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禹錫和柳宗元為什麼被合稱為“劉柳”

李白和杜甫合稱“李杜”,元稹和白居易合稱“元白”,李商隱和杜牧合稱“小李杜”,文學史上把劉禹錫和柳宗元合稱“劉柳”。如果說有什麼不同的話,那就是劉柳的友情顯然超過了李杜、小李杜甚至元白。他們不僅是文學上齊名的雙子星座,也是現實生活中肝膽相照的至交。

劉禹錫生於772年,柳宗元小他一歲。793年,21歲的劉禹錫和20歲的柳宗元同榜中進士,這應該是他們畢生友誼的開端。兩人在地方上任職一段時間後,分別於802年和803年調回京師長安,均在御史臺任職。

劉禹錫和柳宗元為什麼被合稱為“劉柳”

劉禹錫和柳宗元的命運因為中唐時期的著名改革——“永貞革新”而拴在了一起。

安史之亂後,唐朝橫生兩大毒瘤,不僅導致帝國日益衰弱,也導致了帝國最終滅亡。這兩大毒瘤就是宦官專權和藩鎮割據。

779年6月,唐代宗去世,其子李適即位,是為唐德宗,改次年為建中元年。建中元年的劉禹錫和柳宗元,尚在幼年。

唐德宗登上皇位時已37歲,是一個心智成熟,對國家瞭若指掌的中年人。他的理想就是把帝國這艘方舟從衰弱而危險的水面,重新駛到貞觀和開元那樣的強盛而安全的海域。為了實現這一理想,唐德宗上任伊始,著手改革。

首先,罷免地方貢物和減少宮廷服務人員,以此減輕地方政府和民眾負擔。他先後免除諸州府、新羅、渤海以往每歲必貢的用於田獵的鷹、鷂;山南的枇杷、江南的柑橘,除了供給宗廟用於祭祀外,“餘貢皆停”;劍南的春酒每年原貢10斛,也“罷之”。此後,他又下詔,令各地政府及各藩屬國“不得貢珍禽異獸”。為表決心,還把文單國(今緬甸)所貢的32頭大象,從宮苑趕出,放生荊山之陽。

更重要的是,唐德宗聽從楊炎建議,自即位第二年起實行“兩稅法”。兩稅法的核心,就是國家根據民眾貧富差別,徵收相應的財產稅和土地稅,在一年裡分成夏稅和秋稅完成。兩稅法增加了國家財政收入,也在一定程度上減輕了土地較少的普通農民的負擔。

但是兩稅法實施後的公元742年,淮南節度使陳少遊就擅自超徵20%,此後,其他節度使群起效尤。

唐德宗明白,財稅也好,貢物也罷,都只是帝國的疥癬之疾,威脅最甚的心腹大患還是已成燎原之勢的藩鎮割據。

唐德宗的削藩之路,從取消已成慣例的節度使“父死子繼”開始,邁出第一步。781年正月,成德節度使李寶臣去世,其子李惟嶽秘不發喪,盜用李寶臣名義上書朝廷,請求由李惟嶽世襲,被唐德宗拒絕。

於是,安史之亂後,大唐帝國又一場曠日持久的內戰就此拉開帷幕。一方是絕不讓步的唐德宗,一方是多年坐大的四大藩鎮。由於中央軟弱,四節度使叛亂時,唐德宗能調動的部隊少得可憐。迫不得已,只好藉助效忠朝廷的另一些節度使,去征討叛亂的節度使。孰料,原本倚仗平叛的軍隊,轉眼間也裂變為叛軍。唐德宗派宦官去安撫,叛軍的迴應是將宦官射死。當叛軍一路鼓譟,直接衝擊皇宮時,唐德宗不得不倉皇出逃,暫居奉天(今陝西乾縣)。

嚴峻的形勢下,唐德宗意識到削藩之路已走入死衚衕,他只好向藩鎮示弱,以姑息的方式換和平。784年正月,唐德宗改元興元,下罪己詔。也就是說,唐德宗志在解決藩鎮的改革,在付出了沉痛代價後,問題不僅沒解決,反而更加嚴重——從那以後,藩鎮“父死子繼”或是“私相授受”就成為朝廷無權亦無法過問的“自家內政”。

劉禹錫和柳宗元為什麼被合稱為“劉柳”

唐德宗把爛攤子交給了他的繼承者——長子李誦。805年,這一年劉禹錫34,柳宗元33,均以詩文名滿天下。尤其重要的是,二人都在御史臺任職。御史品級不高,卻“分察百僚,巡按郡縣,糾視刑獄,隸整朝儀”,深得士庶景仰。更何況,劉、柳都是懷抱利器,身懷匡扶天下大志的俊傑之士。

唐順宗生於761年,登上帝位前,他做了25年太子。唐德宗被亂兵所逼逃離長安,唐順宗擔綱斷後掩護。堅守奉天孤城,他身先士卒,乘城拒戰,親自為受傷士兵包紮傷口。

唐順宗還是儲君時,身邊有兩位可以信任的師傅,後來“永貞革新”的班底,正是以這兩位師傅為核心搭建。兩位師傅一個是王伓,一個是王叔文。“永貞革新”又稱“二王八司馬事件”,這二王,就是王伓和王叔文。至於八司馬,那是包括劉禹錫、柳宗元在內的8位革新派靈魂人物。革新失敗後,他們被貶謫為邊遠地區司馬,故稱“八司馬”。

