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大象共存——辛巴威難以承受之重

“我們夜裡不能睡覺,得保持清醒,警惕覬覦我們所剩無幾的作物的大象。”辛巴威東西部一位40歲的農民弗洛拉·曼格瓦納對半島電視臺說。

近來,弗洛拉都呆在家外面一個臨時搭建的小木屋內,盯緊農田,擔心附近萬基國家公園的大象來襲。十多年來,這些大象都會隔三岔五“入侵”她的田地,在玉米成熟之前掐斷生命。

非洲的大象在減少,但辛巴威的大象卻越來越多。據央視新聞報道,辛巴威非洲象數量居世界第二,僅次於鄰國波札那,且津大象數量每年以5%至8%的速率快速增長。

大象數量超過當地環境承載能力,受災的不僅是作物,辛巴威政府發言人尼克·曼格瓦納5月初表示,今年辛巴威的人象衝突已導致60人死亡,50人受傷。去年,人象衝突在辛巴威導致至少72人死亡。

對辛巴威人來說,與大象共存或已成為難以承受之重。現在隨著非洲旱季接近,象群將四處尋找水和食物,帶來更多威脅,弗洛拉還需要熬過許多不眠之夜。

與大象抗爭

為了對抗大象,當地居民絞盡腦汁。

去年,當地動物保護組織Tikobane Trust研製出由牛糞、水和大蒜為主要原料的“驅象劑”,在一個村莊試驗成功,組織創始人稱其可以趕走200米外的大象。

其鄰國南非的克魯格國家公園驗證過,“辣椒炸彈”、用蜂巢建築起來的圍欄都可以唬住這陸地上最大的哺乳動物。

津居民還組成了觀察小組輪班,他們用原始武器和篝火來嚇跑大象。當大象露出蹤跡時,值班的“守望者”便大聲敲擊金屬罐頭。

與大象共存——辛巴威難以承受之重

2021年3月25日,辛巴威,農民自制混合物裝在瓶子裡燻走大象,保護莊稼。圖/視覺中國

也有些辛巴威人不得已需要跟大象正面對峙。為了尋找好的牧場和水源,當地放牧人只能把牲畜趕進萬基國家公園。津公園和野生動物管理局發言人曾表示,牲畜進入萬基國家公園,會有感染疾病和被攻擊的風險。

47歲的牧牛人托馬斯·楚碼(Thomas Tshuma)在接受阿拉伯電視臺採訪時說,當地牧場現在稀缺,為了養活牲畜他們必須尋找更好的牧場,可在公園裡,大象會不斷騷擾、攻擊,試圖趕走他們。

近一年來,津氣候不穩定,在長期的乾旱後,今年年初才迎來正常雨季,今年收成預估並不樂觀。在弗洛拉居住的村莊,農業是村民主要的維生方式,他們今年都在保護農作物身上下足了功夫。

但弗洛拉的耐心已經被大象持續多年的干擾磨盡了。在這場與大象的“對決”中,弗洛拉說他們已經輸了。心裡的弦繃得太緊,她晚上根本不能睡覺,家裡還有6個人需要靠她養活。

弗洛拉說,“因為大象,我們每年的收成都不好,今年降雨量少,大象還是帶來重大問題,破壞田地……應該直接把大象移走。”

仍不堪其擾

對大象來說,當地人的戰略都是雕蟲小技。“當地人能做的太有限了。你要怎麼去與大象——一隻(約)六噸的動物抗爭?”辛巴威國家公園和野生動物管理局發言人迪納什·法拉沃(Tinashe Farawo)在接受新京報採訪時反問道。

與大象共存——辛巴威難以承受之重

在奈米比亞的大象。圖/Frans Lanting/Mint/視覺中國

他解釋稱,“大象可能會因為辣椒躲開,因為被蜜蜂蜇過而逃走,但時間久了它們也會發現,這些都不會傷害它們。”

與此同時,人象衝突的悲劇仍在不斷上演,農作物、牲畜、甚至人都不堪其擾。

“有時候,這些手段只會激怒大象。今年一個遇難者,在大象接近其田地時擊鼓,試圖嚇退它。結果適得其反,大象追隨並襲擊了他。在家人的注視下,他在離家只有10餘米處不幸身亡。”法拉沃講述道。

“還有一個在人象衝突中倖存的放牧人,事發當天他在下午2點被大象襲擊,卻遲遲無法找到救援,受傷的他只能匍匐前行,直到晚上10點他才獲得幫助。他在地上整整爬了8個小時。”

