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國工匠,景德鎮萬千畫師中的無名英雄!

原創 於伶娜 窯望

大國工匠,景德鎮萬千畫師中的無名英雄!

景德鎮畫師工作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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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師正在繪製邊角紋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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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好的邊角圖案

【邊角紋樣,又稱邊腳】相對於主題紋飾而言,它是作為配角的輔助紋飾。興於五代北宋,流行於元明清時期。有直立和斜行的蓮瓣、蕉葉、葵瓣、回字紋、桂花邊、如意雲頭,也有各種散點、波線等式樣。裝飾在器物口邊和腳部。

邊角圖案是景德鎮眾多瓷上紋飾中的一種,它不像主體圖案那樣奪人眼球,它們的畫師自然也無法像陶瓷藝術家那樣在作品上留下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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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建群

張建群就是這樣一位畫邊角的師傅,他是景德鎮萬千畫師中的一員,更是大國工匠的一部分,他們的名字湮沒在悠悠歲月中,成為陶瓷傳承之路上無人知曉的一段,雖無名,卻有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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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著收音機畫畫早已成為這些畫師的日常

廣場北路一商住樓。許多人不知道,這些幾十層的高樓裡藏著許多畫瓷匠人,他們不用出門,就有客戶把白胎送到家裡,他們只需把自己的房子弄一間出來作工作室,就可以安心地朝九晚九地畫瓷了。

張建群家的三室兩廳最多時放過1000多個瓶子,即便是這兩年,他家也常有幾百個寫著客戶姓或名的白胎挨著牆角整齊地擺放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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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九點多,剛進門,張建群的妻子就示意我往玄關右側走。

“你來了,好早啊,我才剛調好料。”餘干口音的景德鎮話,聲音渾圓有力,容貌憨厚得像個莊稼漢,身體倒是很健碩。

他沒有起身,我直接搬過一旁的凳子坐下。

他把瓶子斜放在拉出的抽屜上,桌子上放著一個直徑二三十釐米的調料盤,裡面是洋紅。下面的抽屜裡還放著一盤黑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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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可以一邊畫一邊聊,不會耽誤你做事的。”之前電話聯絡時,他說很忙,希望能過兩天接受採訪。

“哦!”他沒有放下筆,眼睛注視著將要落筆的地方。收音機正播放很早以前的流行歌曲。

“你現在開始畫,一天畫幾個小時?”

“十幾個吧,晚上大概也是九、十點睡覺。”他的筆已經在瓷胎的頸肩處拖出幾條交叉的網格線。

這是一間十幾平米的小房間,裡面有濃重的樟腦油氣味。橫豎兩面牆放了三張桌子,每個桌子的抽屜都半開著,桌上放著毛筆、調料盤、樟腦油、瓶子和燈。

“你是怎麼開始畫邊角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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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中畢業後,張建群從餘干老家來到福建打工。村裡的人讀不了書的,小小年紀就出門打工。他跟著姨父進了一家大理石廠,幹些苦力活兒,切開巨大的大理石,讓雕刻的工匠用鑽、斧鑿成鎮宅保平安的獅子。之後又在機電廠拖過制磚的溼坯,除了這兩份工,他這一生,就剩下畫瓷了。

1997年8月,張建群經人介紹拜在江師傅門下,也是個餘干人。師父是畫邊角圖案的,他自然也跟著學這個。“從沒拿過毛筆,手抖得厲害,在紙上練了一個多星期才在白胎上畫。”自己買筆、買顏料,買瓶子和瓷板,每天早上八點到晚上十一二點,不停地拍圖、描線條、畫圖案,臨摹古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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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學了多久?”

“半年。”

“才半年?聽說以前學徒都得跟著師父幹幾年才準出師門的。”

“沒辦法,沒錢嘛,學了半年,覺得差不多能畫了,就出來賺錢了。”

頓了頓,他又說,“我是借了2000塊高利貸來景德鎮的。”

手中瓷瓶的肩部格紋已經打完,他又換了一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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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的景德鎮,私人作坊沒有現在這麼多,畫工需求量也不少,剛出師的年輕人工價低,找份工作也不是難事,離開師父幾天後,他就在景德鎮的笤箕塢找到事做了。

用生料畫仿古,難的是“打圖”,第一次把書上的圖案照搬到瓶子上位置沒對準,第二次就做到了。從最容易的簡單邊角到有難度的、“工”重的圖案,他在幾年時間內,工資漲到了公務員的水平。“少的時候六七百,多的時候一千多,一年能存六七千。”

1998年,豬肉不過5元一斤,當時一個公務員收入也才600-800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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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其他制瓷工匠一樣,畫邊角是流程、是工作,是養家餬口的手藝。

張建群繼續低頭畫著,面前的空白瓶子一件件地減少,它們被移到旁邊的桌上,他的小舅子也進來“開工”了。

“他也是你帶的?”

“嗯。家裡的弟弟、老婆、小舅子都跟著我學這個,妹妹學了彩繪,現在都做這個。只有姐姐沒學,她當時出嫁了。”

現在只有我坐的那張桌子沒人,我拿起擺在桌邊的筆在瓶子上試了幾筆。手微微顫著,線條粗細不勻。

“看你畫很輕鬆啊,為什麼我握筆手就抖,線條還軟綿無力呢?”

