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超去“油”記
作者 | 王秦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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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剛川》上映，有知乎網友排名各角色演技：張譯第一，吳京第二，鄧超第三。
老實說，這是對鄧超演技的高度褒獎了。相比張吳二人的出場，鄧超出現鏡頭不過5分鐘左右，情節也偏老套——鄧超飾演的步兵連長高福來想衝鋒陷陣，但他接到軍令，必須先修橋，幹著原本工兵的活兒。類似“被迫留守”的情節在戰爭片中很常見，鄧超要演得出彩，難。
但恰恰是在這部戲中，鄧超貢獻了他迄今為止好評度最高的喜劇橋段。李九霄飾演的下屬劉浩為不能上戰場和鄧超吵架，吵得急了，江西佬兒高福來開始飆家鄉話，劉浩吼他“一生氣你就說你那個江西話，我們聽不懂啊”。轉頭，高福來問現場一個士兵聽沒聽懂自己說話，士兵卻回答“不渴”。
《金剛川》人物關係海報，鄧超和李九霄。圖片：官微
這段表演給很多人留下深刻記憶，他們感慨：鄧超難得好笑而不浮誇。
逗逼好笑？浮誇做作？這是過去幾年裡，他留給大部分觀眾的印象。從跑男的“We are 伐木累”、“弄啥嘞”，到鄧氏喜劇《分手大師》（2014）、《惡棍天使》（2015），鄧超以他獨特的方式抹煞掉自己十多年的影視成就，被不少自媒體冠以“中生代油膩男星”的稱號。
鄧超飾演《少年天子》中福臨一角，圖片：網路
但，本不至於此。直到今天，知乎上仍有人被《少年天子》中的福臨一角折服，“在《少年天子》裡他有種要掌控自己命運卻不得不低頭的宿命感，這種處理手法在言情劇中是相對高階的，之後的《甜蜜蜜》等也是同樣特徵。”此後，《李米的猜想》（2008）、《中國合夥人》（2013）、《烈日灼心》（2015）、《影》（2018）等不同型別的電影也充分證明了鄧超身為演員的實力。
表面上看，這確實是一個遊走在“用力過猛”和“實力演員”之間幾近分裂的男明星。但當我們考古其早期經歷，會發現，他的所謂“油膩”既有客觀因素，也是個性使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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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翠花上酸菜”
2014年，在央視《開講啦》舞臺上，撒貝南公佈網友對鄧超第一印象的調查結果，關鍵詞包括“戲瘋子”、“神經病”和“癲狂症患者”。無論哪一個詞，似乎都包含了兩層意味，即被形容主體的極端風格和搞笑因子，極端風格註定了他會是一個好演員，搞笑因子則奠定了他對喜劇的理解。
所有這些在鄧超年少時就有跡可循。在GQ採訪中，他講述自己16歲時，從一個成績優秀、前途明亮的好學生，變成一個在歌舞廳跳舞的“社會邊緣人”經歷，“肢體的表達，讓人著迷”，“離家出走，去廣州跳舞”。他的父母沿著唯一南下的京九線從南昌一路尋到廣州，一家一家歌舞廳找，找到已逃學三月的兒子。
之後，鄧超選擇向父母妥協——接受江西省藝術學校三年話劇表演訓練後，去中央戲劇學院參加藝考。在不只一個場合，他提起這段經歷，“覺得考不上，就是去應景一下”。考試現場，這個曾經“不軌”的少年唱了一首《鐵道游擊隊》，用的卻是張學友的唱腔，“西邊的太陽就要落山了，微山湖上靜悄悄……”深情的歌喉與神態配上經典紅歌歌詞，自帶搞笑效果。
鄧超在跑男中秀迪斯科，圖片：網路
