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東降價房客還不滿意,北京房租到底怎麼了?

房東降價房客還不滿意,北京房租到底怎麼了?

從2017年11月的房租大漲,到現在房東被迫降價,北京的租賃市場經歷了什麼?

文 |

易方興

編輯 |

楚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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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凡

進入去年12月以來,孫潔最鬱悶的事是房租要下調。

能不鬱悶嗎?她是房東。她的房子在北京朝陽區芍藥居,這次降得還不少,每個月要從7600元降到5800元,降了快四分之一。也是一年前這個時候,她把房子委託給一家長租公寓,每個月都能收到租金。這筆錢對她來說還挺關鍵,因為這套房子她還揹著房貸,一個月要還16000元,她要用租金抵月供。

上個月,當初跟她談合同的長租公寓管家找到她,端茶倒水,一口一個“您”,求她降房租。因為在北京市的拆除隔斷行動中,她房子裡的隔斷房被拆了,可供出租的房間少了一間。中介說,再不降價,他們就是在虧本租房子。說到最後情緒激動,“不降價的話,我們哪怕違約,也只能單方面解約了。”

孫潔的遭遇不是孤例。自2019年7月,北京市將禁止隔斷房提升至法律層面以來,但凡有人舉報屬實,當地街道辦事處會第一時間下達限期整改書。拆除了隔斷房,沒有了利潤空間的長租公寓,不得不協商房東降價。

2019年,北京的房地產市場依舊低迷,“跌”成了這一年的關鍵字。資料顯示,與2017年4月最高點相比,2019年11月北京房價約下跌了18。5%。也不斷有報道稱,北京房租也在下跌,“房租價格迎來四連跌,已跌至2018年來的最低點”。

房東降價房客還不滿意,北京房租到底怎麼了?

▲ 去年11月鏈家重點18城租賃成交資料,除北京外還有12個城市環比下降。圖 / 貝殼研究院資料製圖

北京的房租真的降了嗎?我實地探訪了一下北京的租房市場,發現還不能給出一個簡單的結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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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租到底降沒降,最好的辦法還是去問問租房者。

趙鑫設想過很多自己換房子租的情景,比如從現在這個10平米的房間搬到一個15平米的大房間裡;比如找到女朋友之後可以兩人一起租個一居室;但像現在這樣,住了不到半年,就被人從房間裡趕出來,自己的房間還被拆了的,肯定不在當初的預想之中。

半年前他剛畢業,此前聽到不少北京黑中介的訊息,為了省事就找的長租公寓。他最終選擇南苑,與另外兩個男生合租。步行半小時才能到8號線地鐵站,每次上班都要跨越半個北京。這麼遠,租金還要2200塊一個月。

好在他是個有耐性的人,對省錢一事頗有心得。7月份租過來的時候還是夏天,他覺得離地鐵站遠點也沒事,正好可以跑跑步當鍛鍊了,這樣一直堅持下來,到現在北京零下八九度還在跑。“這樣一舉三得,既省了健身房的錢,又省了共享單車的錢,還省了房租。”唯一的缺點是冬天跑了一身汗的話必須儘快洗澡,但合租房有時候洗澡要排隊。

“省錢大計”卻在中途夭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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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租房APP中常見的“隔斷房”戶型圖,許多租客被驅逐後都表示租房時沒有認真檢查戶型圖。圖 / APP截圖

就在上週,他跑回家,發現自己門上貼了張“限期整改告知書”,原來自己的房間被舉報了,理由是“在房屋內私自安裝非法隔斷、擅自改變房屋原使用結構,存在嚴重安全隱患”。敲了敲自己房間的牆壁,發出空蕩的“砰砰”聲,他這才知道自己在長租公寓租的房間是個客廳分割出的隔斷房。5天后,他的房間會被拆除。

他趕緊去與管家協商,管家在聊天記錄裡大罵那個舉報者,“這簡直就是損人不利己。”但管家也表示沒辦法,“軍令如山,必須搬。”按照合同,管家送了他一張300塊錢的搬家券,同時返還一個月房租。

在北京,治理隔斷房的歷史由來已久,而這一次執行得尤為嚴格。起先,在巨大的利益面前,中介公司都抱著一絲僥倖,就連政策也有些搖擺。早在2014年,當時首都綜治委群租房治理工作會議上,一度表示將允許“N+1”的模式,也就是可以將面積較大客廳或飯廳隔出一個房間用於出租。但到了2017年之後,隨著群租房屢屢出現安全問題,政策不斷收緊,到了2019年7月8日,北京市住房和城鄉建設委員會等部門,接連發布3個合同示範文字,終於將禁止隔斷房提升至法律層面。