在辛巴威,人與大象共存已久,當地人十分尊重大象,但法拉沃說,現在對很多辛巴威人而言,大象意味著痛苦。

“現在我們談論人象衝突時,談論的是當地賴以生存的生計被摧毀,人類被大象襲擊而死。每天都有人因大象而受傷。在我們的社群,人們在下午四點後就無法出門,學校也被迫下午提早關閉,因為晚上是野生動物隨心漫遊的時間。”

而隨著當地逐步進入旱季,情況將更加糟糕。在辛巴威,現在正處冬季,還不是大象活躍的時期,最乾旱的時候是每年8月、9月、10月。

據法拉沃介紹,大部分辛巴威的野生公園都在乾旱地帶,動物缺水,旱季來臨之際會遷徙尋找水源。大象能嗅到10公里外的水源,而這些水源,正是人類社群的家用水源,因此在旱季,人象衝突必會加劇。

“(在遷徙時)10頭、20頭大象經過田地,(對農田和民眾而言)就是一場災難。”法拉沃同時強調,它們不是大家在動物園裡看到的溫順的大象,而是沒有經過訓練的野生大象。當它們聞到人的氣味時,只會覺得有入侵者來襲。

與大象共存——辛巴威難以承受之重

日出時分,一小群大象在安博塞利平原上行走。圖/Ibrahim Suha Derbent/Getty Creative/視覺中國

更糟糕的是,在這個動物世界裡,大象便是領頭者,它們遷徙時,斑馬、扭角林羚、水牛甚至獅子都會跟隨,動物們形成群體之後,獅子會捕獵村莊等社群裡的牛、羊、驢等,甚至攻擊人。家養牲畜,對居民而言意味著生計,對野生獅子來說則只是唾手可得的獵物。

同一片土地上,人象數目翻倍

萬基國家公園約半個比利時大小,綿延覆蓋約1。46萬平方公里,位於非洲南部喀拉哈里沙漠的東部,是辛巴威最大的野生動物保護區。這裡棲息著100多種哺乳動物和400多種鳥類。

這些年來,萬基國家公園的大象增長速率失控。據津公園和野生動物管理局(Zimparks)資訊,這些年來公園中的大象數目已經增加到5萬餘頭,遠超出其1。5萬的容量。

而據非洲新聞臺(Africa News)報道,津政府官員表示,津的生態環境可以支撐5。5萬頭大象,而現在津大象已經有約10萬頭。

除了超過環境承載能力的大象數目外,也有專家指出,人象衝突的加劇與人類活動有關。

“土地利用的變化和人類對(動物)保護區及附近的持續侵佔,激化了人類與野生動物之間的矛盾,雙方(人類與野生動物)都會因此受苦。”當地非政府組織“辛巴威環境夥伴”執行董事沙米索·穆帕拉(Shamiso Mupara)表示。

據半島電視臺報道,萬基國家公園附近人類的土地使用需求增加,當地人口也有所增加,使得原先萬基國家公園人與大象之間一公里寬的緩衝區被人類侵佔,加劇了萬基國家公園中大象與周邊27個村莊的矛盾。

與大象共存——辛巴威難以承受之重

辛巴威,萬基國家公園中大象與小象在河邊飲水。圖/視覺中國

這可能確實是“人類侵佔土地”,但這種說辭或難及人象衝突的根本。

法拉沃說,“若從40餘年前辛巴威獨立時算起,當時津有約700萬人口,現在我們有至少1400萬人口,翻了一倍。當時大象數目有約4萬,現在也至少翻了一倍。人數、大象數目都翻了不止一倍,當地也在不斷加強基礎設施建設,我們建起了學校、診所、鐵路等,不斷擴張,而這還是上世紀80年代的同一片土地。”

辛巴威的發展和人口數目的增長都在情理之中。在這種情況下,法拉沃認為,最關鍵的還是合理安排利用好土地等資源,實現平衡。

津政府陷入兩難困境

當地人不斷質問“為什麼大象的生命比我們的更重要”的同時,津政府也左右為難。

津政府發言人曼格瓦納稱,人類與野生動物的衝突相關議題現在極易激發民眾的強烈情緒。“在我們的部落,大象因其圖騰的相關價值而受到尊敬。它們的死亡也不會被輕視。但當它們與人類發生衝突時,我們便處於兩難的境地。”