“這也沒什麼,呼吸均勻手才會穩,筆下要帶‘勁’,線條才會有力。”

“你是怎麼做到的?”

“屏住氣,呼吸不要太快,平穩點,淺淺的。把手上的力道注到筆尖,就行了。”他呵呵一笑,筆下的線條仍然遒勁有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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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邊角的筆有講究嗎?”

“我用的是兔毫筆。”

這時我注意到指間沾滿洋紅料的畫筆,筆肚飽滿,筆尖細挺。

“畫圖案講究的就是細,圖案畫得越細、越密,工越重。”他不看我,只是說。

有人說他會“設計”,他不覺得,自己只是把仿古圖案根據客戶要求適當變化。客人出的工價低,就選些圖案少的畫,有的藝術家要當作品用,他就會往重工上靠,圖案層次、密度極大,這種調整在客戶看來,就是對傳統邊角的二次設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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繁複、工整的邊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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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那麼多人找你畫邊角?你有什麼訣竅嗎?”

“訣竅也談不上,就是要對畫的力度、料性瞭解,還要多練習,拿筆穩,再細心點,畫起來就好了。現在新潮的顏色釉、青花、新彩幾乎都不畫邊角了,只有那些仿廠貨、仿珠山八友的瓷器才會畫這麼傳統的邊角圖案。這類胎子薄,器型老氣,人物、山水、走獸、草蟲的圖都能配我的邊角。”

“什麼時候開始有藝術家上門找你畫邊角圖案的?”

“在笤箕塢畫了五六年,認識了一些人,一般都是客戶介紹客戶,或是在別人那看到我畫的邊角,就來找我了。”

“有哪些大師找你畫過邊角?”

“額,這個嘛,姓王的、姓李的姓……的,好多了。”他含糊地說了幾個姓。

“你現在只要在家埋頭畫,就會不斷有人把‘活兒’給你送來?!”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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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著他,他看著瓶子,就這麼聊著,聊到了他的童年。

張建群出生在餘干農村,父母以種田、打魚為生,養活了他們兄弟妹三人。他從小學習成績不好,用他的話說,“老是倒數幾名。”父母也不怎麼管,他看見村裡有許多不會讀書的人,都出去打工掙錢了,回來還能給家裡蓋樓房。

雖然語文、數學不行,但他上美術課卻極其認真,把歷史、美術課本上能畫的都照著畫了一遍,他強調,“是照著畫,不是‘臨摹’”。

後來知道畫瓷器能掙錢,就來景德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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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租房子畫,後來帶著老婆一塊畫,掙錢買了這裡的房子。前幾年仿古市場很火的時候生意很好,這兩年差了點,也有事做。”

快一個小時了,他一直低頭畫著,除了偶爾抬頭,脖子一直弓著。我想起了所有畫瓷人都有的職業病,問他有沒有,他終於直起脖子,咧嘴笑道,“我還好,沒這些毛病,眼睛也還好。”

我由衷高興,“那還好,打算畫到什麼時候?”

“不知道,沒想過,畫到老了畫不動的時候吧。”

“是不是隻是為了掙錢才畫瓷的?如果你中了500萬,你還畫嗎?”

“應該是吧。要是真中了幾百萬,我也會把畫瓷當成消遣,沒事畫兩筆,省得無聊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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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於帶徒弟,把手藝傳下去,他直言“沒想過。邊角圖案一般都是仿古瓷上的,很難出頭,考職稱什麼的都很難,沒什麼人願意學。”

他把評職稱看成了“考”。的確,憑畫邊角評上職稱的人好像真的沒有。

“那些大師的瓷器好賣,價錢也高,我只是賺點手藝錢。”看著一個個畫好邊角的瓶子被挑擔子的師傅放到架子上,小心翼翼地挑出門,張建群目送。他又要開始下一批活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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鼻菸壺、西瓜子、500件瓷瓶開光,甚至家中那尚未動筆的藏於錦盒中的直徑一米有餘的大型中薄胎碗,它們所需的圖案、設色都是他想出來的。一個白胎送進門,出去的就一定是畫滿精美、細緻邊角圖案的半成品,再經其他人畫上主圖、落款、鈐印,一件作品就完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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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年了,以後的日子也就在他一纏枝一井紋地畫過去了。如今,一個白胎在他面前,那些畫過無數次的邊角圖案輕鬆地與白胎貼合。龜井紋、呆珠、花頭、銅線井、萬字板、蝙蝠、團繡、芭蕉、皮球花、細花、纏枝蓮,這些我最後記錄在採訪本上的邊角圖案紋飾於我而言是一個個名稱,於他而言,卻是筆下一隻只活物。

如今的張建群已經不只是畫邊角了,有時也會設計創作一些主體圖案,甚至瓷上書法創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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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建群書寫的萬壽瓷板

他與它們朝夕相對,它保他全家生計,他讓它為萬人所賞。

聚沙成塔,不計其數的制瓷工匠,造就了千年以降景德鎮的世代傳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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