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頭的江湖郎中，是典型的騙子，但他也為我們帶來了快樂
文：葛維屏
有時我想，被騙肯定不是一件快樂的事情，但在另一種狀態下，被騙是否也會為我們帶來一種快樂呢？或許就是因為這麼一點小小的好處，我們會原諒與諒解被騙。最典型的例子，就是趙本山演的小品《賣柺》，它表演了一個騙與被騙的全過程，卻讓我們看得樂而忘返。但這畢竟是別人被騙的經歷，不能證明被騙的快樂的普適性。而最近遇到的一件事，使我覺得被騙的快樂，或許並非沒有價值，即使為了這種被騙，我們白白地浪費了錢財。
前幾天晚上，下班回來，路過小區，看見一個場地已經鋪開了，高張著免費雜技演出的標語，心裡便留了一個心。因為“免費”對人是很有誘惑力的，而這往往是被騙的最重要也似乎是唯一的前提。
正好最近應孩子的要求，網購了一隻“錄音筆”，吃過晚飯之後，想試試錄音筆的錄音效果如何，便來到了玩雜技的地方，看看那裡耍的是什麼把戲。
本來抱著看一看就走的念頭，但是一旦在那裡駐足，便移不開腳步，覺得表演的那位中年男人嘴皮功夫確實是好。
表演的地方，停著一輛改裝過的卡車，成為整個舞臺的後臺，燈光就是從車頂上射下來的，正前方鋪了一張紅地毯，算是舞臺的正中央。中年男人微胖，著白色戲服，腰扎紅帶，一角半垂，帶著一點藝人的神韻，在人群之中，很容易顯出他的與眾不同來。他操著一口半生不熟普通話，但基本能聽懂。一開始，他獅子大開口，慷慨許諾，吊人胃口，這是騙子的第一招功夫，他要吸引人注意，留住離散的腳步，所以，空口許諾便相當的重要。他說今晚表演蟒蛇吞小雞，可是，直到最後，他都沒有表演這個節目，因此我相信他壓根兒都沒有蟒蛇。
然後他便滔滔不絕，聲稱他是免費表演的，那麼，他為什麼要做“活雷鋒”。他必須解釋這一點，他說：他是為了做一個廣告，說他所在的安徽林泉縣是一個武術之鄉，招收學員，小孩子可以報名參加。他接著為大家設想道：舞槍弄棍受傷了怎麼辦？他說：他們家有一個祖傳藥方，治跌打損傷有奇效。這時候，已經有觀眾一語道破他是賣狗皮膏藥的。果然，他讓助手抬上一罐子神藥，說今晚免費分發。他說這個藥水在老家那裡，賣到八十六元一瓶，今天在這裡，他不收五十六，也不收三十六，他只收一個成本價，二十元。
價位的大跌，無疑使他佔據了心理學上的制高點，產生了巨大的誘惑力，為鞏固他的忽悠效果，他還斬斷了一隻雞的兩條腿，用此藥搽過後，那隻雞竟然完好如初，蹦跳如常。心理上攻擊到位，現場驗證到位，他的神藥的功效是勿庸置疑的。於是，觀眾從中年以上婦女開始，紛紛掏錢購買便宜且有神效的藥水。身邊的觀眾紛紛議論：二十塊錢，藥房裡買一張膏藥還十多元呢。言下之意是便宜。他們相互鼓勵著，討論著，在從眾心理的作用下，風捲殘雲般地將現場炮製出的神藥買了一個一乾二淨。
賣藥水的繼續打親情牌“忽悠”，說：你們可以為家裡的父母多帶一瓶，幫助上人舒痛解厄，也算是盡了一番孝心。此語一出，更是效果顯著。觀眾中，不少人大概不好意思自己上陣去搶藥水，都讓自己的小孩子拿著錢，跑進場裡，搶購神藥。我看到的是，那些買了藥的人，也像是完成了一件大事，買完就回去了。我覺得他們很滿足，很快樂，因為他們在今晚得到了一個價廉物美的神藥，可以回去向自己的上人盡一點孝心，他們在心理上，應該是感覺到相當的快樂的。
這是不是一種快樂的被騙？
狗皮膏藥賣主又繼續宣傳，意思是說，買了一瓶藥水的，如果想買第二瓶，可以優惠到十元一瓶。剛剛買了藥水的觀眾面色難堪，但也無人發難，大家顯然在打著小算盤：剛才二十元一瓶都買了，現在便宜一半，豈能不買？於是，又掀起一輪購買藥水的熱潮。很多人手裡都拿著兩瓶藥水，一隻手都撐得滿滿當當，快要拿不住了。
其實大家不知道是假的嗎？知道。身邊有人不停地說：這個東西，他以前買過，沒有用。但是，揭破真相的人說著風涼話，依然擋不住大家紛紛跳進坑中，去買那個藥水。我想到有一句古語：觀棋不語真君子，知騙不說非小人。因為，明明大家都很快樂，都覺得很滿足，你有什麼權力讓別人如夢初醒，大夢破滅，悲從中來呢？二十元，其實算不了什麼錢，大家都不在乎，紛紛交給那個賣藝兼賣藥者，只是因為在這一晚，大家都獲得了現實的切身的快樂。這種快樂，是因為那個巧舌如簧的賣藥者，能夠出口成章地丟擲合轍押韻的連珠妙語，讓人在吃過晚飯後本來侷促在電視機前的時光，有了一段笑口頻開的時刻，是因為他賦予了那些散發著酒精味的神藥，承載了治療日常頑疾的心理學的必勝武器，甚至承擔了傳送自己親情善意的紐帶責任，可以說，藥是一種藉口，它滿足了人們的心理上的自我慰藉與慰藉他人的需要，那麼，即使這種藥是無效的，但實際上它在心理層面上，還是循著人的渴望安慰與營養的筋脈，滋潤著人們的那顆永遠飢腸轆轆的心，至少把人們潛在的無法表達出的那一份期望，藉助這一個“假藥”（讓我們說白了吧）而得到了一次淋漓的體現。
這就是我越來越相信的“被騙的快樂”吧。
接下來，賣藥者又展開了第二輪的推銷術。我長話短說吧，這賣藝人持刀作砍頭狀，再次引起全場轟動。但正式自斷其頭之前，他要請出觀音像，拜佛保佑，然後他拿出自稱在峨嵋山開光過的佛像掛件，現場拋售，一時又是應者雲集，買了帶有靈氣佛像的觀眾，也是滿意而歸，誰都忘了他剛才聲言的自斷其頭的表演許諾。
散場了，但我的心裡也充滿著快樂，相信那些滿載而歸的觀眾，心裡的快樂，肯定要比我多，比我滿。其實這些簡單的騙局，報紙媒體上，口耳相傳中，都聽了許多，但大家一旦遇到真實的情境的時候，依然會義無反顧地向前衝，這是為什麼？我想，就是大家覺得用二十元的微小代價，獲得了一次明知故犯的被騙的快樂。買了假藥的朋友，心裡可能還在想：我用區區的二十元錢，就忽悠了你賣藥的一晚，看你蹦蹦跳跳了一晚，唾沫濺了一地，算來算去，還是觀眾物超所值啊。
於是，快樂就這樣產生了，源遠流長地佈滿了今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