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軾:哥只是個傳說

“竹外桃花三兩枝,春江水暖鴨先知”,又一個春天迴歸,在這個春風微醺的日子裡,不知你是否會記起我——蘇軾?

林語堂先生如是評價我:是秉性難改的樂天派,悲天憫人的道德家,黎明百姓的朋友,是散文作家,新派畫家,偉大的書法家,是釀酒的實驗者,工程師……

承蒙厚愛,其實我只是一個靈魂比較有趣味兒,愛好比較豐富的人罷了。

1037年,我出生於眉州眉山(今四川眉山),父親為我取名“蘇軾”,字“子瞻”。父親希望我成為一個擁有遠大理想的男子,重要並且要低調行事。可是,似乎,我這一生註定低調不了。

少年時期,父親喜歡遊學,所以我和弟弟子由的教育重任就落在了母親一人身上。我很慶幸自己有這樣一位博學而善教的母親,十歲那年,讀《後漢書範滂傳》,感慨於大義之士範滂,我對母親說:“母親,孩兒可否成為範滂那樣的人?”母親沒有否定或者肯定,只是跟我說:“我兒能成為範滂那樣的人,我為什麼不能成為範滂的母親呢?”,我感謝母親對我的諄諄教誨,感謝她呵護我的一腔少年意氣,珍惜我那顆至真至純之心。

20歲那年,我參加科舉中進士,因老師歐陽修誤判,屈居第二,也許歐陽老師會為自己的失誤而自責,可是他不知道,雖與狀元失之交臂,但是,能拜他為師,我很慶幸。

承蒙歐陽老師的青睞,這場考試之後,我一個寂寂無聞的四川青年火遍京師。

為母守孝三年之後,24歲那年我和子由一同參加了制舉考試,並取得了第三等的好成績,可謂百年第一。也許你會嗤之以鼻,不就是個第三?也許你有所不知,這個級別的考試,一二等純屬虛設,整個宋朝都沒有人考中過,所以,我是名副其實的全國第一兼開國第一。我想我應該就是你們所說的“超級學霸”吧?聽著,有點兒自誇的意味。

言歸正傳,按照這樣的節奏,“平步青雲”應該順理成章了吧?可事實上並沒有?

這還得從那場變法說起:

1069年,王安石變法開始,我並沒有對變法全盤否定,我只是認為變法應該循序漸進,不該急躁冒進,所以站在了保守派。因此,遭到排擠,歐陽老師退隱林泉,司馬光閉門不出,而我,發現憑己之力也難挽大勢,若一味執拗,也不得好歸,索性就遠離這是非之地,於是就自請外調。

1071年,34歲的我,任杭州通判,“上有天堂,下有蘇杭”,杭州真是個好地方,我賃一葉輕舟,品一杯清茗,一邊欣賞美景,一邊處理案牘,心情甚好,在這裡,我寫下了《飲湖上初晴後雨》:

水光瀲灩晴方好,山色空濛雨亦奇。

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妝濃抹總相宜。

這首七絕,“遂成西湖定評”。

1075年,38歲的我,任密州(今山東諸城)知州,似乎所有的文人都是這樣,政治失意,文學創作井噴!因為,我們內心的萬般情緒,總需要一個可以宣洩的地方,或者寄託的角落,詩詞歌賦,的確是個好東西。

這期間,我以一首《江城子 密州出獵》來一抒湧蕩在心中滿腔殺敵報國的豪情壯志。

全詩“狂”態畢露,“老夫聊發少年狂,左牽黃,右擎蒼”……“會挽雕弓如滿月,西北望,射天狼”,一掃昔日詞壇軟骨媚氣,開創豪放派詞風。

我也曾於一箇中秋之夜,醉酒之後,因思念舍弟寫下了《水調歌頭 明月幾時有》,有“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對宇宙人生的哲思;有“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對人間悲歡離合的無奈;也有“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對煙火俗世的祝福。

密州任滿之後,我又去徐州(今江蘇),在那裡,治理水患,振興百廢,我常想:做個全心全意為民服務好的地方官,其實也挺好。

可是,這樣安生的日子並不長久,1079年,我經歷了人生的第一場禍事。那年,我在徐州任期滿兩年之後,又調湖州(今浙江),按照慣例,要給皇上寫感謝信,沒想到我的這封《湖州謝上表》卻招來禍事。“知其愚不適時,難以追陪新進;察其老不生事,或能牧養小民。”幾句隨性而寫,暗含譏諷的話,正中變法派的下懷。因為我名氣頗高,詩歌傳播度廣,加之每到地方,政績頗高。神宗早有召我回京之意,變法派早已將我恨之入骨。

變法派的得勢小人們就此輪番上陣彈劾我,御史臺(也叫“烏臺”)從“謝上表”追查到個人詩集,終以舊詩中一句“根到九泉無曲處,世間惟有蟄龍知。”為證據將我打入大牢。

這就是著名的“烏臺詩案”,也是這次重大事件,成為我一生的分水嶺。

我以為我的生命就此結束了,我甚至悲愴地寫下了訣別詩給子由“與君今世為兄弟,更結來生未了因”。

萬幸的是,一來神宗愛究是惜我的才華,二來太后和一些元老重臣為我求情。在被關押了103天后,我終虎口脫險,免於一死。

在這裡,我要特別感謝一個人——王安石。雖然彼時的他被小人構陷,早已退休,但卻特地為我求情:“豈有聖世而殺才士者乎?”!這才是真君子!

雖免於一死,但活罪難逃!

