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動大宋的希遷禪法:你心裡有物,所以不自在

慧能門下高足之中,南嶽懷讓一系傳至馬祖道一時大盛,與此同時,青原行思一系也出現了一位名動四方、禪機玄奧的大師,他就是與馬祖道一齊名的石頭希遷禪師。

名動大宋的希遷禪法:你心裡有物,所以不自在

希遷(700-790),俗姓陳,廣東人,年輕時即心懷慈悲之念,堅決反對鄉民殺生祭祀。後出家為僧,初投慧能門下,慧能圓寂後,希遷在羅浮山受具足戒,後師事於青原行思,獲悟禪旨。天寶初年,前往湖南衡山,結庵在南寺前的一塊大石頭之上,人稱“石頭希遷”,希遷禪法較為嚴謹,當時學人常以得到希遷的認可為榮,與馬祖大師合稱“並世二大士。”《宋高僧傳·希遷傳》有言:“自江西主大寂,湖南主石頭,往來憧憧,不見二大士為無知矣!”其時世間參禪風氣已盛,謀道謀食者都多有其人,各地禪僧不辭千里,遊州獵縣,春來暑去,在南方靈山秀水之間來來往往,景象蔚為壯觀。

馬祖道一的禪法主要強調“觸目是道”,要求學人直達逍遙自在的心靈空明之境,在教育法上往往不惜對學人直接點破,所謂“平常心是道”,是說只要放下那些多餘累贅的妄想雜念,生活的真實之處就在於現實的人生。石頭希遷的禪法與此不同,他更注重參究理事關係,更重視搞清眾生與世界的聯絡,希遷在名作《參同契》中說:“靈源明皎徹,支派暗流注;執事原是迷,契理亦非悟。”意思是說悟道是一種心靈的直觀體驗,執著外物當然不對,但執著佛理也不是真悟。

這種看法受到華嚴圓融法界思想的影響,強調的是悟境與其它境界之間無所不通。表現在教育法上,學人沒有任何境界可供依託,自然難以著力。一通必然百通,否則就是一竅不通。如果說馬祖猶言人即是佛的話,那麼希遷乾脆將人與佛兩皆抹卻,把學人的思考逼至絕路。這種禪風發展到後代,出現了呵佛罵祖的狂禪和靜坐冥思的默照禪。

名動大宋的希遷禪法:你心裡有物,所以不自在

所謂“石頭路滑”,是馬祖道一對希遷的讚歎之辭。馬祖弟子鄧隱峰一次要去參訪希遷禪師,向馬祖告辭,馬祖告誡道:“石頭路滑。”隱峰滿不在乎地說:“我此去不過是隨機應變,逢場作戲罷了,老師你不必擔心。”說完就離開了。剛到石頭希遷的禪室中,隱峰就擺起架式繞希遷的禪床走了一圈,振動錫杖“鏗鏗”作響,問:“這是什麼意旨?”石頭馬上說:“蒼天!蒼天!”隱峰本準備問石頭希遷個措手不及,誰知希遷一腳把球給拔了回來,倒弄得隱峰不知說什麼好,只得頹然回到馬祖身邊向馬祖彙報了此行經過,馬祖笑著說:“你再去一次,他若對你叫蒼天,你便噓他。”隱峰又回到希遷身邊,重複上次動作,問:“這是什麼意旨?”石頭立即對隱峰“噓”了兩聲,隱峰又無話可

對。回來後,馬祖禪師說:“早警告過你,石頭路滑!”這則公案中,隱峰禪師雖知禪機應對應該靈活機動,但畢竟把禪看得崇高了些,待到石頭對他呆叫兩聲“蒼天”,馬上打破了他原有思路。可見隱峰當時的境界,只是理悟,尚未到達隨處是道、理事圓融的地步,所以原有思路一破,就再也沒有傢伙了。

希遷有一回對馬祖的另一弟子教訓得更兇。這位僧人因在馬祖門下參悟有了點心得,就去參訪希遷。希遷問:“你是從什麼地方來的?”僧人答道:“從江西來。”希遷問:“從江西來,見著馬祖大師了吧。”僧人答:“見到了。”希遷一指地上的木柴:“馬大師可象這個?”僧人不知所措。回到馬祖處,馬祖問:“你看到的那根柴有多大?”僧人說:“無限大!”馬祖笑道:“你可真有力氣呀!”僧人問:“這話怎麼講?”馬祖笑著說:“你大老遠從南嶽背了一根大柴回來,力氣還小麼?”希遷以“馬祖可象木柴”考僧人對於眾生世界的關係理解得如何。僧人回來後卻對於木柴耿耿於懷,實際上抱住了希遷的問題不放,用力用錯了方向。馬祖輕輕一語道破,還是任運自然即可,理事關係也只有在平常心中才能領悟。淡淡幾言如兵來將往,把石頭凌厲的攻勢化解開去。

名動大宋的希遷禪法:你心裡有物,所以不自在

希遷的禪法空泛靈活,不可捉摸,但也有慣用的手法,那就是作徹頭徹尾的否定,連自己也不故作高明。比如有學人問:“如何是達摩祖師西來的意旨?”希遷回答:“去問柱子好了。”學人說:“學生領會不了。”希遷的總結是:“我更是不領會。”大致而言,初學禪宗之人常以為佛法真是有那麼一個東西在那兒。所以產生了得證的慾望。希

