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仙”韓信的人生起點

北京晚報·五色土 | 作者 黃西蒙

“兵仙”韓信名垂千古,他傳奇人生的起點,同樣充滿戲劇性。不過,後世是如何知道韓信這些近乎“秘密”的早年經歷的呢?這就跟司馬遷《史記》密不可分了。

司馬遷曾經到淮陰故地,採訪考察過韓信的事蹟,還親自探訪了韓信早年為母親選擇的墓地。正是這種親至歷史現場的“採風”,讓司馬遷得以探尋到韓信不為人知的早年經歷,而《史記》中的“第一手”資料記載,也成為後人瞭解韓信的重要依據。

“兵仙”韓信的人生起點

司馬遷親至淮陰“採風”

司馬遷《史記》對於韓信的早年經歷,主要記載了三件事:昌亭旅食、漂母之恩和胯下之辱。韓信在《史記》中登場時的形象並不光彩。

韓信出身布衣,家境貧寒,而且人們認為他品行不好,無人推薦他,連個小吏都當不上。韓信的起點,連劉邦都不如,可見其出身之地,而且不知什麼原因,似乎身邊人並不喜歡他。結合韓信後來的經歷來看,大概與他內心的孤傲有關。

司馬遷明確說明:“吾入淮陰,淮陰人為餘言,韓信雖為布衣時,其志與眾異。其母死,貧無以葬,然乃行營高敞地,令其旁可置萬家。餘視其母冢,良然。”司馬遷曾經到淮陰故地考察過韓信的事蹟,並聽說韓信還是不知名的小角色時,就有非凡志向,很多想法跟別人不一樣。尤其是司馬遷還發掘到一條很重要的史料:韓信母親去世後,因為貧苦而無法下葬,但韓信卻找到了又高又寬敞的風水寶地,要讓墳地將來周圍能安置上萬個人家。司馬遷親自找到了這個地方,果然,這是一處又高又寬敞的風水寶地,而且正如韓信所預料的那樣,當地真的安置了上萬個人家。

這一細節說明兩個重要資訊:韓信雖然貧苦,但很有志向,似乎他知道自己是與眾不同的,並未因為一時貧窮而失去雄圖大志。而且,韓信頗有頭腦,要不然也不會在沒錢的情況下,還能找到一塊不錯的墳地。不過,韓信是如何做到這一點的,史書上並無記載,但結合韓信能在南昌亭長家裡蹭飯吃的經歷來看,他應當是比較善於“借力”的,或許有人暗中相助,或許是厚著臉皮求人。但不管怎樣,韓信展現出與其他貧苦出身者完全不同的精神面貌,似乎他只是個一時陷入困頓的落魄王孫。

有關韓信出身的謎團,後世存在諸多爭議,結合一些細節來看,韓信恐怕並非是真的平民出身,更像是落魄的貴族後代。比較經典的說法,是認為韓信經常帶著一把劍,《史記》中說他“好帶刀劍”,而普通人恐怕不會有這樣的“特權”。或許韓信是韓國貴族後代,六國滅亡後,韓信也被迫流落民間,但他可能有較好的早年教育,從自我認知上看,也屬於高自尊人格。

但是,韓信周圍的人並不看好他,當時沒人能看出他有什麼前途。這段時期的韓信,形象頗為消沉,像是個自暴自棄的人。他沒法當官,又不做生意,沒有生活來源,竟然做了“寄生蟲”,寄居在別人家裡白吃白喝。尤其是在南昌亭長家裡,韓信一連住了幾個月,連亭長的妻子都厭惡他,到了後來,乾脆不讓他吃飯了。韓信受不了羞辱,就離開了。對於這段歷史,唐朝詩人王勃感慨道:“下驛窮交日,昌亭旅食年”,這也是成語“昌亭旅食”的由來,韓信當時的困窘狀態,由此也可見一斑。

此後,韓信四處漂泊,無可依靠,以至於連飯都吃不上了。幸好在他垂釣的時候,遇見了恩人漂母,便有了一飯千金的故事:“信釣於城下,諸母漂,有一母見信飢,飯信,竟漂數十日。信喜,謂漂母曰:‘吾必有以重報母。’母怒曰:‘大丈夫不能自食,吾哀王孫而進食,豈望報乎?’”

