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遠難忘的語文老師

本文轉自:學習時報

永遠難忘的語文老師

這輩子教過我的老師很多。教語文的黃老師,是我永遠難忘的一位。

1979年的秋天,我從重慶鄉下來到縣城上初中。曾經是一個放牛娃的我,更習慣於邊上學邊玩耍的散漫生活,剛到城裡,感覺一切都很新鮮,對新學校新課堂充滿想象。

開學第一課就是黃老師的課。他走上講臺,一言不發,在黑板上寫下自己的名字,字寫得很巴適。他轉過身,用標準的普通話進行自我介紹,“我是你們的語文課老師”,那聲音就像播音員。好聽歸好聽,但是在那個我們還很少聽到普通話上課的年代,這個老師一開口就“洋腔洋調”,肯定是個外地人。立即,我對他產生了心理上的距離感。

我個子矮、坐頭排,在他的目光注視下,毫無躲避的空間,只好老老實實聽課。

他講《從百草園到三味書屋》。皂莢樹、桑椹,還有蟬、黃蜂、叫天子,皆是我這個農村孩子的朋友。他講得有聲有色,幾堂課聽下來,我興趣大漲。想不到,這個城裡人、外地人把我們引進“百草園”就像帶到他自家的園子。甚至連我也從沒聽說過的斑蝥,他竟然熟悉得很,還跟我們講起了他小時候捉斑蝥的趣事。

當講到魯迅先生在桌子上刻下“早”字時,我也情不自禁地摸出鉛筆刀,在課桌上刻起來。正在用力深磨,忽然感到教室安靜下來,渾身不自在,原來黃老師已經站到我身後。刀被沒收,他生氣地丟下一句話“放學後到辦公室來”。

那天放學後,我瑟縮在老師辦公室門口。磨蹭了半天,終於鼓足勇氣,輕輕敲門。“進來!”裡面傳出一個粗獷的聲音,鄉土氣息的腔調,像極我老家的生產隊長。這肯定不是黃老師的聲音,我慶幸地暗想:“黃老師一定不在,他可能已經忘了清算我犯的錯。”正要轉身逃跑,門開了,一隻手伸出來一把抓住我的手臂。“嘿,你還想跑嗦,我一直等起你的喲!”是黃老師,仍是剛才那個粗嗓門,地地道道的江津話,想不到江津話和普通話在他這裡可以自由切換、毫無障礙。

我如坐針氈,聽黃老師給我講:課桌是新做的,是學校的財產,要愛護。農村孩子能在縣城上學不容易,花了家裡的錢,要好好讀書,要靠知識改變自己的命運。他也是個農村人,靠發奮讀書,才考起了學校,當上了老師。

灰溜溜出了辦公室,我既痛心疾首,也暗中竊喜——原來農村娃兒也會有出息,也會像黃老師那樣,練出一腔普通話。

他在課堂上,還是那一口字正腔圓的播音員普通話,讀“大江東去”氣勢磅礴,講女排精神令人振奮……我越來越愛上語文課了。

但是沒過多久,我與黃老師又產生了“矛盾”。

那是入學半年後,學校照顧家庭困難的學生,給予免除學費,每個人要退3元學費。因為家裡經濟條件差,我也在免除學費名單裡。說實話,那時是心心念念盼著那3元學費,我已經做好了預算方案:國營商店櫃檯裡的白球鞋可以買一雙,再也不用拿白粉筆塗抹黃膠鞋;校門口的羊肉米線,可隔三岔五去品嚐下;小什字的電影院,也能進去看幾場過癮……

終於盼到了那一天,班長通知我去領取困難補助退回的學費。我興沖沖地跑去辦公室,但是黃老師遞過來的卻是一張“白條”:“你的錢我幫你訂了一年的《兒童文學》。下個月起書就到,每月一期,你要認真看!”

那一刻,我差一點把手中那張郵局收據撕碎。所有快樂的期望頓時都成了泡影,我憤怒地想,你憑什麼替我做主?

這件事讓我“耿耿於懷”了很久。

在後來的日子裡,《兒童文學》每月如期而至。一開始我還帶著怨氣有點嫌棄,後來偶爾翻開一本,上面一篇篇美文、一段段妙語居然吸引住了我。就這樣一本本地看下去,閱讀興趣被強烈地調動起來,我的語文成績越來越好,也帶動了其他科目,兩年多過來,我的學習成績進步很大。有時,翻著手裡的書,想想沒穿到腳上的白球鞋,沒吃到嘴裡的米線,心裡還是有些許委屈。

初中畢業,我們班全部升學,創造了前所未有的佳績。我也考取了師範學校。更為慶幸的是,我終於可以坐火車了!

盼到開學了,收拾好行李,準備趕往火車站去新學校,卻被母親喝住了:“黃老師在江津等大家,一起坐船去。”

坐船,那得多慢!坐火車可快得多呀!我都畢業了,他咋還要管閒事?

天剛矇矇亮,大江的波濤抹上淡淡曙光。黃老師和我們六個讀師範的同學齊聚在輪船碼頭。黃老師站在岸邊,每一句叮囑都有條不紊:“剛剛漲過水,江上波浪大,要注意安全。三年以後,你們就要當老師了,要學好本領,要做個好人,要練好身體。”他指著我:“特別是你,身體差,個頭小,差點體檢沒合格。多吃點,快長高……”

哼,最後時刻,還戳我的弱點!

船來了。他幫我們搬執行李上船。他右手提著我的木箱,木箱裡裝滿了書籍、衣服、鞋子,還有一袋煮熟的玉米,沉重得拉下他的右肩向一側傾斜。過跳板時,一晃一晃地,最後一大步跨上船時,一個趔趄,要不是船工伸手把他拉住,他差點跌進江裡。他幫我們把一件件行李搬到船艙的貨架上,還不忘用細繩套牢。“下船時,別拿掉了行李哈。”

汽笛拉響,黃老師站在岸上。輪船啟航,岸邊那單薄的身影還在揮手。他越來越小,我們越走越遠……

多年之後,我仍記得那幅畫面,那搬執行李上船的背影、那揮手的動作。是他,把我們一個個懵懂少年渡向遠方!

多年之後,我對他的“耿耿於懷”全部變成了深深的尊敬和感激。

今年暑期,我約上幾位老同學陪黃老師喝酒。看著他油黑的頭髮已經稀疏斑白、曾經瘦削挺拔的身軀變得有些彎曲,握著他那雙摸過我的腦袋、每個月遞給我一本《兒童文學》、提過我沉甸甸的行李箱的手,我眼睛裡禁不住有種潮動……

每每教師節,我都會想起我的老師,尤其是黃老師。他教會我識文斷句,給了我這輩子求生的衣缽,他引我上路、渡我上船,是我成長道路上的引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