遷對此心態瞭如指掌,乾脆自己也不知。說是不知,確是不知,如果知道一些,那在希遷的禪法中就是妄執了。似知非知,禪宗的奧妙之處沒那麼容易表達。

石頭後世弟子羅漢桂琛的做法似乎更幽默一些。桂琛看見僧人來,舉起拂子問:“可領會麼?”僧人說:“感謝大師慈悲接度!”桂琛笑笑問:“看見我舉拂子就說指示了你,你每天看見山水人事,哪個不是在指點你呢?”不一會又一僧人過來,桂琛又舉起拂子,僧人邊讚歎邊禮拜,桂琛揶揄道:“看見我舉拂子就禮拜讚歎,那如果舉掃帚呢?”把佛法當成一件具體的事追求的人真是不計其數,桂琛的意思無非是要他們自己返觀自性。

同樣的問題,石頭的親傳弟子天皇道悟做的又是一番機趣。學僧前來請教:“什麼是玄妙的禪法?”道悟臉上一片漠然:“別以為我會佛法!”學僧緊追:“那麼學生疑惑怎麼辦?道悟說:“何不問老和尚?”學僧說:“我已問了。”道悟便把學僧趕了出來,“別以為我會佛法!”

石頭希遷的教育法十分嚴厲,有時不止是封住學人的口,還要倒打一耙。有僧問:“什麼是解脫?”希遷馬上反問:“誰束縛了你?”又問:“什麼是淨土?”禪師又反問:“誰汙染你了?”學僧還不死心,問:什麼是涅槃?”希遷還是老一套:“誰把生死給你啦?”這種方法可能藥山惟儼繼承得最好。有一次希遷訓導學生說:“言語行動與禪沒關係!”惟儼追上一句:“不行動言語與禪也沒有關係。”希遷說:“我這裡針扎不進。”惟儼答:“我這裡是石上種花!”惟儼的意思是一切本來通暢,無須強作分別,石頭縱然路滑,惟儼卻善於走路。

名動大宋的希遷禪法:你心裡有物,所以不自在

惟儼與石頭稍有些不同,石頭是不把人通上絕路決不罷休,有時不近人情。惟儼往往直言禪境,雖然也是語焉不詳,但總還有個脈絡可循。如朗州剌史李翱問:“什麼是戒、定、慧三學?”惟儼禪師回答:“貧道這裡沒有那麼多閒擺設!”李翱不明究裡,惟儼於是正面開示:“太守想保持擔當這種事,必須高高山頂坐,深深海底行。閨房裡的東西捨不得扔,就會漏失正道的。”直入禪道必須拿得起放得下,大智大勇,有願有行。惟儼的“高高山頂坐,深深海底行”是禪宗千古名句,足令假道學汗顏。

希遷的禪機苛刻求實,馬祖的禪機通暢寬泛,在惟儼求悟的公案中可以明顯地體會出來。惟儼禪師初訪石頭希遷,問:“三乘十二分教我粗粗領會了,聽說南方有直指人心,見性成佛的禪門宗旨,我弄不明白,希望和尚你慈悲為懷,指點迷津。希遷見惟儼頗有佛家風範,說:“這樣不對,不這樣不對,既這樣又不這樣也不對,你能理解嗎?”希遷禪師說完,看見惟儼一副迷惘不解的樣子,就對他說:“你的因緣不在這兒,去馬祖大師那兒問一問吧。”惟儼於是去馬祖,重提了上次的談話,馬祖一樂,說:“我有時教它揚眉眨眼,有時不教它揚眉眨眼,有時揚眉眨眼的是它,有時揚眉眨眼的不是它,你該怎麼理解?”惟儼言下大悟,對馬祖說:“我在希遷禪師那裡,就好象蚊子叮鐵牛。”馬祖當場印可。

仔細地追究一下的話,希遷說的是道與人心的關係,強調無論你怎麼想都和道沒關係,這裡著重的是心與物的理事關係,馬祖明明白白地對惟儼說,這麼樣、那麼樣都是道的作用,你怎麼做都不會離道,想離也離不開,道就是人的每人的狀態。一個演紅臉,一個扮白臉,惟儼終於給折騰出來了。這樣看來,馬祖與希遷在當時堪稱一對技藝高超的雙簧。

名動大宋的希遷禪法:你心裡有物,所以不自在

著名禪師丹霞天然,年輕時一心要求功名,路上碰見禪客對他說:“當官哪裡有當佛好呢?”天然慧根發動,就前往馬祖那裡去。到了之後,用手推推帽簷,什麼也不說。馬祖打量一會說:“南嶽石頭希遷是你的老師。”天然就前往希遷處,到了也是手推推帽沿不吭聲,石頭說:“安置到宿舍去吧。”於是天然幹起了炊事活,共計三年。有一天,石頭希遷告訴大眾第二天除佛殿前的草,第二天眾僧都去除草,只有天然用盆水洗了頭,跪到石頭面前。石頭見此情況笑笑,就為他剃去頭髮,正待講解戒律,天然卻捂住耳朵走了出去。天然剃髮後再次去謁見馬祖禪師,還沒有見禮就跑進僧堂,騎坐在聖僧塑像的脖子上,眾僧人驚慌忙作一團。馬祖親自走進僧堂,見狀對天然笑道:“我子天然!”天然馬上下來拜謝說:“感謝老師賜給法號!”從此就以“天然”為名。象丹霞天然這樣的情況還有不少,禪宗興盛時代禪師是沒有什麼門戶之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