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民藝評丨到蘭心大戲院看“寶興裡”,是啥感覺?

觀劇,我有一個習慣,先觀劇院門口,熱鬧還是冷清,還有,誰來觀劇。

還未到蘭心大戲院,已經看到了劇院門口的人流,走近看,年輕人不少。30歲上下,大約有三成,因為蘭心售票處預約取票排隊的都是年輕人。滑稽戲《寶興裡》有年輕觀眾。這是第一印象。

新民藝評丨到蘭心大戲院看“寶興裡”,是啥感覺?

坐定,看演員陣容,王汝剛、錢程等名家領銜,大多皆熟知,也有年輕演員,有個演員叫“豆豆”,男的。我不知其詳,問鄰座青年,青年有點看不懂我的神色,伊是“笑果”的,演脫口秀的呀。

年輕觀眾大約多為豆豆來。

我稍稍知道當下脫口秀受年輕人追捧的程度。去年,大世界請我去看看他們的週末演藝市場,大世界已然是脫口秀的大世界,相聲和獨腳戲相形見絀了。

開場,豆豆單挑七八百觀眾,用脫口秀的方式說了一段,像是主持,而後便是劇中一個角色,幕終,他又遊離於寶興裡,像開場一樣地收場。

有段時間以來,在我的印象中,有不少滑稽戲劇目,是為了宣傳好人好事和社會新風尚,類似於活報喜劇。《寶興裡》聚焦於二級舊裡的動遷,看戲前,不知會有什麼新故事,但是開場後,就看出了它是要走票房路線的。它是要講一個故事,講一個真實背景、真實事件中的虛構故事。故事講得精彩不精彩,直接關乎它的票房。

兩個多小時的演出,笑聲是明顯的,也聽得出年輕的笑聲。豆豆在戲中的角色並沒有被賦予足夠好笑的空間,也就是說,笑聲是給《寶興裡》這部滑稽戲的。王汝剛出場,還獲得了很長時間的掌聲。

脫口秀切入滑稽戲,帶來了脫口秀的人氣和年輕。當然,“笑果”也是得利方,憑藉著切入《寶興裡》,使得自己和海派文化、和上海這座城市有了實在的關聯。就此,“笑果”在蘭心駐場的演出,有了加分的口碑意義。

新民藝評丨到蘭心大戲院看“寶興裡”,是啥感覺?

而《寶興裡》在蘭心上演,何嘗不是一個美妙的結合?

寶興裡因為在1950年誕生了中國第一個居委會而與眾不同。寶興裡距離外灘、距離東方明珠的物理距離很短,但是與外灘東方明珠顯然不處在同一個生活頻率上。它是早期的石庫門建築,倒馬桶、幾代同一室,是寶興里居民在2019年動遷之前的常態。寶興裡濃縮了上海的市井之氣。

蘭心大戲院的身世截然不同。近百年來,上海諸多高大上的文藝事件發生在蘭心。後來活躍於英國皇家芭蕾舞團的著名舞者瑪戈特·芳婷,1931年在蘭心大戲院登臺了,至今蘭心還保留著她的畫像;1959年,小提琴協奏曲《梁祝》的首次公演,也是在蘭心。蘭心象徵了上海的典雅之氣。

《寶興裡》在蘭心上演,是將上海的市井之氣和上海的典雅之氣融合在一起。既有典雅也有市井的上海,才是更生動、更鮮活、更完整的上海。

上海亦稱作“大上海”,這是從近百年前諸多的“遠東第一”後,一直延續至今的美稱,上海所有的典雅,都可以從“大上海”中尋找到脈絡。但是大上海是上海的A面,至於B面,我以為是“小上海”。小上海不是大上海的反面,而是另一個切面,那就是市井世俗的上海。寶興裡便是如此。

如今寶興裡的市井生活,搬到了蘭心大戲院舞臺上,典雅對接市井,合力呈現的,是上海的A面和B面。

《寶興裡》沒有過多直面演繹動遷本身,卻是切入了以石庫門為代表的上海市井生活。石庫門裡發生的故事,推展開來,就是上海人的故事,上海的故事。

劇中有段戲,支援三線建設幾十年後退休回上海的姐姐,疑似要和弟弟、侄子搶房子,雖然情節走向在邏輯上略顯生硬,但是它引發了觀眾的共鳴。這是上海人記憶深刻的歷史,並且還會聯想到更為普遍的上山下鄉,以及之後幾十年一連串的家庭財產連鎖反應。

還有一段說到了以前弄堂裡每個人都有綽號。一下子就把弄堂的特質彈射出來了。綽號帶有調侃,在社會一個點上有被刺痛感,恰又顯現了年代特徵,也是小上海的煙火氣。

新民藝評丨到蘭心大戲院看“寶興裡”,是啥感覺?

前前後後幾十年的上海故事,在《寶興裡》若隱若現;輕鬆而過,並非不留痕跡。

散場後,走在茂名南路上,身後恰有兩個女子在聊剛剛看好的戲。聽聲音,是年輕的上海口音,我也就保持相同的距離,“偷聽”她們的觀後感。

她們倒是沒說是為了豆豆而來,說的是《寶興裡》本身。

一說,蠻好看蠻好笑的。

另一說,是啊是啊,也蠻有意思的;幾位名家表演很見功力。

一說,那麼多的各地方言也蠻好聽的。

另一說,不過我不是特別習慣這麼多方言。像阿拉爺孃伊拉,和劇中老吳差不多年紀,都是說上海話的,早就沒有家鄉口音了。要是都用上海話來表演,是不是更加真實更加親切?

如果是在座談會上,我會加入討論的。各地方言是滑稽戲的重要標識,很少有其他地方戲曲會像滑稽戲一樣,一劇多方言,甚至還經常將各地戲曲唱腔引入其中。

各地方言本身是上海一個時代的煙火氣。上海開埠後大量移民形成的各地方言混居,被滑稽戲巧妙利用,生動體現了七十二家房客的語言交匯。不過也不得不說,如今的上海,各地方言已經不再是市井語言的主角了。

我放慢腳步,讓兩個女子過去。她們有她們年輕的見解。

她們不知道,各地方言的運用,是滑稽戲的獨家本事,甚至可以說是滑稽戲的“鎮館之寶”。如果沒有了各地方言,滑稽戲還是滑稽戲嗎?滑稽戲的傳統觀眾會接受嗎?

我想不出答案。(馬尚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