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谷足音》:一位女記者與62座寺院的故事

風從山上來——萬杉寺

文/青青

小宇是上海人,近年來一心想到山間小住或者在寺院清修,治治自己的抑鬱症。她平時都是面帶微笑,柔聲細語,經常臉紅。三十多歲了,看上去仍然有女孩子的羞澀。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失眠、隨時想掉眼淚,經常想到自殺的方式……有一天,在網上看到廬山的萬杉寺,是個尼寺。寺院被青山抱在懷裡,雲霧飄蕩,看一眼就想去。

計程車把她放在山路上,說啥也不往前開了,說是前邊修路,只能步行。“沒多遠了,最多一公里。”小宇只好自己走。拖著個箱子,石子路,輪子與石頭卡卡地響著,但她心情很好,遠遠地已經看到寺院,褚紅色的牆和金色的屋頂,慶雲峰上的白雲緩緩上升,到了半山突然坍塌下來,山谷裡雲霧像溪水一樣流淌起來。就在這時她看到了仁煙,她長身玉立,邊走邊像個詩人一樣吟頌著詩句,長著杏仁眼,小三角臉,似嗔似喜,灰藍的僧服在她身上飄逸如風,她完全沉醉在自己的境界裡,微微鼓著腮,紅著臉,根本沒有看到小宇。小宇恍惚著覺得是在哪裡見過,後來想起來,她太像紅樓夢裡的晴雯。

萬杉寺的後山上全是水杉和紅豆杉,那是二十多年前能行法師和慶雲師帶著居士們一棵一棵種的。現在已經蔚然成林,層層疊疊的綠色從山頂一層層地鋪下來,這個寺院萬杉寺為江西廬山一古寺,系舊時廬山五大叢林之一。在今江西省廬山山南秀峰附近。始建於南朝的梁朝,唐改慶雲院。宋仁宗時一僧人在寺周植杉萬株。宋仁宗賜名萬杉寺,御賜“金佛玉殿”四字匾。

萬山寺在這層層群山裡特別鮮明,紅牆金瓦,色彩明麗。

快要過春節,寺院裡僧眾們都在忙碌著。她們領著小宇到了寮房裡安身。房間很簡單,一床一桌,床頭放著一個保溫瓶。但被單子都雪白雪白,一看都是新洗的。推開窗子,可以看到窗外幾叢竹子在搖晃。更遠的地方,青山上的杉樹直插雲霄。第二天,推開門,看見僧眾都在忙碌著擦窗子,小宇也換上運動衣,站在高凳子上幹開了。很多年沒有幹過這樣的體力活了,爬上爬下,一會兒功夫,汗珠子就順著頭髮流下來,太陽昇高了,身子暖暖的,汗珠滾著,好像體內的濁氣也隨之傾倒出來,人也漸漸輕盈起來。小宇不僅哼著歌兒。她被自己的聲音嚇了一跳,她的鬱悶與傷心哪裡去了?真是可笑呀。

中間有人送來了紅糖梨水,大家坐在青石板上,愜意地喝著。“今天喊她來清掃,她說啥她腰痛,睡在宿舍裡裝死。喳——”“不就仗著自己長得好麼,長得好在寺院到底能做什麼?哼——”說話的僧尼在這個寺院是最老資格的,據說是與能行法師一起到寺院,這些佛殿裡的一磚一瓦,她都知道來歷。但她看上去沒有修行人的清氣,面目粗糙,人又痴胖,臉上總像是有點浮胖。小宇有點好奇地問:“你們說的是誰呀?”“誰?過兩天你就知道了。哪個最傲氣,就是那個。”回話的人鼻孔朝天,整個人都像要天問的樣子。

寺院的日子都是從早晨四點半開始的。早課。大家起床洗臉,迅速地上大雄寶殿去,外面天還黑著,放生池裡水閃亮著,星星像是掉進水裡。大雄寶殿裡的長明燈在深夜裡格外明亮,一小格子一小格子的桔黃。僧尼們穿著灰藍的僧服,居士們著海青,低著頭,如一群魚兒遊入門內,各自安坐。只聽到衣襟摩擦的沙沙之聲。香板與木魚聲齊齊響起,領唱的聲音明亮,跟誦的低沉如吟。小宇被這樣的安靜肅穆的氣氛所感染,也跟著亂念。

最後磬聲冷然,誦經結束。一群人轟然出門。去用餐。路上,有人在問:“又不見她呀?”“來好事了,肚子痛。”“我看是想睡懶覺。多少次了,不是腰痛就是頭痛。”小宇仔細地看看四周,仁靜,仁能,仁忠都在,獨獨不見仁煙。她心裡明白了八九分。

