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族秘史與精神變遷史——讀逄春階長篇新作《芝鎮說》
閱讀濟南出版社出版的這部《芝鎮說》之前，先在朋友圈和公眾號上讀到過這部小說的一些章節。作家逄春階曾說，他採用張恨水在報紙上連載的手段，為他的家鄉寫一部形象的歷史。這部小說在《農村大眾》連載後，每天一節，每節一個故事或故事的片段，一幕一景，一景一人地將小說呈現在讀者面前，並被各種媒體廣泛轉載。課餘飯後，隨時可讀，十分有趣。正如此，《芝鎮說》的突出特點就是好讀，讀來順手，順眼，順心，讀完一節，還想下一節，讀完今天的連載，還想明天的情節人物如何發展。
當然，所有這些僅僅是小說好讀的一個外表，一些手段方法。《芝鎮說》之所以好讀，更是作品中的那壺酒，酒裡的故事，故事裡的人生。當然更是逄春階對新媒體時代小說文體的藝術探求。作品努力回到小說的本體，回到小說的敘事方式，回到小說的文體功能，讓小說實現了小說所具有的藝術特徵。從這個意義上說，迴歸就是創新，創新是更高層面上的迴歸。逄春階深得小說之道，他努力於寫小說之 “小”，同時又注重於小說之“說”。作品以公冶家族一個多世紀的發展變化為主線，書寫了不同的時代的生活畫卷和性格各異的人物形象。公冶長是大人物，這位懂鳥語的神人是公冶家族的一個符號，一個象徵；公冶家族是大家族，世代延襲，繁衍成長為與孔氏家族密切相關的枝繁葉茂的大樹，庇護著公冶家族的子子孫孫。活躍在作品中的人物是大家族中的小人物，是“我”親老爺爺、親老嬤嬤、孔老嬤嬤、“我爺爺”公冶祥仁、七爺爺、大爺，是藐姑爺、雷震、王辮、李登陸，等等，是賣酒、換酒、溫酒、喝酒、醉酒，是“捏”影、趕集、相親、結婚、下葬，是修家譜、相面算卦、賭博打架，等等，是村婦民夫的所作所為，日常生活的雜七雜八。即使是與抗戰有關的“大事”，也被化解為芝鎮生活中的凡人瑣事。
因此，逄春階筆下的那壺酒就具有了特別的意義。這壺酒是春階的真愛，也是小說的靈魂，無論英雄好漢還是販夫走卒，還是軍政要員還是鄉野村民，有了這壺酒就有了精氣神，無論穿著多麼華麗，拿捏多麼周正，但只有沾上了這壺酒，就可能顯現出最真實的一面。這壺酒可以凝氣，可以聚人，可以逢凶化吉遇難呈祥，可以壯膽歸寧，天地流暢。貫穿《芝鎮說》的一條紅線就在這股氣息中串聯了各種不同的故事、不同的人物。如果說張恨水的小說寫的是情，那麼，逄春階的小說寫的就是氣，神仙駕雲人駕氣，是因這壺酒而生出來的氣，是芝鎮人的豪氣，也是齊魯人的客氣，也帶著點媒體人、喝酒人、官場人的俠義之氣。正如作品中所寫，最讓雷震老師服氣的 “我爺爺”公冶祥仁，不僅因為他懸壺濟世，能教給雷老師《周易》，吟唱《正氣歌》，更主要的是他有氣節，人活一口氣，活的就是公冶祥仁身上的浩然正氣。
但是，春階的寫作肯定不滿足於這口 “氣”，這口“氣”是為他更廣闊、複雜的小說結構而存在的生命之氣，只有在小說的整體框架中，這口氣才鮮活生動起來。為此，春階設計了三組不同的故事情節。第一組情節，當然首先是公冶家族的發展史，這是春階為公冶家族所寫的秘史。那座“海高海大”的公冶長的墓是一個巨大的象徵，它與公冶家族一起構成了中國傳統文化的某個方面。從“我老爺爺”公冶繁翥到六爺爺，從“我爺爺”公冶祥仁到“我”公冶德鴻，這條繁衍不息的家族秘史，在每一代人的身上都流淌著先輩的血液，儲存著“隱秘的獨一無二的資訊”，透露著“家族的神秘氣息”，這種氣息被作者一遍一遍地感受到，體味到，也捕捉到，從而構成作者執著於這種神秘氣息的發掘與表現。第二條線索是以孔老嬤嬤、景老嬤嬤、王辮、“俺嬤嬤”“俺娘”等構成的公冶家族女性史。春階給予這些女性以充分的敬意，以充沛的感情書寫這些平凡而偉大的女性人物，特別是給予孔老嬤嬤和親老嬤嬤更多的篇幅，以流暢的筆墨寫出了這兩個人物的情感和生活秘史。她們沒有驚天動地的容貌和業績，她們以自己的辛勞服侍丈夫、撫養孩子，一針一線，為公冶家族的歷史縫補了最光豔的一頁。第三條線索是以“七爺爺”公冶祥恕和王辮為主構成的革命敘事，這組矛盾寫出了公冶家族與中國革命的內在關聯，突出了公冶家族的紅色基因，也塑造出了芝鎮人物的新形象。上述三組矛盾結構，以家族秘史為主線，以傳統文化的根底和紅色文化的發揚光大為發展，構造出一個立體的敘事結構。
到此，我們看到了《芝鎮說》寫民間鄉野的用意所在，鄉村民間的精神傳統和文化血脈孕育了中國的紅色文化，中國革命的紅色基因來自於鄉野，來自於民間，有了鄉村民間的紅色基因，就有了中國革命的勝利時刻。王辮、七爺爺祥恕為代表的芝鎮一代，為公冶家族以及芝鎮的豹變拉開了最生動、精彩的一幕，正如王家送給公冶祥仁的那盆牡丹花，鮮豔芬芳，氣味迷人，雖然王辮沒有成為公冶家的媳婦，但她卻成為《利群日報》的創辦者之一，成為紅色文化的傳播者。
《芝鎮說》情節結構極為複雜豐富而又吸引著讀者的閱讀，為不同的人物搭建了寬廣的表演舞臺，這個舞臺上的諸多人物剛剛出場，有的人物雖然已經謝幕，但卻留下一些懸念，等待一點點解開。唯其如此，我們更有理由期待《芝鎮說》第二部、第三部的漸次登場。
濃酒剛剛溫好，好戲還在後頭呢！（齊魯晚報發表時有刪節）
（作者簡介： 周海波，青島大學文學與新聞傳播學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