如今,在小區密集的區域,比如回龍觀、天通苑、豐臺等一些地區,依然還有尚未被查出來的隔斷房存在,它們正是長租公寓們盈利的來源。但這樣的隔斷房正越來越少。資料顯示,截至2019年6月底,北京市已經清理整治違法群租房4789處,而沒查出來的隔斷房,則主要依靠群眾自發舉報。

趙鑫猜想是同屋的租客舉報了他。兩天前,他跟租友吵過架,還跟管家投訴過。

拖著行李箱走在大街上的那一天,他腦海中蹦出來一個詞:無家可歸。他只能火速在附近找房,發現房租比當初還漲了幾百塊。因為,想獲得同樣的地段和麵積,如果租的不是隔斷房,價格則會更高。

事後發生的事情證明,這次舉報讓所有人都承受了損失。中介少了一個房間的收入,而剩下的兩個租戶,要填補這個窟窿,單間房租也隨之上漲。如果不願意接受漲價,就得在北京隆冬時節搬家、重新找房。

與趙鑫的遭遇相似,“房東降租但客漲”的情形,在北京隔斷房較多的回龍觀、天通苑等地正在上演。

房東降價房客還不滿意,北京房租到底怎麼了?

▲ 圖 / 《彆扭合租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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治理隔斷房之前,中介和租客實際上是以低安全性和舒適性,來換取相對較低的房租。媒體有一次拍到,一個客廳被隔出來3間屋子,有11個人擠在其中生活,一旦發生火災將是毀滅性的後果。現如今,所有的隔斷都被嚴令禁止,哪怕客廳有40平米大,也只能當成客廳使用,不允許隔成臥室。

隔斷一度曾是中介們拿房獲利的“槓桿”。在一家長租公寓當中介的周龍說,“2018年開始,當時把客廳隔出來當房子是業內的潛規則,所以一套兩居室,我們都是以三居的價格收,並且相互競價,最後租房價格就上去了。”

那是一段瘋狂的時光。

北京房租的大幅上漲從2017年11月開始。2017年11月18日,大興西紅門鎮發生火災,總共造成19人死亡,8人受傷。隨後,北京市安全生產委員會發布《關於開展安全隱患大排查大清理大整治專項行動的通知》,其中明確指出:以城鄉結合部為核心,清查整治出租公寓、出租大院、群租房等。

短短一週之內,大興區西紅門檢查組就清退出租公寓房1000餘間,查封面積近6。5萬平方米。而這只是個開始。當月,鏈家、我愛我家在大興的房源瞬間被搶空,房租上漲30%以上。

“這就像蝴蝶效應一樣,房租的上漲從大興傳到了整個北京。”在長租公寓公司工作的周龍說,當時原本是租房的淡季,但租房需求一反常態的旺盛,迫使公司去找更多房源。

“市場上房源只有那麼多,如果找不到,就靠搶。”2018年上半年,周龍負責的區域開始搶房行動。“主管告訴我們,競爭對手出多少錢,我們永遠比他們多出200塊錢。”他一開始不解,問,“價格太高了賠了怎麼辦?”主管說,“先搶佔市場,賠一點也不要緊。”

長租公寓一般與業主籤3年左右的長期合同。“即使今年虧了,明年多漲點也能賺回來。”

這是一塊巨大的蛋糕。據市場統計機構資料,2017年我國租賃市場租金規模已達1。3萬億元。預計到2025年租賃總收入將接近3萬億元,租賃人口達2。3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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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圖 / 《只有吉祥寺是想住的街道嗎?》

2018年,周龍平均每天要帶20個客戶看房子,最快的一次,房間在APP上掛上去10分鐘,就被租出去了。10分鐘裡,他接了5個求租電話,租下這個房間的人還在外地,沒有去實地看房子就付了訂金。“這樣的不看房就租的人,今年每個月都有五六個。”

這一切,在2019年變成了另一個樣子。“現在所有的長租公寓都在消化存量房源,前年搶房源花的錢太多了,空置下來的也不少。”更讓周龍不安的是另一則訊息,北京人口與社會發展研究中心釋出的藍皮書中稱,自2015年以來,北京的常住外來人口三年來不斷下降,其中2018年下降得最多,下降了3。74%,減少了約30萬人。這些人本都是租房的剛需人口。

空置房太多,租房人口反而下降,加之中介慣用的“槓桿”隔斷房的失效,帶來的結果就是供需關係的改變,從而一定程度上影響了房租價格。比如周龍以前是帶5個人看一個房子,如今是帶一個人看5個房子,“看到最後可能對方還嫌貴不租了。”

