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美宋詞|石延年《燕歸梁 · 春愁》

燕歸梁 · 春愁

【宋】石延年

芳草年年惹恨幽。想前事悠悠。傷春傷別幾時休。算從古、為風流。

春山總把,深勻翠黛,千疊眉頭。不知供得幾多愁。更斜日、憑危樓。

醉美宋詞|石延年《燕歸梁 · 春愁》

沈括在《夢溪筆談》裡提到一個善飲之人,就是石延年。在這段類似魏晉神秘志人小說的記載中,石延年飲酒可借千愁。無論是在客舍,酒樓,荒山,客船,在樹林上,石亭裡,大堂中飲酒,他是無所顧忌的。

天地間一個酒客,他的飲酒方式與魏晉人截然不同,他甚至尋一塊樹蔭,在樹上抱著酒罈酣飲。他的春愁自然也與詞人們的傷感風格不同,多了幾分灑脫與自在心。他蓬頭散發,帶枷飲酒,赤足夜吟,寫芳草春愁,但求醉倒。但是在這篇詞裡,他索性跟你談論春愁,這種憂思,讓你不免覺得他確實是有幾分痴心的。

開頭寫芳草,思華年,嘆息心生幽恨,依稀可以感覺到石延年的深情。他像古代的詞人一樣會為時間的流逝,光陰的散去而鬱鬱寡歡,以酒解憂。下一句寫“想前事悠悠”,他大約是感覺到在杯盞遲疑的瞬間,往事凋殘,怕回首已是百年,好時光已經倉促而過。

宋人對生命、時間、世俗生活價值的理解,石延年的態度是值得細思的。他是以一個飲酒者的身份,面對權威、世故,以及陳舊刻板的價值體系對人格尊嚴的肆意損害。這個飲者的身份在這裡具有一種解構權力的色彩,它是遊離於傳統與現代之外的。飲者的身份,飲酒的方式,是他對世俗價值觀的鄙棄,也是對自我精神主體力量的迴歸。

在《宋史》裡,古人認為石延年“為人跌宕任氣節”,這就有了不拘俗要,放浪形骸的氣質,在宋代的詞人裡面是少見的。他像是一個遊吟詩人,至於春愁,其實在這裡是指他對身在世間,流水韶華的慨嘆。他寫一個女子的顧盼,期待,都是這樣的生動自然。年年盼歸,每逢春日,這等待是漫長而艱辛的。

“年年”,這點明瞭時日的反覆,“悠悠”,則是指往事的曲折、苦澀。有放浪天地的心靈,有超塵脫俗的氣質,他的春愁是暢飲不盡,是激愁之中帶著急切,有宋代詞人天生放達,有對酒當歌的悲慨。對世事的洞察,對人情俗務的理解,對江湖夜雨顛沛流離的體驗,這是詞人觀察、抒情、寫意,或痛或悲的一個基礎。有了這些人生的曲折,詞人們才能在內心捕捉到匆匆而逝的花紅,杯盞玉碎。

醉美宋詞|石延年《燕歸梁 · 春愁》

石延年的傷懷,從本質上來說,它並不是一個酒狂的自憐,而是古人面對闊達的人生,天地,凡間,內心自然產生的疑問,焦慮,醉意。這醉意不僅僅源自歷代詩品對他的人格精神寫意式的描繪,也來自於石延年本身借寫思婦登樓,所具備的審美鑑賞能力。

這個宋代的酒客,或者如他交往的熟悉計程車人那樣稱呼他為酒徒,也是善意的。因為他的飲酒,已經成為特立獨行標榜一種怪異不為常人狹隘的精神空間所能理解,容納的生活方式。這種方式對於生活在狹小世界裡的人來說是奇異的,不可容忍的。因為他們還無法理解這個酒徒想要什麼,被這種獨特的尋樂方式所震撼、吸引、激怒。這只是因為平庸的心靈無法理解,接納這種方式而引發的排斥。

但是這樣的心靈和思想,總會有共鳴者,無論是古人還是現代的讀書人。這個喜好縱橫出遊,狂飲高歌的宋代詞人,他的心並不寂寞。他與天下的名士浪跡江湖,草野,寄居破爛的山寺,談論古今,頗有放浪形骸,夢迴前朝的意思。蘇舜欽《石曼卿詩集序》曾說:“祥符中民風豫而泰,操筆之士,率以藻麗為勝”,“而曼卿之詩,又特振奇發秀”,“氣橫意舉,灑落章句之外,學者不可尋其屏閾而依倚之,其詩之豪者歟”。這幾句話是對石延年詞風、意氣、為人的一個簡要概括。作為一個酒客,一個詞人,一個宋代計程車子,一個欲與魏晉建安少年媲美的人物,石延年寫春愁,自然有風流灑脫的氣息。這風流,是指詞人精神世界裡具備的那種看世間風雲,兀然直入清風的性格寫照。他雖然是在借寫思婦的守望,傷春,但是其中仍然有他自己的人生態度,生活觀念。“算從古、為風流”,這裡則是更清晰的表現了詞人對世俗生活,人生情愛的獨特理解。這個喜歡飲酒,像魏晉時期的嵇康那樣生活在宋代的詞人,他的情感和理性、個性、觀念都是十分接近真實的凡夫俗子的。這樣,在這篇詞中,就不再僅是借思婦形象寫憐惜春日的思慕之意,而是在一定程度上表明瞭詞人心襟內在溫情,憐惜,傷嘆時節的一面。

這種感慨,是他生活觀念的自然流露,是經過歲月淘洗,沉澱在歷代詩詞世界的一種疏狂。它是對生活的不羈態度,也是對生活的熱愛,是反叛,也是對生活的虔敬。他寫思婦,那是春山之色,沒有狎邪之氣,雖然有醉意,也是濃情,真切的。

醉美宋詞|石延年《燕歸梁 · 春愁》

“深勻翠黛,千疊眉頭”,春山之色,是眉目秀色,山之色,用來形容這個思婦的明麗,婉柔,這本身就是一個詩意的比喻。石延年想象春山之色,暈染了思婦的衣襟,肩頭,眉目,翠色滿衣,似乎衣袖已經隨風舞動,我們可以看到她獨立高樓,期盼的目光越過了山溪。這裡看似寫山色,眉目,深處是在寫愁,只是蘊意深厚,用詞妥帖,有更多唯美的風格。

有時候稱呼他是一個詞人,倒不如認為他是一個酒徒更為親切,自然。或者他自己也是願意去做一個酒徒的,不需要揹負什麼,唸叨什麼。因為到了石延年這裡,雅與俗的概念早已模糊了。就像他寫這篇詞,“不知供得幾多愁”,嘆息也罷,無聊也罷,是不需要質疑他的態度,方式的。

這是石延年的唯美筆法,憂愁,但心裡是感慰的,好像最美的時光他不曾錯過。“不知供得幾多愁”,到了情感的深處,他依舊的唱歌,飲酒,寫情詞,寫思慕。看落日西下,看昨日之花,看思婦千疊翠眉,石延年已經寫出了一個宋代詞人的凡間情懷。他小飲一杯,高歌而去,這也許才是古人所說的風流性情吧。只有它最真實,讓人感覺到醉意和惘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