儘管辛巴威“象滿為患”,但《世界自然保護聯盟》瀕危物種紅色名錄指出,受到(非法)象牙交易和棲息地缺失的影響,非洲森林的大象處於極度瀕危的狀態。

津旅遊和環境部長曼加利索·恩德洛武(Mangaliso Ndhlovu)在一份宣告中表示,要找到中間立場非常困難。換言之,津政府要在保護人民安全、確保其正常生活不受大象干擾的同時,也需要考慮到如何長久與大象共存、保護生態環境。

津政府不僅陷入這兩者之間的道德困境,而且也缺乏資金來控制大象數量以保持生態平衡。

實際上,不僅僅是辛巴威,央視新聞指出,包括波札那、奈米比亞在內的多個非洲國家都表示已出現大象數量超過環境承載能力的困境,人象矛盾凸顯,與此同時,這些國家的野生動物保護資金遠遠不足。

對此,今年5月,在非洲大象保護會議上,津政府呼籲國際社會解除象牙貿易禁令,允許辛巴威等非洲國家出售大象及象牙製品,以獲得資金用於野生動物保護,同時讓生活在國家公園周邊的民眾受益。

同月,辛巴威請求歐洲國家支援,出售津6億美元的象牙庫存,不過這一請求並沒有立即獲得支援。

今年也並非辛巴威第一次發出類似呼籲。2019年,波札那、奈米比亞和辛巴威要求獲取權利,以出售透過自然死亡、沒收和選擇性獵殺獲得的象牙,但這在《瀕危野生動植物種國際貿易公約》(CITES)相關會議上被拒絕。

讓真正與大象共存的群體發聲

在大象管理上,非洲國家之間的合作不可或缺。

據非洲電視臺(Africa News)報道,非洲大陸70%的大象都在非洲南部,共有約29。3萬頭大象。而在大象的世界裡,國家之間沒有邊界。

“大象沒有護照、也不用做核酸檢測……這意味著在管理大象上,我們不能孤立其他非洲國家。”南非犀牛專家組科學官員山姆·佩雷拉(Sam Perreira)指出。

但肯亞堅決反對重啟象牙交易。肯亞認為,一旦重啟象牙銷售,必將帶來市場需求,重新引發盜獵行為。

與大象共存——辛巴威難以承受之重

當地時間2021年6月15日,肯亞內羅畢,安博塞利國家公園的大象。圖/視覺中國

據央視新聞報道,有專家表示,圍繞象牙貿易禁令的博弈,可以折射出經濟、社會等多層面的問題。包括非洲象在內的野生動物資源對其分佈國來講也是發展經濟的重要資源之一。當國際旅行、旅遊業恢復後,如果當地野生動物種群卻已因盜獵而沒有了,對地方經濟可持續發展來講不利。

不過,人象衝突的主要受害國辛巴威、波札那和奈米比亞最在意的或不是肯亞等非洲國家的反對,而是在大象相關議題的重要決策上,真正跟大象共處的社群喪失話語權,西方世界卻佔據主導地位。

波札那野生動物和國家公園主管部門主任卡貝洛·森亞佐(Kabelo Senyatso)指出,這些議題上,與野生動物共處的人沒有參與討論,連相關非洲國家政府也在努力爭取話語權。“非常不幸,《瀕危野生動植物種國際貿易公約》(CITES)的發展主要由西方非政府組織決定。”

“那些真正和野生動物,有時需要與獅子、大象等危險的野生動物共享生活空間的人,他們為保護野生動物做出了積極貢獻。因此,關於大象的未來和貿易的決定,聽取當地社群的聲音、讓他們參與這一過程非常重要。”奈米比亞野生動物研究和監測組織副主任肯尼斯·尤塞布(Kenneth Uiseb)也呼籲讓當地社群發聲。

法拉沃說道,“跟大象共存的人才知道他們想要什麼,為什麼不讓他們自己決定?西方那些人甚至從沒到過辛巴威,他們不知道在人象衝突中失去親人、喪失生計是什麼感受,卻在代表非洲社群發聲。他們為什麼可以坐在巴黎、倫敦、紐約的某個帶空調的辦公室裡,為千里之外的非洲社群做決定?”

“在這裡,有人的丈夫被15只獅子圍攻而死,卻難以求得補償,還要繼續帶著孩子生活下去。這不是什麼童話故事,而是辛巴威人的現實。我們一旦發聲,有些(西方)人就說是政治鼓吹,所以我們一直呼籲,讓他們來到這裡,跟人們對話,瞭解事實。”

新京報記者 侯吳婷

編輯 劉茜賢 校對 張彥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