漂母沒有留下名字,應當只是個在水邊洗衣服的大娘。這個故事雖然經典,卻有許多值得推敲之處。首先,韓信當時只是在水邊垂釣,與漂母素昧平生,漂母在不瞭解他的身份和經歷的情況下,為什麼要連續幾十天給他飯吃?韓信之前在南昌亭長家裡吃白食,已經很不光彩,如今要繼續蹭飯吃,這似乎與他高自尊的人格不相符。而且漂母比起南昌亭長,地位還要差一些,經濟狀況未必很好,她卻對韓信格外好,史書又不給出理由,這確實令人費解。

再者,漂母稱韓信為王孫,而不是其他什麼稱呼,這或許說明,漂母知道韓信原本出身不凡,只是現在落魄,便心生憐憫。如果僅僅是個沒出息的、又愛吃白食,還遊手好閒的傢伙,會引起漂母的同情心嗎?雖然司馬遷沒有明確給出這些問題的答案,但結合韓信後來的經歷,或許能讀出更多隱藏的資訊。

經過漂母的幫助,雖然韓信勉強能有飯吃,但他還是活得沒有尊嚴,甚至還遭受了胯下之辱。面對屠夫的挑釁和嘲諷,韓信忍辱負重,這說明韓信不是因為一時衝動就會耽誤前程的人。如果當街殺人,韓信必被法辦。韓信並非膽怯惜命之人,而是心存大志,不願意草草了卻一生。另外,對於上述歷史,後世史書記載大體一致。比如《資治通鑑》裡的記載,與《史記》差不多,只是表達更加簡潔,應是參考《史記》內容而寫就。

如今我們對韓信早年經歷的瞭解,基本都來自《史記·淮陰侯列傳》。這是後世研究韓信的最基礎的史料,司馬遷能記下這些故事,實屬不易。此類早年經歷,若當事人不願意講,旁人便不可知,後世更不可知。司馬遷之所以知道韓信早年的情況,顯然離不開他實地考察、走訪鄉里的工作。雖然當時還沒有“田野考察”這樣的概念,但司馬遷已經萌生了類似的史學理念,這其實也是一種“採風”,是一種對歷史的嚴肅和謹慎態度。

司馬遷在年輕時曾在全國遊歷,探訪歷史遺蹟,搜尋民間故事,《史記》中細節十分生動、人物形象格外飽滿的地方,有不少都來自司馬遷的實地考察經驗。雖然這其中難免有文學性的描述,但太史公這一嚴謹態度保證了史實的可靠性。司馬遷的“非虛構寫作”方法,頗可為今人寫作之借鑑。

比如,韓信面對漂母時說的話,是否真的是“吾必有以重報母”,誰也不能確知。別說後世的史學家,就是韓信本人,在回憶起多年前的這一場景時,也未必能還原一模一樣的話。但是,大致的意思應當是明確的,即便在口耳相傳中會出現資訊的增刪,但韓信渴望報答漂母的意思,應當是無誤的。因此,司馬遷的“創造”便可以成立。事實上,當韓信功成名就後,就賞賜漂母千金,成就一番知恩圖報的佳話(“召所從食漂母,賜千金”)。

司馬遷慨嘆,韓信在年輕時就很有志向,是真正的雄才大略之人,並沒有被眼前的困境束縛,他為韓信的志向高遠、終成偉業而讚歎,卻想到韓信最終被誅殺的不幸結局,又不禁深感遺憾。

蕭何並非韓信最早的“貴人”

英雄胸懷大志,卻也需要抓住時機,主動出擊。面對紛亂的局勢,韓信作出的選擇是投靠項梁。當時,項梁正在率領抗秦的軍隊渡過淮河,向西進軍,韓信便加入了項梁的隊伍。司馬遷說他是“仗劍從之”,此時此刻的韓信,還在隨身佩帶寶劍,似乎這是他身份和尊嚴的象徵。不過,韓信的運氣不太好,在項梁的隊伍裡是個無名小卒,後來項梁敗亡,就跟了項羽,但還是不被重用。韓信給項羽出了好幾個計謀,但都不被採納。