考察“二王八司馬”,他們大多出身於官宦家庭,變法前,多在監察部門和組織部門任中下層職務。他們富於理想和激情,才氣縱橫,文辭典雅,但缺乏政治的歷煉與經驗,往往以為能憑著所擁護人物的一紙詔書,改革就能水到渠成。等多年以後,劉禹錫和柳宗元在政治上受盡挫折才明白,僅有滿腔熱血遠遠不夠,現實往往會辜負理想。

在唐順宗認可下,“永貞革新”如同黑夜裡劃亮的一根火柴,短暫地照亮了中唐沉寂的夜空。對唐朝來說,永貞革新是一次至關重要的改革,改革成功,大唐有可能中興;改革失敗,則前途未卜。劉禹錫和柳宗元都得到了提拔:劉禹錫為屯田員外郎,柳宗元為禮部員外郎。職務雖不高,但因參與變法,實權很大。

由於中風後的唐順宗幾乎不能言語,也就沒法與大臣們直接交流,只得由宦官李忠言和妃子牛昭容隨侍左右。其操作方式是:王叔文坐鎮翰林院,是承上啟下的關鍵,他對政務的處理,先告知王伓,由王伓進宮見李忠言和牛昭容,再由李、牛轉告唐順宗。唐順宗一旦認可,由李、牛轉達給王伓,王伓轉達給王叔文,王叔文再會同韋執誼貫徹執行。

如同唐德宗早年的改革一樣,“永貞革新”的目標幾乎相同,那就是內抑宦官,外製藩鎮。但事實上,永貞革新的100多天裡,還根本沒有真正觸及這兩大痼疾,只是對一些表面的東西作出了調整。然而,即便如此,宦官和藩鎮已經開始不滿。

很快,在宦官及藩鎮的屢屢施壓下,唐順宗被迫同意太子監國。幾天後,他又下詔禪讓,由太子即位,他退居二線,稱太上皇。就在距太子登基大典還有3天的805年8月6日,一道以太上皇名義下達的詔書釋出了:貶王叔文為渝州司戶,王伓為開州司馬。一個多月後,處分劉禹錫和柳宗元等人的聖旨也下達了:柳宗元為邵州刺史,劉禹錫為連州刺史,韓泰為撫州刺史,韓曄為池州刺史。

當劉禹錫和柳宗元準備履新時,路途上,更大的打擊追了上來:朝廷收回成命,劉禹錫、柳宗元等人改任邊遠地區司馬——劉禹錫貶朗州,柳宗元貶永州。

江湖路遠,這一去,轉眼竟是十年。劉禹錫貶謫的朗州(今常德)和柳宗元貶謫的永州,都在湖南境內,相距只有300多公里,但在唐代,卻有關山阻隔之感。按唐制,貶謫之官名義上還是官員,實際上卻像柳宗元說的那樣:俟罪非官身。不經朝廷允許,不能跨越謫所半步。

劉禹錫和柳宗元為什麼被合稱為“劉柳”

十年後的早春二月,洞庭湖畔,劉禹錫與柳宗元久別重逢,結伴重返長安。

在淳于髡墓前,兩人一邊聊起淳于髡的故事,一邊約定各寫一首詩。當天晚上,劉禹錫先寫出來:

生為齊贅婿,死作楚先賢。應以客卿葬,故臨官道邊。

寓言本多興,放意能合權。我有一石酒,置君墳樹前。

長安在望時,二人的必經之地是灞橋附近的灞陵。灞陵既是從長安通往中原和南方的必經之路,也是唐人的送別之處,建有供行人休息的亭子。亭中小憩時,柳宗元口占一絕:

十一年前南渡客,四千裡外北歸人。

詔書許逐陽和至,驛路開花處處新。

然而造化弄人。柳宗元和劉禹錫想不到,灞橋的野花還沒凋謝,他們又將結伴同行——這一回,是再次告別長安,奔赴更加遙遠的南方。也就是說,他們滿懷希望地回到長安,但只呆了一個多月。

這年春天,八司馬中除已去世的凌準和韋執宜,以及早幾年調往淮南的程異外,其餘5人都回到了長安。朝廷還沒來得及安排他們,他們也就沒有公務處理,正好趁此機會重溫久違的京師生活。

寬達150米的朱雀大街是長安城的南北中軸,皇宮和官署在城北,朱雀門就是皇城的大門。朱雀門外,大街兩側,都是整齊的裡坊,其間點綴著難以計數的寺廟和道觀。

隔著朱雀大街與興善寺遙遙相對的是玄都觀。唐朝時,是長安的熱門景點,以園子清幽雅緻著稱。在京任職時,柳宗元與劉禹錫經常利用休沐日到玄都觀遊玩。唐朝正逢我國曆史上的又一個溫暖期,長安的平均氣溫比今天高兩度左右,春天自然也來得更早。早春二月,長安城花開燦爛。