齋堂就餐。大夥先向菩薩施禮,默默退回自己的座位,合掌誦經。然後小和尚開始給大夥分菜。齋堂裡安靜無聲,只有嘴巴與菜的唼喋之聲,類似大魚吞水。飯與菜的氣息把人泡在裡面,偶的碗筷丁當一響,空氣震了一震。吃完出門,只見一長身女子飄飄而來,一個栗色小線帽子非常可愛在頭頂搖晃。像一尾魚逆流而上。她坐下來,揚起下巴,示意給她來餐。一小尼趕快給她上菜,吃了幾口。突然叫:“這樣涼的飯,想害死我呀——”小尼紅著臉趕忙過來說:“我給你溫溫。天冷,飯涼太快。”長身女子兀自站起來走向垃圾桶,呼拉把飯菜倒進去。到水龍頭那裡洗起了碗。“你來晚了,還好意思埋怨別人,真是無理。”不知什麼時候,一位老尼出現在齋堂裡。“你有什麼資格說我——我昨晚給師父翻譯佛經到凌晨三點。你閉嘴。”“翻譯咋了,研究生就這樣修行。”“你閉上你的臭嘴巴。”圍觀的人越來越多,

風從慶雲峰上吹下來,帶著森森的青氣。小宇這幾天睡得很好,身上的關節無處不妥貼,人都柔軟起來了。原來吃素,幹體力活,腦子清空,就可以睡好覺了。睡好覺人就完全放鬆下來,自然抑鬱不治而愈。但同時她也發現,即使是寺院如此清淨之地,人與人的關係也是糾纏不休,性格衝突無時不在。這世界上並沒有完全可以隱居之地,除非自己隱身到深山裡,只與樹林與野獸為伍。

夜裡,她突然做夢夢到很長時間末見那個人,他輕輕擁抱著她,她身子都軟了下來。第二天,她悄悄放了一千元在床頭,離開了萬杉寺。

選自《空谷足音》

重版後記

文/青青

時隔三年,《訪寺記》要出修訂版,年輕的出版家蔣洪濤到鄭州來,談此書再版諸事宜。他和我素昧平生,言談之下,才知他老家竟然是許昌。也是有緣人。

《訪寺記》的大部分篇章寫於2014年至2015年期間,那個時段自己整日介神思恍惚,好像隨時有出世之念。書出版後三年來,我又有意或者無意尋訪了幾十家寺院,寫出了十四個寺院。這些寺院,多數是與友人一起,並肩攜手,雲水之思,盪滌塵襟。特別是已亥年春節,我與女兒去日本關西遊,住在京都吟松寺旁邊英國人開辦的民宿裡,每天早晨與黃昏我都到寺院裡,與一對住在寺院的老人相視,微笑。那個老婦人每天早晨都打掃庭院,還在院子外邊的墓地整理清掃,她清瘦,潔淨,一身青衣,與我相遇時她走得很快,有種被窺視的不安與羞澀,我這個闖入者,頓時感到了自己的魯莽。隱士們看到猛獸也許並不懼怕,但懼怕的卻是人類呵。

而在大阪所遇那個法善寺卻是大隱隱於市,隱在最繁華的道頓堀商業大街的一角,走進角門,喧囂落下,身後如雷鳴的市聲突然隱去,好像這一道不高的圍牆,如同空門,人只要一轉身,就萬般放下。這個佛菩薩竟然是木頭雕成,香客以水當香,每個人都持長柄瓢舀水澆到菩薩身上,這菩薩生了一身青苔,如青衣美人,站在亭子裡,散發清涼。每個看到她的心自然沉靜下來。

寺院在世界的每一個角落等我回去。我與寺院之間也真有奇妙的緣分,所行之處,總是遇到,我願意獨自進入,在其中徘徊流連,如見故人,不忍匆匆離去。在寺院獨自待著,這個世界靜且美,這也是塵世裡片刻的享受,正是有了這些小小的時光,那更長久的喧囂光亮,我才能忍受吧。所以從這個意義上來說,訪寺無始無終,可能陪伴著我的後半生,而這本《訪寺記》,也許會在我有生之年不斷地寫下去,會寫到多久呢?我也不知道,且不管他,只管走著寫著,與佛菩薩親近著,即使總是獨自上路,也不覺孤獨。

最後,我還是要感謝孔學堂書局,感謝老友艾雲,海燕,袁培力,長青,麥子,還有我的家人,且讓我對世上所有的愛與美好懷有好意,在蒼茫人世緩緩歸去。

已亥端午於竹影居

行到水窮處 坐看雲起時 (序)