表演結束，老師喊他走得更近些。“特別”的關照讓鄧超心裡一喜，以為考試有戲，卻聽見這個老師和一旁的人說，“我說這孩子嘴歪吧……你看，還缺半顆牙”。
這段很糗的考場經歷讓鄧超隱約覺得，最終進入中央戲劇學院，“是因為我的可愛，把我留了下來”。
這裡的“可愛”更近於一種“好玩”，而這種認知似乎構成了他長期以來對自我的定義——一個作為喜劇演員的鄧超。在《非常靜距離》的訪談現場，鄧超自曝，大學軍訓時，同學們不想軍訓了就把他拎出來，“超兒，快給教官表演個節目”。曾經在歌舞廳表演過的迪斯科舞步，隨意扭扭，或唱首歌，都能引爆全場。
在畢業大戲《翠花上酸菜》的演出中，鄧超反串出演一個女性角色九兒。九兒自戀又騷情，穿著漁網襪、高開叉裙，圍著一根鋼管舞得激情奔放。後來，這部戲流傳到網上，網友們評價“敢於自毀形象”、“太搞了”。
關於這段表演，一個《非常靜距離》的現場觀眾，同時也是一名藝術老師，不無驚豔地讚美道，“如果一個男生扮成女生像鄧超那樣，太不容易了”。他還表示，平時教學時，也會模仿鄧超的風格。
《分手大師》經典挪用橋段，圖片：電影截圖
類似讚歎對鄧超後來的喜劇創作會產生多大影響，我們不得而知，但可以看到的是，2014年，鄧超拍《分手大師》，把這個經典橋段挪到了電影中。同樣行頭，同樣化名“九兒”，男扮女裝的男主角在選秀舞臺誇張熱舞。舞蹈結束，評委感動了：全世界最糟糕的走秀，但是是最棒的表演，因為看到了“對舞臺的熱情”。
然而，這樣的情節設定更像導演內心的自我對映：感動了自己，卻沒有感動觀眾。
事實上，很多影迷都將鄧超後來的“跑偏”歸結於他學生時期的經歷，以及骨子裡抓馬的本性，認為他浮誇的表演風格很大程度上就是從話劇延續而來。那是今天為人所熟知的鄧超，一個逢喜劇便用力過猛的、盛產表情包的鄧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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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油膩”進階史
和一票被吐槽“油膩”的演員不同，開啟任何一個平臺，很少有人質疑鄧超作為實力演員的演技。
過去幾年，觀眾們苦口婆心勸說鄧超的無非兩件事：1、不要再導演喜劇和演喜劇了；2、不要再上跑男了。
2014年，鄧超自導自演的《分手大師》上映，從《變形金剛4》口中分得6。66億票房，卻也迎來人生第一次口碑崩盤。彼時宣傳主打的是“超氏喜劇”——搞笑又感人。鄧超則在接受採訪時稱，想構建一個和現實相關卻又抽離的“假假的世界”，本人是金·凱瑞的超級影迷，“金·凱瑞的電影和我們風格蠻像，如果喜劇分輕喜劇的話，我們就是重喜劇，全部是重拳”。
對此，造型師郝藝提醒他“做不好會很傻”，但做好了“就是比較像熱內（讓-皮埃爾·熱內，代表作品《天使愛美麗》《漫長的婚約》等）那個電影，那樣的一個世界”。
鄧超想構建的世界，觀眾們領略不到。彼時，討論焦點在於《分手大師》到底是喜劇，還是鬧劇？廣泛的看法是，全片毫無邏輯，所謂笑點只是對一個接一個的雷人造型、反串、裝瘋賣傻的恥笑。
《分手大師》電影截圖，圖片：網路
導演陸川的父親老編劇陸天明直白激烈地批評道，“《分手大師》真實地打著喜劇、鬧劇的招牌展覽、把玩、謔弄一些下流的東西……電影整個的‘鬧’其實是用黃段子組合起來的……再加上毫無內涵指向和意味的瘋狂搞怪，灑狗血”，金·凱瑞的搞怪外殼下有內在的精神指向，而鄧超把這些全丟了。
《分手大師》上映一年後，鄧超自導自演的《惡棍天使》上線，豆瓣評分比《分手大師》還低，一個5。2，一個4。1：一來《惡棍天使》的笑點沒有任何升級，至少從劇情來看，仍認為喜劇就是低俗段子、屎尿屁和誇張肢體的組合，一段“舔屎”橋段給很多觀眾留下心理陰影；二來鄧超孫儷夫妻齊上陣，被指“想錢想瘋了”。
