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童文學應該被賦予成人結局嗎?

兒童文學應該被賦予成人結局嗎?

「當然有遺憾,當然不完滿,但這就是人生。

“他仍然喜歡跳,不僅憤怒的時候跳,高興的時候也跳。”這是誕生於作家楊紅櫻筆下的馬小跳,是“一個完好地保持著孩子天性的孩子,一個理直氣壯地做著孩子的孩子。”

90後記憶裡的馬小跳,可以歷經無數次驚心動魄的大冒險,擁有多姿多彩自由自在的課餘生活,身邊圍繞三五好友,拌嘴鬥舌,沒有比這更讓人豔羨的童年了。

就當我們以為馬小跳將永遠停留在小學四年級時,一則馬小跳成人結局的微博宣告了這些兒時“虛擬玩伴”的“殺青”。

兒童文學應該被賦予成人結局嗎?

雖然馬小跳系列叢書出版人路金波第一時間闢謠,但跟隨馬小跳成長起來的眾多讀者還是難掩對這一成人結局的遺憾和失望,評論區除了有歡喜冤家馬小跳和路曼曼的馬路cp粉無力“裂開”,還有聲音認為兒童文學不應該有成人結局,

兒童文學理應止於兒童

但知著君覺得,成人結局的降臨

可以且有必要

,它給予兒童觀瞻現實世界的瞭望臺,也饋贈長大後的我們一聲溫柔的嘆息。

無法完全割裂的兒童世界和成人世界

童話是兒童文學最重要的一種體裁和表現形式,大部分兒童文學都在試圖以童話構建一個專屬於兒童的烏托邦,在很多讀者看來,兒童文學的純粹性正基於此。社會越複雜,童話中的天然純真就顯得越珍貴,因為它能剔除偽飾成分,直指人內心最柔軟的部分。

周作人在《童話評論》中認為童話就是

初民心理

的表現。所謂初民,即為遠古原始時代的人,抱有一顆天真爛漫的赤子之心。

天然、天真、天生三個詞語很好地概括了孩童和成人的區別,也構成了兒童文學區別於成人文學的因素,進而機械地製造了兒童文學中的世界和現實社會難以逾越的鴻溝——但我們顯然忽略了兒童文學和成人世界是無法完全割裂的,兒童文學中的聚光燈雖然打在孩子們的身上,卻不能把成年人驅逐出監護者的位置。

兒童文學應該被賦予成人結局嗎?

▲ 模擬城市競選市長時,林子聰的“鳳凰與雞”言論

或許有些兒童文學會有意規避成人世界的執行規則,但依然無法將這種模式完全消除。拿今天的主角《淘氣包馬小跳》為例,馬小跳的父母有趣可愛,比起監護人的角色,他們更像是朋友,

家庭這個邁入成人世界的第一停泊地在作品中被賦予了更濃厚的童趣色彩,以削弱成人世界的存在感

。但進入學校的馬小跳依然會受到同學丁文濤、林子聰的傲慢嘲諷,安琪兒也會被大家叫“笨女孩”、“醜女孩”,孩子們身處的象牙塔,有時更像是一個小社會。

拋開時間的刻度,孩子們即便永遠停留在四年級,他們對外界的感知也是不會中斷的,與成人的交往、與校園和家庭之外場景的互動,本身具備不可控性。因此,兒童文學中塑造的烏托邦,不可能脫離成人世界對其的教育和影響,成人結局也就自然而然誕生了。

逐漸滲透的成人化隱喻和現實意義

兒童文學,人類涉足世界的第一位指導老師,讓孩子們擁有了做夢的權力,並在父母溫柔的講述聲中儘可能延長他們做夢的時間。

但美夢不能試圖遮蔽孩子們探究現實和未來的視線。徐調孚稱“(安徒生的童話)所給予孩子們的糧食只是一種空虛的思想,

從未把握住過現實,從未把孩子們時刻接觸的社會解剖給孩子們看。

兒童文學應該被賦予成人結局嗎?

兒童文學作品中有不少以孩子的視角觀察成人世界的描寫。《超級市長》中,馬小跳參與模擬城市的市長競選,從街頭民意調查、會場演講到拉票環節,生動再現了兒童語境下的社會現狀和成人迷思:在毛超眼裡,開黑色奧迪車的都是大官;馬小跳成為候選人後,被秦老師開小灶卻很疑惑為什麼不能說真話,甚至意思對了表達卻錯了等等。

競選市長的這段敘述,赤裸裸地暴露出成人世界存在的腐朽和齷齪。黑色奧迪車和大官掛上了鉤,成為了金錢和權力抽象意義之上的符號象徵,透過兒童的雙眼,我們掃描出了藏匿在光鮮背後的政治隱喻。

而馬小跳的疑惑和“背不下來”,則如同一面鏡子,照出了孩子眼中教條主義和形式主義的可笑——在成人世界裡,真誠簡潔的表達比不上花裡胡哨的定語和敷衍的“表決心”,像馬小跳這樣踏踏實實走上街頭做民意調查的候選人,在老師眼裡卻不如一張巧舌如簧會走過場的嘴。

兒童文學應該被賦予成人結局嗎?

▲ 沈騰馬麗的春晚小品《走過場》

這些讓童年你我有些迷茫的操作,其實佈滿了兒童文學作家的巧思:他們複製成人的社會活動,將其遊戲化、娛樂化,

把真實的社會圖景藏在兒童的嬉笑中,反射出成人世界的一些瑕玷。

兒童文學應該被賦予成人結局嗎?