文/葉小文

中國歷史上寫寺廟最著名的是北魏楊炫之的《洛陽伽藍記》。公元 507年,楊炫之重過洛陽,見“城郭崩毀、宮室傾覆,寺觀灰燼、廟塔丘墟”,傷時憂懷,就撰寫了《洛陽伽藍記》。當下專門尋訪寺廟的書已難見到了。前段時間,當代貴州期刊傳媒集團、孔學堂書局的負責人趙宇飛先生告訴我,他們正在策劃出版一本《空谷足音·訪寺記——走近紅塵中的隱士》的書,並希望我能為此書作序。看了書稿,不禁一嘆,這彷彿就是一部當代的《洛陽伽藍記》。

作者在七、八年時間裡遍訪華夏大地,問道終南,遊走閩越,尋訪了四十多家寺院,寫到山居的隱士,寺廟裡的僧人,客棧的主人,隱居茶庵裡的茶師……。從那娓娓道來、“醉花漸欲迷人眼”的筆端中,竟讓我們看到了月下僧推門的清寂,娑羅花清妙的甘甜,有心生歡喜的開悟,也有愁腸不解的黯然……作者青青是個職業記者。她尋訪僧人,偶遇隱士,談禪論道,聽經說法。世上有此奇女,此女有此奇緣。果然應了古語“心靜即是淨土,閉門即是深山”。

現代化使人們的物質生活水平普遍提高,可精神世界卻缺少了關照。人們擁擠在高節奏、充滿誘惑的現代生活中,人心浮動,沒有片刻安寧。慾望在吞噬理想,多變在動搖信念,心靈、精神、信仰在被物化、被拋棄。大家好像得了一種“迷心逐物”、“心為物役”的現代病。“發展的列車匆匆駛過精神的站臺,現實的變化把心靈的地圖拋在身外。”去哪裡撿回心靈的地圖?空山寂歷,能生道心。

這本尋訪寺院的書可謂一劑清涼帖,觸之生涼,讀之心靜。按照佛法上說,三界之中,芸芸眾生,貪慾橫流,都是因為無明的緣故。天下眾生,雖有慧心,但被塵垢遮蔽,難以覺悟,所以終日奔走計較,被得失榮辱困擾得焦頭爛額,一刻也不能享受清淨的人生。你不能不佩服佛法的智慧和洞見。現在全球的生態性、社會性的災難,很多都是人類自身的失範造就的。如,貧困、饑荒、疾病、腐敗、戰爭、資源匱乏、環境汙染、人口膨脹、恐怖襲擊、邪教肆虐、黃賭毒、自然災害等等,都與人類的無休止慾望密切相關。早就覺悟了的佛祖,對眾生生出慈悲哀憫之心,化度眾生,使之同登化境,共享清福。但人身難得,佛法難聞。這本訪寺記,或許也能成為另一聽聞佛法的方便之門。隨著作者空靈安靜的文字,我們起行漫步,但見松泉苔壁,石門篁竹,曲徑通幽,清風明月,於是拄杖登眺,造訪高僧,談空說有,妙機契合,一番相敘,以消永日。

豐子愷認為人的生活可以分作三層,一是物質生活,二是精神生活,三是靈魂生活。如果說物質生活就是衣食住行,精神生活是學術文藝,靈魂生活就應該是理想、是信仰,其中當然也包括宗教的信仰追求。能有靈魂生活的人是不多,但嚮往靈魂生活的人不少。人總嚮往追求彼岸的幸福。但為追求虛幻的目標而實現精神的滿足比較容易,為追求實在的目標而注入精神的動力卻頗為困難。虛幻的目標正因為其虛幻反不易幻滅;實在的目標卻因種種原因難以兌現而常令人失望。宗教在做著容易的事——追求虛幻的目標,卻經過了頑強、持續的努力,把容易的事當作困難的事去做;我們在做著困難的事——實現現實的目標,卻或因重視不夠( 一手軟、一手硬),或因認識不清(急於求成),或因功夫不深(時斷時續、此長彼消),實際上把困難的事當作容易的事去做。所以,宗教的精神追求並不簡單,無論你是否信仰宗教,都不妨看看宗教如何進行精神追求,從而為人不可或缺的“靈魂生活”帶來啟迪。

古剎名寺往往藏身於青山綠水的幽僻之地,前有清泉淙淙,後有幽鳥鳴囀,既有 “禪定”境界,也有幽靜之美。那些紅塵中的倦客轉向清靜的寺廟尋求超脫,在大自然的寧靜中參禪悟道,以求得心靈的安寧與慰藉。就這樣,文人與寺廟迎面相逢,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猶如落花香浮,月印水底,兩者之間的關係又如“羚羊掛角,無跡可求,非有妙悟,難以領略”。