“想錢想瘋了”這一說法並不準確，很大程度上，《分手大師》《惡棍天使》確實契合了鄧超的喜劇審美。在和《部落格天下》對話時，他提到，喜劇最重要的是和觀眾合拍，而《分手大師》《惡棍天使》都改編自話劇，已經在劇院經過多場話劇實驗，“相信和觀眾是合拍的”。
也有人為鄧超成為靶子鳴不平，在他們看來，俞白眉是兩部戲的編劇兼導演，是“幕後黑手”，而俞的喜劇觀本就不行，開口閉口都是“喜劇本來就是俗，如果追求純雅，就別看喜劇”、“只要是從內心出發，不可能媚俗”。
《惡棍天使》電影截圖，圖片：網路
至於《惡棍天使》的差口碑，電影上映期間，鄧超就曾在線上線下多次迴應，認為“有人故意黑”、“和製造我‘出軌門’的其實是同一波人”。再後來，鄧超接受《部落格天下》採訪，將負評歸結為眾口難調，“你不要想做那個想調的人，如果這是一條街的話，我和白眉只是開了一個飯館，有特愛這口的，也有吃完這口不再來的”。
不過，“想錢想瘋了”並非完全無中生有。坊間流傳的說法是，鄧超的導演之路，與其說轉型，不如說是被資本推上去的。在GQ報道中，形容鄧超的轉型之路邁得“突然”，2012年，光線影業總裁王長田現場觀看話劇版《分手大師》後，直接和鄧超聊起了電影改編。而在王長田的導演計劃藍圖中，演而優則導，黃渤、徐崢、鄧超等都在此列，一個重要原因是喜劇電影製作成本低，很容易出利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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綜藝反噬
如果說當導演、拍爛片只是讓鄧超的人品備受質疑，參加真人秀綜藝則直接威脅到觀眾對他的演技感受。
神奇的是，鄧超參加《奔跑吧！兄弟》也是在2014年。這一年，他首部自導自演的電影《分手大師》上映；這一年，《奔跑吧！兄弟》意外成為國內現象級節目，除了第一期，連續十四期蟬聯週五檔綜藝節目冠軍。身為跑男團隊長，鄧超憑藉他在節目中負責擔當、幽默逗比的形象猛刷了一波流量。
也是這一年，他開通微博，成為大眾印象中喜歡刷屏的網癮中年，發搞怪照片，與網友嬉笑調侃。其中一則引發轟動的事件是，2015年，《惡棍天使》上映期間，鄧超在一小時內連續轉發78條網友好評微博，每條都配文跑男經典語錄“碗得服”（wonderful）。
自此，浮誇逗比、“裝瘋賣傻”等成為鄧超身上揮之不去的標籤。一方面，這帶給藝人廣泛的路人緣；但另一方面，隨著這一形象的深入人心，反噬開始出現。
《烈日灼心》死刑戲，圖片：電影截圖
2015年，鄧超主演電影《烈日灼心》上映。片中，一幕死刑戲被網友評為經典場面——鄧超飾演的辛小豐被注入試劑，臉止不住痙攣，瞳孔中透出深深的絕望與恐懼。毋庸置疑，作為演員的鄧超是優秀的，為進入小人物角色，他買了地攤上的內褲穿；拍死刑戲時，他兩度暈厥，身體真得注入葡萄糖。鄧超的表現讓導演也忘了是在拍戲，導演曹保平在叫“停”這場戲後，放聲大哭“超，我以為你真死了”。
但這仍逃不過少部分觀眾看到鄧超直接出戲，有網友說：看著他痛苦，就想起鄧超在跑男裡腳踩在指壓板上。
到了2018年張藝謀執導的《影》，鄧超先瘋狂健身增重20斤，再節食減重暴瘦40斤，一人分飾兩角——形容枯槁的都督和身材健碩的都督替身，不僅在外形上反差極大，在表演上也很有層次感。憑藉《影》裡的出色表現，鄧超入圍2018年的金馬獎影帝提名，張藝謀評價他“很玩命”。
但表現歸表現，開啟彈幕，滿屏都是“看見鄧超就想笑”、“鄧超，不要憋笑了”……事實證明，戲外曝光太多對演員就是有影響。
圖片：《影》截圖
在《人物》一篇《我為演員的誕生寫劇本》的報道中，節目總編劇提到，有時得幫助演員用作品打破人設，尤其是強人設型別的演員。比如鄧超，在參加《跑男》後，綜藝感、搞笑的人設立起來，觀眾看戲就容易跳出去。
