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國藩釋出檄文,棄合法“正統性”不用,透露他的無奈與高明

前言:

古人打仗講究“出師有名”,在戰爭之前進行輿論譴責是十分有必要的事,於是“檄文”便應運而生。檄文是一種專門用來聲討叛逆,聲述自己起兵合理之用的文書,在歷史上有許多名篇檄文,憑著犀利精彩的文辭流傳於世,例如大家熟悉的三國陳琳《討賊檄文》,與唐代駱賓王的《代李敬業討武檄》,都是其中的佼佼者。而在清末時期,也同樣有兩篇引人矚目的檄文,即太平軍的討清檄文《奉天討胡檄布四方諭》,和曾國藩與之對應的《討粵匪檄》。一般情況下持合法統治地位的清朝,釋出討伐太平軍的檄文,佔據道德高地,只要像前人一樣打出“正統”牌,便可壓制住太平軍的囂張氣焰。但是曾國藩卻未出這張“王牌”,而是退而求次打“衛道”牌。那麼曾國藩為何放著利器“正統”牌不用呢?這背後透露出他的無奈與高明。

曾國藩釋出檄文,棄合法“正統性”不用,透露他的無奈與高明

二檄文的立意特點差異

自古以來的“滿分”檄文,大多都痛訴叛逆的殘暴,再列出自身“正統”性,興兵討賊乃是出於大義,牢牢佔住道德制高點,在輿論上為自己進行武裝,而這其中最為重要的就是自身的“正統性”。這個東西玄而又玄,它來源於皇家血統、天人感應與輿論宣傳等因素,古人偏偏就吃這一套。太平軍在1852年進入湖南以後,釋出了一篇《奉天討胡檄布四方諭》,隨後曾國藩為了壓制太平軍,也釋出了一篇《討粵匪檄》,雙方打起輿論戰。在清朝末期太平軍四方為禍之時,以曾國藩為統帥的清軍,完全可以使用“正統討逆”這張牌,獲得輿論上的支援,也為士兵們提供作戰的合法與合理性,然而最後讓人大跌眼鏡的是,曾國藩的檄文側重點在於“衛道”,讀起來並沒有多麼有底氣。這兩篇檄文的側重點有很大的不同,太平軍中雖然大多是目不識丁的糙漢,但那些半吊子文人謀士,釋出的檄文卻很犀利,在立意與行文結構方面,有許多可圈可點之處,算的上是一篇上乘檄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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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以“華夷之辯”入手, 以“胡虜、韃”等詞彙稱呼清廷,明確清朝統治者的蠻夷身份,而後還表示自己誓要屠滅八旗以安九有。《討粵匪檄》則滿篇痛斥了太平軍的殘暴,著眼於文化層面,指責太平軍信奉西洋教,無視倫理綱常,破壞中國數千年的禮儀人倫,使得

“孔子孟子之所痛哭於九原”

,而清軍要做的就是匡扶綱紀誅滅賊逆。曾國藩的《討粵匪檄》,全篇都在以太平軍離經叛道破壞倫理綱常為基準怒斥,而未宣告自身統治之正統合理性,彷彿是一支“衛道”勢力。飽讀詩書的曾國藩,為何要放著“王炸”不出,非要拆開出“小王”呢?其實他心中也知道自己打“正統”牌底氣不足,這主要是因為以下幾種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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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受“華夷之辯”的影響

《春秋左傳正義·定公十年》記載:

“中國有禮儀之大,故稱夏;有服章之美,謂之華”。

所以在古人的傳統觀念中,生活在中原地區的人被稱為華夏族,而居住在中原周邊地區的人,則被稱為“四夷”。隨著時代的發展,區分的標準,也不再單一以居住區域為準,而是從血緣關係、區域文化與地理位置一同判定。先秦時期的古人,主要以血緣與地域區分天下人,到了漢代開始主要以文化區分夷夏。所以在後來的王朝中,每當華夏一族遭受巨大威脅之時,血緣與文化便更加凸顯差異,為區分夷夏的重要標準。在中原人的觀念之中,華夏代表著文明與發達,而蠻夷則意味著野蠻與落後,因此中原人自認為高人一等,只有他們才有合資格成為天下之主,而蠻夷即使成為帝皇,卻也是毫無正統性的僭偽之主。

到了清朝統治時期,清朝列帝們也對自己的出身耿耿於懷,雍正帝就曾經為自己的出身做出合理宣告:

本朝之為滿洲,猶中國之有籍貫。舜為東夷之人,文王為西夷之人,曾何損於聖德乎!

他不以血緣和文化入手,而是說滿洲與舜帝、文王所處之地同為中國籍,以此自圓其說也有一定的合理性。除了雍正其他清朝帝王,似乎都對“華夷之辯”十分避諱,並不敢輕易觸碰此話題。所以身為清朝重臣的曾國藩,無論是否認同愛新覺羅氏的“正統性”,他攻打太平軍之時,卻也是不敢招惹非議,未對此敏感話題表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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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清廷大力限制中原臣子,使得曾國藩心有芥蒂。

