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求知若渴的歲月裡

原創 黃源深 中華讀書報

1977年,高考恢復,首批踏進大學校門的學生,在熬過十年文化荒蕪期後,求知若渴,迸發出空前的學習熱情。作為當年的一名教師,我有幸見證了這段歷史,並深有感觸,不由得抓取幾個場景,照錄於後,告訴今天的學子們,四十多年前曾有過這麼一批人,他們勤勉好學、愛惜光陰、刻苦攻讀的學習熱情,足以垂範後世,也會使我們對今天的大好時光倍加珍惜。

我初次接觸這批學生是1981年,在華東師範大學,他們正讀四年級。我剛從國外留學回來,臨時插進去教課,安排在下午,是門“選修課”。行內人都知道,“選修課”在英語專業本來就不受重視,可選可不選的,下午上課,到的人更少。因為學生多為“夜貓子”,中午要“補覺”,不情願睡眼惺忪去“趕課”。退一步說,就是選了課也可以不去上,反正是大課,少掉幾個人,也沒誰會知道。不過,容得下百餘人的大教室,若是聽課的才“小貓一樣,三隻四隻”,教師可就沒面子了。說實在,我有些擔心,上課那天,早早地去了教室,一點半開課,一點鐘已經就位。只見陸陸續續有人進來,教室漸漸地“滿”了起來,令我吃驚的是,一點半不到,已經不見空位,後到的只好像“楔子”那樣,硬“嵌”進帶靠背的長條凳子上去。上課了,一百多號人,沒有一點兒聲息,只是專心聽我講課。遇到黑板上寫下的英文生字,趕緊抄在小本子上,準備課後去複習。無人打瞌睡,無人開小差,眼睛都緊盯著老師。那種專心致志的神情,那種對知識的渴望,都明明白白地寫在他們沒少經風雨的臉上。

下課了,學生們把我團團圍住,忙不迭提問題。最使我吃驚的,是不少同學要求加課,希望從原先安排的一週四節,增加到六節甚至八節。經驗告訴我,向來學生巴不得減少課時,好讓自己輕鬆些,從來沒聽說要求加課的。他們臉上那種真誠、急切、懇求的表情,誰見了都會感動。我問他們:“你們都有午睡習慣,下午第一節課,總有人姍姍來遲。今天很難得,個個都準時,為什麼?”他們的回答出乎我意料。“老師,我們從來不午睡。這麼大年紀才上的大學,還有什麼理由浪費時間?”“那幹什麼呢?”“讀英文,背詞典,整理筆記,夠忙的。”怪不得有些單詞,我原以為他們不掌握,誰料很多人都熟悉。後來才知道,當時風行的鄭易里編《英華大詞典》,厚厚一大部,有人已背過三遍了。真是一批空前絕後的好學生,我不由得暗自感嘆。

這些學生進校前多半自學過英語,起點不低,又異乎尋常地勤奮,畢業時英語已達到相當水平。其中有一些,實在太優秀,畢業前沒有按慣例去中學實習,而是教本校英語專業學生,課還上得很出色。有些學生學有餘力,擠出時間,自學了第二、第三門外語,幾乎達到第一外語水平,這在華東師大外語系,是史無前例的。

學生的好學,並不止於我所執教的大學,其他學校也同樣如此。那年月教師奇缺,時行兼課,資源共享。我應邀去本市的另一所大學上課。教了一學期後,因為忙,便作罷。記得上完最後一節課後,全班學生依依不捨,要歡送我回家,我怎麼勸都不肯改主意。結果,整班同學跟著我,一路乘公交車從學校送到途中的“中山公園”站,我說到此為止了,但他們堅持要送到家。雙方僵持不下,經反覆“協商”,總算達成“妥協”:我在中山公園門口的草坪上,給席地而坐的“送行者”上一堂英語課,他們才同意不再遠送。記得上完課,學生們熱烈鼓掌,又是叫啊,又是跳,格外興奮,引來不少路人圍觀,那情景至今難忘。

不光是學生,就連教師的學習積極性也很高。他們抓住一切機會進修,提高業務水平,彌補前幾年荒疏造成的損失。各類培訓班應運而生,利用假期幫助教師“充電”。當時有一個班,辦在廬山上,頗有些名氣。高質量的師資,美麗的風景,合宜的暑假時間,使這個培訓班盛況空前。記得第一期授課者中有復旦大學的陸谷孫教授。其時,谷孫先生四十剛出頭,風華正茂,且已聲名遠播。他瀟灑大度,謝絕酬金,主辦方“投桃報李”,免費供應啤酒,讓他從上海坐船,一路喝到九江。他藉著酒興,課堂教學分外出彩,得到學員一致好評,反響十分熱烈。主辦單位深受鼓舞,並應各地教師要求,決定再辦第二期。此時,我被邀上山執教,記得使用的教材是張漢熙編《高階英語》第二冊,書中的文章艱深難懂,內容枯燥,生詞特多,學起來非常吃力。但班上的學員依然興趣不減,沒有因為誘人的廬山風景而“逃課”,不但教室裡坐得滿滿當當,而且大家早早就到場,怕搶不到好位置。他們上課時忙著記筆記,下了課圍著提問題,任課教師連喘息的機會都沒有,每次總要等到辦會的人來“干預”,才能夠勉強脫身。

前些年,各類培訓班隨處都有,但據我所知,當年學員的那種求知熱情,那樣的全身心投入,已不得見。

現在想來,那確實是個特殊的年代。

(作者繫上海對外經貿大學教授)

原標題:《在求知若渴的歲月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