他最近一次帶客戶看了10間房,花了一整天,電瓶車的電都用完了。好在最後還是成交了,客戶看上一個2500元租金的14平米房子,砍價到2200塊。

資料也能證明供需關係的變化,整體看來,2019年1到11月,北京住房租賃市場總交易量比2018年下滑2。7%,租金也同比下降了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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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圖 / 《只有吉祥寺是想住的街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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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想弄清房租的漲跌機制,就需要了解租賃公司的商業邏輯。

拿曾經在風口上的行業長租公寓來說,它們的盈利模式實際上非常傳統。公司從房東手上租下房源,將房屋重新設計,配備基礎傢俱裝置,再以“二房東”的身份轉租給消費者,同時提供清潔、搬家、解決鄰里糾紛等附加服務。他們賺取的是收房和出租之間的差價和服務費。

從2017年開始,一直到2018年上半年,長租公寓們就像是一群飛在風口的豬群。中介、房企、創業者、酒店紛紛扎堆這個市場。各種投資報告顯示,中國的租房率只有20%,遠低於美國和日本的30%-35%的比例,看起來似乎大有可圖。有媒體統計,2012年至今,中國長租公寓領域融資超過100起,光2017年一年,融資超過400億。

資本追捧之下,帶來的是長租公寓數量的爆發增長,以北京為例,到2022年之前,還有25萬套以上的長租公寓待租。規模擴張的好處不言而喻,規模越大,估值越高,從而就能獲得更多的講故事的資本。

問題在於,透過哄抬價格搶到手的規模,真的能轉化為盈利嗎?曾在一家長租公寓當部門負責人的錢婷婷測算過,長租公寓的總成本包括拿房成本,加上裝修成本、人力開支、物業服務等等。其中拿房成本佔總成本一半時,盈利空間比較大。但經過價格哄抬之後,拿房成本有的會超過60%,這時候,如果再拆除掉隔斷房,房源價格甚至和出租價格會出現倒掛。

本來,除了隔斷房之外,長租公寓另一個“槓桿”則是使用“租金貸”模式,實際上,是讓租客去辦貸款,一次性貸款出12個月的房租,然而長租公寓支付給房東則是按月或是按季度付,這樣截留一部分資金,用來收更多的房子,吸引更多的租客。

這樣的“空手套白狼”模式也存在相當的風險,一旦企業資金鍊出現問題,所有的租客的剩餘租金都將打水漂。從2018年至今,已經有超過25家長租公寓因此破產。如今,政策進一步收緊,2019年12月25日,住建部等多個部門要求,要嚴格管控租賃金融業務,“不得以租金分期、租金優惠等名義誘導承租人使用住房租金消費貸款。”

2019年來,正是這多方面的政策收緊,導致一個奇怪的迴圈,規模越大,長租公司反而虧得越多。

這也是為什麼繼青客公寓之後,國內第二家長租公寓蛋殼,寧願流血也要赴美上市。披露的資料顯示,蛋殼公寓3年來已經虧損41億元,光2019年前9個月,就淨虧損25億多。如今,長租公寓們面臨的最要命的事情,就是找錢。為了活下去,必須進一步減少空置率,同時求拆了隔斷的房東們降價,好讓空著的房子都租出去。

房東降價房客還不滿意,北京房租到底怎麼了?

▲ 某消費者服務平臺上,蛋殼公寓的滿意度達4顆星,但租客們的投訴高達1504條。圖 / 投訴平臺網頁截圖

回到文章開頭的問題,北京的房租真的降了嗎?對許多原先屋裡有隔斷,如今卻被拆了的房東們來說,確實是降了。房東們沒法像過去2018年年初那樣賺更多的錢了。對於中介們來說,在供需關係下降的大背景下,區域性的租不出去的房源,通常會以“首月0房租”,或者是“訂房立減”等形式暗暗降價。

但對租房鏈條上最被動一環的租戶們來說呢?如果你遇到隔斷房,會承受一些經濟或者心理損失。如果你此時入市租房,可能正處於近兩年最友好的市場環境,一來房源相對充足,二來還可以議價。

只不過,最為關鍵的一點,是租房時一定要敲敲牆壁,警惕遇到隔斷房,因為沒準哪一天,你可能就被室友舉報了。

(文中趙鑫、周龍為化名)

房東降價房客還不滿意,北京房租到底怎麼了?

▲ 其實每個年輕人心裡,都有對自己所住房子的美好期待。圖 / 《公主小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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