當然,兒童文學中那些出其不意的成人和“特別”的性別現象更是意義非凡,讓兒童遭受“心理衝擊”的同時,也給他們上了最生動的一課:馬小跳的舅舅,新新人類,三十歲還沒結婚,但活得純粹又快樂。其實,從他的名字“丁克”就可以體會到奇妙之處。丁克,即主動選擇不生育的人群。在家庭議題中,丁克一直頗有爭議。

但在兒童文學中,我們看到了對丁克的

常態化敘事

——對讓全家人都著急抱小孩的舅舅丁克,馬小跳卻由衷覺得“不結婚沒什麼大不了”,借小孩之口駁回“不孝有三無後為大”的觀點。要知道,《丁克舅舅》出版於2004年,那個時候我國的丁克一族還遠未像現在一樣具備一定的自由度和社會支援。兒童文學時而有之的高度的先鋒精神可見一斑。

兒童文學應該被賦予成人結局嗎?

▲ 穿裙子的馬小跳

兒童文學也將諸如性別啟蒙這樣的議題納入描寫的範圍內。《小大人丁文濤》一書中,割了包皮的馬小跳和丁文濤“同病相憐”,擁有了一個共同的秘密。如同不能說出口的“月經禁忌”,割包皮這種正常的生理保護方式也讓很多父母羞於啟齒,無形中讓孩子缺席了重要的生理一課。

於是我們看到兒童文學承擔了教師的角色,把現實生活中被忽視的內容透過直接而自然的文字語言表達出來。

對男孩子而言,這樣的文學作品像是穿過紙張走來的一個知心哥哥,在他平淡的口吻中,“馬小跳們”都更瞭解了自己的身體一點。

成人世界的思想隱喻不僅出現在兒童文學中,也被包裹在少兒動畫中。《貓和老鼠》中有一集Blue Cat Blues(憂鬱的貓)講述了湯姆慘痛的求愛史,面對漂亮的白貓,湯姆不惜透過變賣資產、借高利貸、簽約為奴的方式來滿足白貓的物質需求,卻還是輸給了原本就富有的黑貓布奇,最終只能憂鬱地坐在鐵軌上等待駛來的火車。

兒童文學應該被賦予成人結局嗎?

▲ 湯姆花光積蓄買來的小鑽戒和布奇的閃瞎眼大鑽戒

兒童文學應該被賦予成人結局嗎?

兒童文學應該被賦予成人結局嗎?

一無所有的“舔狗”湯姆(雖然他是隻貓),是無數“為愛走鋼絲”“為愛放棄自我”的人的寫照。動畫透過一如既往的誇張手法塑造了拜金物質卻很現實的漂亮白貓,打造了“生在羅馬”的霸總布奇,短短六分鐘,小時候的我們不明就裡,現在看卻能品味出愛情觀、金錢觀、人生觀的衝突碰撞。

這些或新穎或殘酷的大人的標籤,在兒童作品的文字中有意無意地出現,從這個角度來看,

滲透進兒童文學的成人化敘述為現實的指導意義加註了砝碼

至善至美的童話淨土VS現實對映的黑暗隱喻

按照我們的設想,即便有成人結局,也應該是馬小跳和他的朋友們延續著四年級時的活潑燦爛,驕傲地擁抱自己的未來。那麼和他一同成長的我們,也能夠由此感受到一點糖衣童話的慰藉。反正不應該是有人錯過、有人失意的Bad Ending。

兒童文學應該被賦予成人結局嗎?

但如蔡康永所說,長大往往是一個掃興的過程。人事愈繁,苦惱就愈多。馬小跳不符合預期的成人結局,是現實社會的真實縮影,

有力且有理

。不可知的成長軌跡,在馬小跳的結局中展現的淋漓盡致,就這一點來說,無可指摘。

讀到這兒你可能會感覺到,無論是《淘氣包馬小跳》還是童話大王鄭淵潔的作品,主流的中國兒童文學都承載著對孩童豐沛的關懷,

成長過程的至善至美

,是中國兒童文學不變的核心,相較之下,結局並非是天平傾斜的那一方。

對此,中西方童話呈現出了較大的差異。爭議頗多的原版《格林童話》一直被認為是

令人心悸的血腥暴力書寫史

,風靡一時的《安吉拉·卡特的精怪故事集》同樣很難讓人相信這是一部Fairy Tales,因為它們的內容早就超過了我們對童話的界定。

兒童文學應該被賦予成人結局嗎?

西方童話表露出來的暗黑成長史,和當時嚴酷的社會環境、複雜的生存條件息息相關(《格林童話》寫於德國社會支離破碎的19世紀,《安吉拉·卡特的精怪故事集》誕生於二戰至冷戰期間),它具備的並非是中國兒童文學的教育和引導功能,而是對映現實、掙扎生活的情緒宣洩功能。

兒童文學的核心,到底該置於塑造真善美世界的情境裡,還是該毫不留情地展現真實世界呢?

真善美的少兒世界見證了馬小跳和他的朋友們的快樂成長,長大後的真實世界卻也一直伴隨著他們,沒有辜負。

參考資料:

1。唐蓓。 論奧斯卡王爾德童話中的“成人世界”[D]。暨南大學,2012。

2。鳳凰網文化:格林童話:人性的呻吟,黑暗到骨子裡

(圖片均來自網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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