韓信素有大志,當然受不了在項羽帳下受冷落的日子,便趁著劉邦進入川蜀的時候,脫離項羽而投靠劉邦,在劉邦帳下做了一名小官,職位是“連敖”。南朝宋時期的史學家裴駰在《史記集解》中解釋,“連敖”是“典客”的意思,就是負責招待賓客。顯然,此時劉邦也根本看不上韓信,更意識不到他的軍事才能,只是隨便給他一個位置,恐怕比在項羽帳下的待遇好不了多少。

韓信接下來的命運,產生了戲劇性的變化。因為觸犯軍法,他和另外十三個人要被斬首。看著其他人都已人頭落地,韓信若再無特別的舉動,必定命喪黃泉。他看到夏侯嬰正好走來,便靈機一動,大喊“漢王不打算得天下嗎?為什麼要殺害壯士?”夏侯嬰見韓信言談不凡,又相貌奇特,便釋放了他。

韓信死裡逃生之後,雖然得到了夏侯嬰的賞識,卻依然不被劉邦器重,只是讓他管理糧食。但是,韓信的命運在這一刻已經發生變化,他最幸運的地方,就是認識了夏侯嬰,而且得到其欣賞和信任。此後,才有了他與蕭何交流的機會,並逐步得到劉邦的認可,更產生了“蕭何月下追韓信”的經典故事。世人皆知蕭何為伯樂,卻少有人知道,韓信早年還有一位貴人夏侯嬰。

夏侯嬰是何許人也?他在史書上被稱為滕公,是劉邦最親近的人之一。夏侯嬰能力不算特別強,卻屬於掌權者的“近臣”,他在劉邦發跡之前,就與之相熟,後來當了劉邦的車伕,多次在危急關頭救過劉邦。能得到劉邦親信的欣賞,這是韓信能躋身漢軍權力核心地帶的關鍵。當然,蕭何對韓信的賞識,並向劉邦大力推薦韓信,同樣是非常重要的。劉邦在川蜀之時,境況並不好,正缺乏一位戰略和戰術能力都一流的將領,而韓信的出現,扭轉了局勢,最終幫助劉邦戰勝項羽。

若沒有夏侯嬰和蕭何的推薦,或許韓信的才能永遠不會被發現,就像歷史和現實中無數被埋沒的人才一樣,並無機會登上時代舞臺一展才華。從這一點來說,韓信雖然經歷諸多磨難,但終究還是幸運的。此後的歷史為人熟知,韓信為劉邦的帝業立下汗馬功勞,輔佐劉邦一統天下,還“創造”了背水一戰、多多益善、獨當一面、拔旗易幟、功高蓋主等成語和典故。

司馬遷認為,如果韓信能謙恭和低調一些,不要居功自傲,在天下太平之時,就能像周公等人一樣,自己和後世子孫都享受優厚待遇,但韓信叛亂,最終被殺,這也合乎情理。司馬遷感慨韓信的命運沒有錯,但他對政治的殘酷和複雜,似乎還是缺乏深刻的認識,對韓信被殺的原因,想得比較簡單。除非韓信主動解甲歸田,退隱山林,否則韓信的死幾乎是必然的,鳥盡弓藏的故事在歷史長河裡上演了無數次,韓信實在太年輕,功勞又大,不可能不受到君主的忌憚。

好在,司馬遷距離韓信生活的時代不算遠,韓信留下的諸多故事和事蹟,在當時還有據可考。相比司馬遷對於韓信命運的感慨,他留下的史料更加珍貴。司馬遷盡力還原了一個真實的韓信形象,而後世透過細細品讀《史記》的諸多細節,便能瞭解在楚漢之爭大背景下,即便是韓信這樣的軍事天才,也會受到命運的錘擊,並在巨大的時代不確定性中,像流星一樣飛速劃過,又在世人的驚愕中匆匆逝去。(作者:黃西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