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古法”可制船

我有“古法”可制船

正在建造中的“太平公主號”。許 路攝

我有“古法”可制船

記載中國帆船營造法式的漳州月港鄭氏造船圖譜。

我有“古法”可制船

許路(右)與陳芳財師傅研究清初趕繒船擺舵系統。受訪者供圖

我有“古法”可制船

2018年5月,許路(右二)與菲律賓巴朗蓋船隊在西太平洋航行。受訪者供圖

“記憶和夢中的迷霧慢慢散開,兒時從詔安老家來的大帆船,時隔三十年後重新明晰起來。從夢想回到現實,能否再找到一艘尚能行駛的青頭船或艍船,或是其他老式帆船,駕著它重新出海遠航?”在許路近期出版的新書《造舟記》中,他用這幾行字寫下了自己與造船魂牽夢繞般的執念與牽絆。

解讀中國造船法式,復原建造古帆船,進行再現式航行實驗……20多年時間裡,許路執著於一場堅定的淬鍊——讓夢中的船出海遠航,駛向現實。

造舟緣起

從小在福建漳州長大,大海,如同刻在許路骨子裡面的印記。

上世紀90年代,在“留學潮”影響下,許路曾自費前往澳大利亞墨爾本讀書。回國後,他在廣州從事與遠洋船運有關的工作,租住在一位中山大學老教授的家裡,而這位教授書櫃裡的藏書,重新聯結起了許路與自己兒時記憶中的古船。

“有本書我愛不釋手,是論述中國古代海上交通的《七海揚帆》。這激發了我對航海史、對中式帆船的濃厚興趣。”許路腦中的中式傳統帆船彷彿回到了一千年前,船隻縱情馳騁於彼時的貿易網路,港口馬如游龍、川流不息。一個熱切的願望漸漸在他腦中成形:他想要學習和儲存古老造船工藝與航海技術,驗證古代中國科技水平,復現中式帆船跨洋遠航的場景。

許路最終決定,要用“實驗考古學”的方法,造一艘復原的古帆船。

實驗考古學,是一種用來檢驗、評價及解釋考古研究過程中所產生的方法、技術、假說和理論的系統方法。基於考古學的資源,在一種可控制的模擬實驗條件下復原過去的歷史場景,以再現創造那些影響考古記錄的過程,並檢驗可能影響考古結論的假說。

簡而言之,就是弄清楚古人在做什麼,為什麼要做,怎麼做。雖然實驗的過程和生成並非嚴格意義上的考古學證據或歷史再現,其用於實驗的工藝或許也不是或不完全是原始工藝,但卻能借以實現及獲得與考古實據在形體和功能方面近似相同的成品,為破除一些無法舉證的假說提供參考。許路說,他的任務,是要研究祖先們是如何揚帆起航、親近大海的,以及帆船所映射出的人與大海的關係。

“太平公主號”

漳州月港,明代中後期中國著名的外貿通商港口之一,至今延續中國帆船的造船傳統。在月港的溪口邊,竹林掩映著一座古樸的造船作坊,鄭氏造船家族在這裡建造木船已經傳承至第七代,許路在這裡結識了造船大師傅鄭倆招。作為造船家族第五代掌門人的鄭師傅,當時已是八旬高齡,他與許路一見如故,談起中國帆船有說不完的話。“鄭師傅收我為半個關門徒弟。‘半個’指的是我只能拿筆學設計,學不來斧頭劈原木。”

許路說,漳州月港的帆船營造法式,是以龍骨長度為船體木結構的度量單位,來權衡整艘船全部構件的尺度比例。也就是說,在古代,船東只要跟造船師傅說他要造一艘具體什麼用途的船,造船師傅會跟船東確定下來龍骨有多長,接下來便可放心交給師傅。即便換一位造船師傅另造一艘船,也是如法進行,造出來的船大同小異。

“中國帆船的船體,類似於一個兩端稍微上翹的空心半圓柱體,中間和前後都是一道道隔板,如同一段縱向劈開的竹子。一道道平行的橫向隔艙板,是豎立在一根粗壯的縱向原木枋上——這根木枋,像人體的脊柱,也像是木構房屋的大梁,名叫龍骨,造船工匠用龍骨的長度來決定這艘船要造多大。隔艙板中間肥大,頭尾尖削。兩側用一條條木板和對開的原木圍合起來。”講起造船,許路如同熟悉自己的掌紋一般。

《造舟記》中,許路完整記錄了他們復原明末清初時福船類別的趕繒船“太平公主號”的故事,從走訪、研究再到造船。他笑稱,這像是一本造船手冊,如果讀者願意,也可以自行嘗試造船。許路與團隊近乎復原了“太平公主號”上的977個部件,他再請來之前田野調查時在福建沿海認識的造船師傅,繼續解讀趕繒船構造。群英“打擂”,福建晉江深滬造船廠的陳芳財師傅最終揭榜。

2008年4月,“太平公主號”乘風啟航,歷經180天漂泊成功橫跨太平洋。雖然在開航之時,許路已退出團隊,但一路陪伴見證“太平公主號”的從無到有,讓他像在理想與現實兩頭間拔河,而帆船最終遠航的一刻,同樣記錄下了他的名字。遺憾的是,次年回程時,“太平公主號”與一艘商船意外相撞沉沒,但萬幸船上的11人全部獲救。

“‘太平公主號’只有二十幾噸,而與其相撞的船有十幾萬噸。一艘木船和機動船相撞,木船並沒有立刻散架、船上無人喪生,這也證實了傳統中式帆船橫向隔艙結構的堅固性和可靠性。”許路說。

繼續出發

2018年5月,由三艘巴朗蓋古法木船組成的菲律賓巴朗蓋探險船隊抵達廈門港,30餘名船員在廈門、晉江、北京、德州等地開展了一系列文化交流活動。許路作為巴朗蓋船隊到訪中國返程時的唯一中國籍船員,登上了蘇祿蘇丹號木帆船,從廈門國際郵輪碼頭啟航,開始了自己另一趟別樣航程。

這支船隊的船隻以1976年發現的巴朗蓋木船為原型復原建造,憑藉風力驅動,是甚至沒有加裝輔助動力的純傳統帆船。面朝大海,敢於探險的勇者在這裡相遇。“以船隻作為媒介,不同國度的勞動者雖然遠隔千山萬水,但大家在生產實踐中產生的智慧與巧思是相通的。”造船法式、營造密碼、設計模式各有不同,但底層的技術邏輯卻類似,“人與大海的關係,人與土地的關係,也非常相像,超越了時空距離。”

在此之前,來自法屬波利尼西亞的“大溪地自由號”獨木舟上,許路同樣有一段難忘經歷。2010年7月,這艘獨木舟從大溪地出發,在沿南太平洋航行了110余天後,成功跨過10個國家,最終到達目的地——中國福建福州的馬尾港。

當時的船長易利亞是個中國通,曾在北京留學,畢業後在中國待了十幾年。易利亞說一口流利中文,一路上與許路相談甚歡,倆人結下了深厚的友誼。許路現在還記得,獨木舟高高的桅杆上掛著沿途經過的10個國家的國旗,其中最大最顯眼的,便是一面鮮豔的五星紅旗。

談及未來,許路說他已有了新的方案。他計劃造一艘更加精幹的小船,重續航海實驗。這一趟面向汪洋大海的追夢之旅,他依舊在路上。(記者 孫亞慧)

《 人民日報海外版 》( 2022年09月07日 第10 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