青青是詩人,作家,前幾年尋訪過蕭紅的足跡,寫就了一本轟動一時的《落紅記·蕭紅的青春往事》,近年又開始訪寺。當過記者的她注重現場感,文字自然有溫度,那是她一步步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的陶然忘機,那也是她一處處尋找禪意佛趣,空靈寂靜的執意堅定。我們隨她的身影,猶如旅人,行在白雲閒月下,松雪青山中。她寫僧房裡所見所聞,躍然生動,富於禪趣。她寫僧院裡草木,一花一世界,一葉一菩提,內含空寂。既反映出她的浪漫氣質,也時時流露出她飄然世外的念頭。

林外天下喧,寺裡壺中寂。寺廟不僅是佛的道場,也盛載著中國的傳統文化,影響著中國人的日常生活,使中國式的生活成為一種緩慢的理想生活方式。一杯茶、一炷香、一次會心的交談、夜幕降臨前的一抹餘暉,都可從中獲得禪理。在清淨禪者的心目中,青青翠竹,皆是法身,鬱郁黃花,無非般若。空山無人,水流花開,都是在演說本來寂靜清明、無生無滅的妙理。普通人到寺廟是旅遊,有所求的人到寺廟拜佛是為求解脫,文人在寺廟中得到安慰與超脫,又從寺廟文化與禪宗文化中汲取靈感,以詩悟禪,以禪入詩,與寺廟結下不解之緣。

我在國家宗教局任局長十多年,有緣與許多高僧大德結為摯友,也看過一些佛理方面的著述。但看青青的訪寺記,仍覺眼前一亮。她不像一般佛理散文那樣拘束,她的筆和著步履,妙曼多姿,涉筆成趣,靈動豐富,說“下筆如有神”是誇張,但她的筆尖也確有神來之時。深山古寺經她點化,就如晨光初綻,萬物熠熠生輝起來。時而又停在明月深山,停在昆蟲花朵上。我們被帶著穿越時光,回到宋代或者更久遠的古代,滿紙菸霞,氤氳著青苔的氣息。僧人、隱士漫不經心說出的一兩句禪語,也讓你驚心動魄,回味再三,好像月光照亮了我們的心房。

請君不妨一讀這部現代版的“洛陽伽藍記”然,或許也能引著你進行一次心靈之旅。

(葉小文,原國家宗教事務局局長,第十三屆全國政協文史和學習委員會副主任 )

編輯推薦

★朝一座神聖的山,拜一座寧靜的寺,安一顆不安的心。心安了,就日日是好日,夜夜是清霄。

★一個職業女記者,歷時十年,遊歷名山大川,問道終南,尋訪了62座古剎名寺,在大自然的寧靜中參禪悟道,以求得心靈的安寧與慰藉。

★中國版《一個人的朝聖》,從寒山寺到大昭寺,從金閣寺到淺草寺,或訪寺問情,或尋道味理,或探幽明心,62個訪寺故事,記錄了作者為尋求內心的超拔,心靈的平靜所經過的62段心路歷程。每一篇都像晶瑩剔透又圓潤無比的美玉,不管是純淨的憂傷的還是溫暖的光明的,全都寫得出神入化,自然通透,乾淨脫俗,無不讓人動容。

★文筆佳善,寫到山居的隱士、寺廟的僧人、客棧的主人、隱居茶庵的茶師……從那娓娓道來、“亂花漸欲迷人眼”的筆端中,竟讓我們看到了月下僧推門的清寂,娑羅花清妙的甘甜,有心生歡喜的開悟,也有愁腸不解的黯然,被譽為現代版“洛陽伽藍記”。

★特邀著名詩人、作家、文人畫家馮傑為本書親繪插圖。

內容簡介

《空谷足音:尋訪世間最美寺院》是由作者青青十年遍訪名山大川,名剎古寺,歷盡艱苦,以親身經歷寫下的現代版“洛陽伽藍記”。

從寒山寺到大昭寺,從金閣寺到淺草寺,或訪寺問情,或尋道味理,或探幽明心,六十二個訪寺故事,記錄了作者為尋求內心的超拔,心靈的平靜所經過的六十二段心路歷程。

全書語言圓潤清淨,典雅安寧,文筆佳善,每一篇都像晶瑩剔透又圓潤無比的美玉,不管是純淨的憂傷的還是溫暖的光明的,全都寫得出神入化,自然通透,乾淨脫俗,讓人一讀無不動容。

作者簡介

青青,原名王曉平。詩人、作家。誕於宛西,長於穰城。長於散文詩詞,文字清雋空靈,極具古典美感,廣受讀者讚譽。曾獲孫犁散文獎。

代表作品:

《落紅記——蕭紅的青春往事》

《空谷足音:尋訪世間最美寺院》

《白露為霜——一個人的二十四節氣》

《空谷足音》:一位女記者與62座寺院的故事

《空谷足音》青青著 孔學堂書局 2020年3月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