“三藩之亂”平定以後,清朝統治者對中原大臣的警惕性越來越高,一些位高權重的官職,開始不對他們開放。雍正帝就曾說過

:朕惟望爾等學為善人,如宗室內亦有一善人,朕必先用宗室;滿洲內有一善人,漢軍中亦有一善人,朕必先用滿洲;推之漢軍、人皆然。

意思就是說宗室、滿洲出身的人,對比中原人,肯定是優先任用前者,在此也能看出中原官員,在清廷之中的低下地位。在19世紀中葉的清朝,中原官員的“存在感”並不高,大部分權利都集中在滿人之手,不僅在帝都清廷、軍機處、六部,還是地方督撫滿員的比例,滿人至少要佔十分之七,在鴉片戰爭時期,軍機大臣到地方大員,除了林則徐與鄧廷楨之外,其餘全是滿人出身。曾國藩是個“人精”,長期浸淫清朝官場之中,對這種打壓中原大臣的現象認識十分深刻。他雖然一生仕途未有較大坎坷,因為背後有穆彰阿作為靠山,在37歲之時就坐上了侍郎的高位,但饒是如此,自曾國藩就任侍郎,到釋出《討粵匪檄》這五年之中,始終沒有得到任何升遷,既不能成為封疆大吏獨當一面,也不能成為尚書統領一處,不上不下有點尷尬。 自從穆彰阿倒臺之後,曾國藩本人也意識到,自己為官的“天花板”就是侍郎之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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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凡有一些升官的希望,他也不會去操辦團練,冒著巨大風險去前線打仗了,連他在家書中,都時常勸誡家人不要從軍。曾國藩這是用生命作為賭注,他對現實有著清醒的認識,中原人若想加官進爵位極人臣,唯有博取軍功一條路。他身為中原人,在討伐太平軍的戰爭中,若是打著清朝“正統”的旗號,想必也會被文人的“唾沫星子”淹死。況且他自己也對清朝的用人制度十分不滿,才“富貴險中求”去帶兵打仗,所以心中也是不情願在檄文中,以“正統”為清朝助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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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清朝奪取天下的手段有些“不光彩”

無論是清朝百姓,還是統治者都不敢拍著胸脯,說清朝以光明正大的手段奪取天下。《能靜居日記》記載,1867年江南總督曾國藩與其幕僚趙烈文談論時局,趙烈文感慨清朝氣數已經到了盡頭,而曾國藩對此也十分迷茫。趙烈文稱清朝最多隻能再支撐五十年,也無法效仿晉、宋南遷偏安一隅,因為清朝已經民心盡失。曾國藩“抬扛”強調“君德正”,其實當時的兩位清朝帝王都不算德行之君,他在《討粵匪檄》中說

今天子尤勤惕厲,敬天恤民,田不加賦,戶不抽丁......

恐怕他自己都不相信這種場面話。而趙烈文言清朝失去民心,

創業太易,誅戮又太重

卻是事實。在清朝開國之初,就是與明朝官軍、各地義軍、民間組織互相攻伐,為了殺一儆百,清軍往往一戰就是屠滅滿城百姓。無論是在揚州、嘉定、大同、廣州還是四川,這些原本富庶的地區,在清軍過後都幾乎變成了無人區。對此清軍拉張獻忠來“背黑鍋”,自己則扮無辜。不計其數的百姓喪命屠刀之下,老百姓縱是迫於清廷淫威不敢作反,但心中也對此也有仇怨,所以曾國藩的檄文,哪還好意思申明清廷的正統性。

曾國藩釋出檄文,棄合法“正統性”不用,透露他的無奈與高明

第四,清朝已經不得人心。

清朝作為歷史上最長壽的王朝,也曾做出一些貢獻,這是毋容置疑的事。一些清朝帝王,例如推行休養生息之策的雍正、乾隆、嘉慶,也的確能算是“君德正”,使得當時的經濟、文化、藝術領域,都獲得了較大的發展。但是清朝初期,多爾袞製造圈地、剃髮易服、禁關、屠戮城池等弊政,以此鞏固自身統治,這些行為卻是傷害了中原百姓。此外當時的吏治也是十分腐朽,全國上下貪墨成風,到了康熙至乾隆時期,都先後出現過徐乾學、高士奇、和珅這樣的鉅貪。下層官員也是大肆剝削百姓,在此貪汙風氣之下,老百姓生活之艱難可想而知。

同時清朝的土地兼併情況,更是壓得百姓喘不過氣,漕運總督楊錫紱曾在奏摺中說

田之歸於富戶者,大約十之五六

。到了乾隆末年,甚至佔田的百姓都沒有十分之一。田地都掌握在地主手中,例如帝都附近的懷柔地主郝氏,就佔據了良田上百萬畝,連和珅的家丁也有六萬畝的土地。而那些靠種田為生的農民,則淪為佃戶,甚至成了乞丐與流民。如此困苦生活百姓焉能言足?僅是腐敗的吏治,與土地兼併問題,就使清朝的階級矛盾日益尖銳,本來就不偉岸的清廷形象,則更加不堪徹底失去了民心。所以曾國藩在檄文中,對此也是十分了然,要言清朝的“正統性”,恐怕是說不出口的。

曾國藩釋出檄文,棄合法“正統性”不用,透露他的無奈與高明

尾聲

因為上述種種原因,迫使曾國藩放棄了“正統牌”,轉而以“衛道”為武器。但仗還是要打的,人心也是要拉攏的,曾國藩的“衛道”也是有些高明之處,不過他拉攏的物件乃是士紳與文人。曾國藩在檄文中,以“血性男子”為名,號召義士助其剿匪,並申明“血性男子”可被他引為心腹酌給口糧。而那些怒衛吾道的“抱道君子”,也可以被吸收為幕僚賓客。這兩類人毫無疑問都是士紳群體,在地方有著一定的影響力,他們的特點也是仇視太平軍,因為太平軍所到之處,正是要掠奪他們的財產。這些士紳階層對皇家的尊嚴與正統不“感冒”,對愛新覺羅也沒有何種感情,他們在乎的就是自己的利益,所以曾國藩他們面前,要講什麼君恩似海,大清正統之類的話,也引不起士紳的任何興趣。於是曾國藩打著“衛道”的旗號,給了士紳群體一個名頭,吸引他們的加入,這種宣傳效果才是最為合適。

【參考資料:《奉天討胡檄布四方諭》,《討粵匪檄》,《淺析曾國藩<討粵匪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