劉禹錫和柳宗元等幾位一同被召還的好友同遊了玄都觀。之後,劉禹錫寫下了那首著名的詩:

紫陌紅塵拂面來,無人不道看花回。

玄都觀裡桃千樹,盡是劉郎去後栽。

隨即,這首題為《元和十年自朗州承召至京,戲贈看花諸君子》的詩傳遍京城。

武元衡是女皇武則天的曾侄孫,唐德宗時三遷至右司郎中,後來又擢為御史中丞。

為唐德宗舉行葬禮時,武元衡擔任山陵儀仗使。所謂山陵儀仗使,又稱山陵使,負責掌管帝后陵寢制度和監造帝后陵墓。其時,劉禹錫想到山陵使手下做儀仗判官,但武元衡沒答應。

唐順宗繼位後,王叔文派柳宗元勸說武元衡,希望他支援革新。武元衡明確拒絕了。作為報復,王叔文趁機把武元衡降職,調任太子右庶子。不想,唐順宗在皇位上才幾個月就駕崩了。唐憲宗繼位,立即重用武元衡,升任為門下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相當於宰相。

武元衡自然讀出了劉禹錫詩中的譏諷和嘲弄。他把這首詩呈送唐憲宗御前,唐憲宗原本就對“二王八司馬”頗為不滿,讀了劉禹錫的詩,又聽了武元衡添油加醋地解讀,不由龍顏大怒。

依唐憲宗和武元衡的意思,準備將劉、柳等人貶到比之前更加偏遠落後的地區,繼續做個編外的司馬之類的閒職。不過,要真正落實,還得徵求另一個人的意見,那個人就是裴度。裴度堅決反對。他的理由是:劉禹錫、柳宗元等人貶謫已超十年,對他們的處分夠重了。現在正值多事之秋,把他們召回京城,本想借此緩和矛盾,奈何再次重處?

武元衡與裴度在御前爭論不休,唐憲宗作出最後決斷:把5個人都提拔為正四品的刺史。不過,任職的地區比之前更偏遠——事實上,柳宗元等人第一次被貶謫時,最初的任命就是刺史。具體分配是:柳宗元任柳州刺史,劉禹錫任播州刺史,韓泰任漳州刺史,韓曄任汀州刺史,陳諫任封州刺史。

旨令下達後,柳宗元連夜給唐憲宗上了一道奏摺。

劉禹錫和柳宗元為什麼被合稱為“劉柳”

他不是為自己喊冤,他是為一個老人擔憂,那個老人便是劉禹錫風燭殘年的老祖母。

老祖母剛隨劉禹錫從朗州到京城一個多月,馬上又要前往遙遠的播州。播州即今天貴州遵義,當時是一個只有幾百戶人家的極其遙遠的窮苦之地。年過八旬的老人要在這種崎嶇險惡的路上行進數千裡,耗時三四個月,不用說,自然九死一生。

柳宗元想施以援手,向唐憲宗求情。他在奏摺中飽含深情地寫道:“禹錫有母年高,今為郡蠻方,西南絕域,往復萬里,如何與母偕行。如母子異方,便為永訣。吾與禹錫執友,何忍見其若是?”柳宗元還提出,柳州雖然也遠,到底比播州好些。他希望唐憲宗同意,他和劉禹錫對換,他去播州,劉禹錫去柳州。

唐憲宗讀了奏摺,大為生氣,認為柳宗元在討價還價。幸好,有正直的裴度站出來打圓場。裴度道:陛下剛侍奉太后,不應該說這種話。唐憲宗聽了,自覺失言。於是,他重新對劉禹錫作了安排:改去連州。連州在今天的廣東,路程雖遠,但水路較多,條件比播州好。

劉禹錫一直被矇在鼓裡。等到改任連州刺史的旨令下達時,他才知道是柳宗元為他上書請求才峰迴路轉的。

幾天後,柳宗元與劉禹錫一同離開了長安。從那以後,柳宗元再也沒有回來過。

柳宗元將在4年之後,以47歲之齡病逝異鄉。此後,劉禹錫費時5年,收集、整理、編輯柳宗元留下的詩文。在他任夔州刺史期間,工作終於完成,劉禹錫親自作序並刊行於世。

柳宗元留下的孩子,也由劉禹錫養大成人。其中一個大名叫柳告,字用益。863年,中進士併入仕。此時,距柳宗元去世已經44年,而劉禹錫也已去世21年。

柳宗元去世時,劉禹錫48歲。沒有柳宗元的歲月,劉禹錫還要過上漫長的23年。如果說柳宗元因英年早逝而沒能迎來人生春天的話,那麼,比他多活了23年的劉禹錫在多年貶謫後終於苦盡甘來。

晚年,劉禹錫閒居洛陽,過著優雅自在的詩酒生活。然而,對壯年時的磨難,對化作塵土的亡友,他一直銘記在心。去世前一年,他在撰寫自傳時,猶自深情地回憶起與柳宗元共事的情景。對他和亡友來說,那都是一段難以忘懷的風雲歲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