愛,父親說,生下來要是母牛,就賣老牛,要是公牛,就賣牛犢。

結果生下來的是頭公牛。

父親給牛熬了一鍋粥

圖:老牛生下的第八隻小牛犢

前幾天,給家裡打電話,母親說,小牛犢賣了,老牛又哭了,哭了好幾天,我的眼淚也流下來了。

父親捨不得賣掉老牛,儘管老牛很老很老了。在家裡生活了十幾年,現在老牛隻認父親一個人,只有父親能走到它身邊,父親還抱著一絲希望,希望明年老牛明年能再生一頭小牛,或許,那是它給這個家能生育的最後一頭小牛了,它真的老到再無力生育了。

村裡人都勸他,把牛賣了吧,你這麼大年紀了,四個娃娃把書都念成了,都是端公家飯碗的人了,不要丟娃娃的人了。

父親說,我趕牛的人不怕丟醜,他們有啥怕的?

我去三叔家串門聊天,還是聊父親的牛,說很多親戚在勸父親把牛賣了。三叔一瞪眼:“那是個寶貝,能賣嗎?”

還真是親兄弟。

我表哥表弟、村裡夥伴,姐姐妹妹,都讓我去勸父親:“把牛賣了。”他們都說,你是長子,你父親聽你的,你勸他把老牛賣了吧,這麼大年紀了,別再種地了。

後來我也不勸他了,我們晚年,恐怕沒有父親這樣能和一頭老牛相伴的福氣。

我對朋友說,現在我的父親活成了《活著》裡晚年的富貴,惟一比富貴要幸運的是,父親的家是完整的。

父親給牛熬了一鍋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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