這樣來看，傳統意義上，要求“好演員”少曝光、少上綜藝、保持神秘感，不是沒有道理。畢竟，瞭解一個人的私生活細節越多，越難對銀幕前的另一個人產生信任感。
04////
去油？
回頭來看，2014年是鄧超演員生涯的一個轉折點，2019年是另一個轉折點。
參加了六季《奔跑吧！兄弟》之後，鄧超在微博深情告別，因電影檔期原因，“暫時離開”。影粉們長舒一口氣，“哥，你可算退了，演員不要上太多綜藝，會消耗自己。好好拍戲吧”。
另一邊，鄧超終於不再執拗於他所謂的“重喜劇”。儘管《銀河補習班》（2019）仍存在“刻意煽情”、“用力過猛”問題，比如倡導素質教育，父親帶著孩子出去玩了兩個月，返校後成績進入前十……但整體來看，相比《分手大師》《惡棍天使》，《銀河補習班》有一定進步之處——不再不知所謂，不再“裝瘋賣傻”，而是試著關照現實，思考國內教育問題。
等到今年《我和我的家鄉》上映，質疑聲小了很多。對於鄧超、俞白眉聯合執導的《回鄉之路》單元，觀眾普遍反映“觀賞性和情感表達都不錯”。這或許要得益於主旋律電影題材發揮的有限性，鄧超剋制住了自己的重喜劇衝動，笑點靠故事情節推動，而不是為人所不齒的爛俗手段。
《我和我的家鄉》，圖片：電影官微
更重要的是，《回鄉之路》沒有浮在半空中，不少人被鄧超飾演的喬樹林感動：拍出了大西北的粗糲感，致敬治沙英雄。
差不多同期上映的《金剛川》也是一部主旋律電影，鄧超在片中飾演一名步兵連連長。某種意義上，軍人角色又一次限制了鄧超喜劇想象力的發揮，他的演技還是穩的。
於是，當我們試著解讀“好演員鄧超”和“爛導演鄧超”這兩種身份時，會發現兩者間有一種奇妙的互通之處。作為一名演員，鄧超身上的“瘋”、“極端”幫助他成長為一名好演員；但作為一名導演，這種過滿的情緒恰恰需要被剋制，而不是一味鼓動觀眾，晃著他們的身體說“你哭/笑啊，快哭/笑啊”。
真人秀《哈哈哈哈哈》確認鄧超、鹿晗、陳赫擔任常駐嘉賓，圖片：節目官微
那麼，鄧超會有徹底去“油”的一天嗎？
答案並不好說。10月27日下午，騰訊影片V視界大會宣佈，鄧超擔任常駐嘉賓的《哈哈哈哈哈》將在2021年上線。據官方介紹，《哈哈哈哈哈》是一檔公路進行式真人秀，立足於年輕人壓力大、時間少的現狀。這意味著，鄧超以往搞笑逗比的人設大機率會被繼續強化，而他退出跑男團的決定或許將喪失意義。
作為導演，鄧超在採訪時稱，結合妻子和《銀河補習班》路演過程中瞭解到的很多媽媽的經歷，“將來也會拍一部專門獻給媽媽們的電影”。那時，才是真正檢驗鄧超水平的一天。
參考資料：
央視，《開講啦|鄧超：給生活找點快樂》
GQ，《鄧超：享受做一個怪物的感覺》
安徽衛視，《非常靜距離|鄧超孫儷：幸福像花兒一樣》
新浪娛樂，《鄧超：惡棍天使剪掉孫儷很多戲，美人魚偷師星爺》
南都娛樂週刊，《陸天明痛批：近30年來最惡俗電影》
部落格天下，《鄧超：我在沉澱，我不需要停下來》
搜狐娛樂，《烈日灼心：鄧超“三罪合一”，死刑直播來真的》
新京報娛樂，《鄧超，在影中虐兩個自己》
收視率排行tvtv。hk，《又一現象級節目？奔跑吧兄弟第一季收視率盤點彙總》
新京報，《鄧超的真誠和熱情應該被群嘲嗎》
新浪娛樂，《俞白眉談惡棍天使：誰說賀歲喜劇不走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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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標題：《鄧超去“油”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