之後,我被貶為黃州(今湖北黃岡)團練副使。一個空頭虛職,其實就是一個犯官,也就是由黃州政府代為看管的罪人一枚。

可是黃州對我而言,是我的涅槃之地。我的人生和心境也是在這裡發生了巨大的轉變。

初到黃州,我常在晚上一個人悄然出門,佇立在長江之畔,月色朦朧,內心恐懼而憂傷,我錯了嗎?我有什麼錯?那時候,哪怕是一隻掠雲而的鴻雁也能勾起我情感上的共鳴:“揀盡寒枝不肯棲,寂寞沙洲冷。”我不就是那隻寧願獨自棲息在江心那片寂寞的沙洲之上,也不願停留在那庸俗的寒枝之上的鴻雁嗎?

先不說這些了,既來之則安之,我得生存,以犯官的身份被貶黃州,無工資,無車無房,無補貼,又加上自己“俸入所得,隨手輒盡。”也沒有積蓄,維持一家上下二十多口的生計迫在眉睫,好在天無絕人之路,馬夢得替我向黃州政府租賃了黃州東門外的幾十畝荒地,黃州百姓又幫忙蓋了幾間房子,生活總算有了著落。我給我的地取名“東坡”,並自號“東坡居士”。從此我就開始過著躬耕黃州的田園生活,對我而言,這是一個嶄新的開始。

日復一日的躬耕生活,慢慢洗去了我的年輕氣盛和傲氣鋒芒,我逐漸變得平和而又穩健。

在這裡,我化身一個“美食家”,價賤如泥土的豬肉,做成了珍饈美饌。光美食,我就研究出多大三十五種:東坡肉、東坡肘子、東坡餅、東坡豆腐……

在這裡,我廣交友人,“上可陪玉皇大帝,下可陪卑下院乞兒”,生命頓時充滿了熱鬧的煙火氣。

在這裡,我建立起世界上第一座孤兒院——安樂坊,讓那些被遺棄的孩子有了歸宿。

在這裡,我的竹子和樹林畫得越來越好了,我的行書也寫得越來越好了。

在這裡,我與友人漫步逢滂沱雨,也不傷感,豁然地哼唱“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大醉晚歸,與門童敲門不應,也不生氣,聽著江濤陣陣,淡然地吟唱“小舟從此逝,江海寄餘生。”

那日,信步於月下,到了赤壁磯頭,望著滾滾長江,追憶歷史,想起三國風華壯年卻已建功立業的周瑜,在想到早生華髮的自己,年過半百,卻功業成空,怎不令人感慨,但放眼歷史的長河,多少英雄豪傑不都淹沒在這滾滾的歷史長安裡呢?更何況自己這“滄海一粟”呢?

那一刻,我心潮澎湃,詞情奔湧,一首《念奴嬌 赤壁懷古》揮灑而出:

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故壘西邊,人道是,三國周郎赤壁。亂石穿空,驚濤拍岸,捲起千堆雪。江山如畫,一時多少豪傑。

遙想公瑾當年,小喬初嫁了,雄姿英發。羽扇綸巾,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故國神遊,多情應笑我,早生華髮,人間如夢,一樽還酹江月。

來來來,讓我敬江月一杯,敬往事一杯,一首千古絕唱,我與命運握手言和了,就讓我“江海寄餘生”,做嶄新的蘇東坡吧!

還沒等“江海寄餘生”的願望徹底實現,命運再一次在我的生命裡掀起火花,1085年,神宗駕崩,哲宗年幼,支援保守派的太皇太后垂簾聽政。朝堂之上,風雲突變,短短的十七個月內,我從一介犯官一躍升為三品大員翰林學士,距宰相僅一步之遙。

按理……對,不能按理,我再一次迎來了生命中的轉折,居然還是因為變法。司馬光上臺後,下令全面廢除舊法,但是我又反對了,我認為新發也並非一無是處,不能一刀切式的廢法,應該“校量利害,參用所長。”

結果,這樣,我就成了一個尷尬的存在,新不新,舊不舊。在新舊兩黨的夾擊下,我被迫再次申請外放。又重新回到了杭州這個美麗的地方。在杭州我治理了西湖,並加以改造,為後人留下了風景如畫的“蘇堤春曉”和“三潭印月”。之後,又歷任多地地方官,政績斐然。

時光倏忽,十年轉逝。

太后去世,哲宗親政,新黨重新上臺,政局再次翻天,我又一次成了新黨的打擊物件。

先是被貶惠州(今廣東),政敵們希望我吃苦受罪,誰知,我在這裡我這個嗜甜之人的新寵——荔枝,太美味啦:

“日啖荔枝三百顆,不辭長作嶺南人”。惠州,我喜歡!

朝廷的政敵們看不下去了,又把我貶到儋州(今海南),也是古代最慘的流放之地,這裡“食無食,病無藥,居無室,出無友,冬無炭,夏無寒泉。”哈哈,這樣也好,一想到京城每年不知有多少人死在庸醫的手裡,我頓時覺得自己好幸運。這裡還有美味的生蠔,好喝的椰汁。對了,我曾經還給子由寄過一頂椰殼做的帽子。儋州,我喜歡!

世事無常,三年後,政局又變了,徽宗即位,我獲釋北返。我與海南人民揮手告別,乘船而歸。在返途之中,所到之處,無不引起轟動。遺憾的是,歸途染疾,到常州一個月也不見好轉,我知道我大限將至,回顧這一生,我感慨萬千:

想起父親為我起的名,冠的字,和父親最真摯的希望,我終是沒能遂父願,但,我是個君子!

想起母親那句“我兒能成範滂,我為什麼不能成為範滂的母親呢?”,我成為了範滂那樣的義士了嗎?

其實,我的一生應該是了無遺憾了吧?

無論居廟堂之高,還是處江湖之遠,我一直堅持初心,對國家和人民,我盡了赤城之心。

但若“問汝平生功業?黃州、惠州、儋州。”

蘇軾:哥只是個傳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