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再選擇一次,你還會選擇做醫生麼?”

編者按:日前,一婦嬰的郭曉青主任、劉小華主任、劉江勤主任和李昆明主任——4位臨床專家應邀做了回望醫者初心、虔心服務病患的專訪,由醫學界的編輯整理成文。今天特刊發劉江勤主任的訪談,請您傾聽一位新生兒科醫生職業成長的心路歷程。

“ 不做醫生的話,你會選擇做什麼?”

“如果再選擇一次,我肯定不會做醫生!”

上海市第一婦嬰保健院(以下簡稱“一婦嬰”)新生兒科主任劉江勤主任在被問及這個問題的時候幾乎毫不猶豫地談道。

“我其實可以有很多選擇,也可以做很多事情,可以學計算機、學經濟、學設計……但偏偏選了學醫,這個選擇讓我遭受了太多打擊……”

但在經歷了一次又一次的打擊之後,在走過漫長、艱辛的29年學醫、從醫之路後,劉江勤教授同樣堅定地告訴我們:“但來到新生兒科後,我也從未想過離開!”

1

《中國兒科資源現狀白皮書》顯示,目前我國城市每千名兒童擁有兒科醫師數為0。57人,農村為0。47人;而《健康中國2020戰略研究報告》要求“到2020年每千人口擁有0。69名兒科醫生”——兒科醫生缺口直逼10萬大關。

最近3年,中國兒科醫師流失人數為14310人,佔比10。7%。其中,35歲以下醫師流失率為14。6%,佔所有年齡段醫師流失的55%。

1995年,剛成為兒科醫生的劉江勤也想過離開。

“讀碩士之前,我做的是普兒科。那時候實習,沒有分專業,什麼專業都做。”對新生兒科,劉江勤也並不瞭解,更沒想過當一個新生兒科醫生,當時幾乎唯一確認的就是:兒科,做不下去!

“第一是收入太低,第二是得不到認可。”而後者,顯然更嚴重。一邊是生病哇哇哭的孩子,一邊是著急、上火的家長,工作中被罵、被投訴,甚至被打都是常有的事。

“我沒有被打過,但是被罵過無數次。整個職業體會不到榮譽感,這不是錢能解決的問題……”劉江勤坦言,“那時候,我非常想放棄……後來讀碩士的時候,我就希望能換個專業,不想再做兒科了!”

最後,由於各種各樣的原因,劉江勤還是讀了兒科的研究生。

但畢業時,不死心的劉江勤還是希望有所改變——離開原有的單位、離開一成不變的生活,“當時其實只是想去找一個患者非常多的地方、能讓自己職業生涯得到更好發展的醫院。”

“如果再選擇一次,你還會選擇做醫生麼?”

因此,當第一次在兒童專科醫院看到新生兒科滿病房患者,看到那麼多孩子經過治療恢復健康、活蹦亂跳時,劉江勤的內心被觸動到了。

“我當時非常激動,非常願意投入到這個職業中、去成為一名新生兒科醫生,然後就再也沒想過離開。”

雖然兒科醫生的收入還是很低,依舊處在整個醫療體系的最低端,但劉江勤已能從別處得到了滿足。

“我能從很多家庭的溝通中得到回報,他們對我們非常尊重。透過我們的努力,很多孩子重回了健康生活。”談及此,這個被很多孩子喚為“劉爸爸”的高個子醫生很開心,“這種對我們工作的認可,什麼都換不來!”

2

在新生兒科,每個孩子都來之不易。

這裡的孩子一出生,就因為早產、感染、先天性疾病、新生兒窒息等各種原因,被送到新生兒監護室(NICU)。為了降低感染風險,家長被隔離在監護室大門之外,每天只有特定的一小段時間可以見到孩子,“我們要記得監護室裡的每個保溫箱都與監護室外的一個家庭相連。”

“如果再選擇一次,你還會選擇做醫生麼?”

24周,800g——孔雲(化名)的孩子就在裡面。

由於早產,孩子一出生就從產房直接送到了NICU,一待便是3個月。好不容易出院了,孔雲不放心,又帶著孩子在醫院附近住了2個月,才回家。

孔雲家不在上海,產後恢復出院後,她就在醫院旁邊租了個房子。當時,孩子在監護室裡與醫護人員一起為生存而努力。監護室外,焦急的孔雲什麼也做不了,便在家裡祈禱。

劉江勤告訴她,母乳很好,對早產寶寶尤其重要。她便每天在家擠了母乳,給孩子送過去。同時在探視時間時,給孩子做“袋鼠護理”。

注:袋鼠式護理(KMC)又稱面板接觸護理(SSC)是二十世紀80年代初發展起來的主要針對早期新生兒的一種護理方式。其定義為住院或較早出院的低出生體重兒在出生早期即開始同母親進行一段時間的面板接觸,並將此種方式堅持到校正胎齡為40周時。

它是一種有效的方法,可以滿足不成熟嬰兒對保暖、頻繁母乳餵養、免於感染、給予刺激、安全和母愛的需求,是世界衛生組織推薦的一種早產兒護理方法。

一天,孔雲擠好了母乳正往醫院送,卻因為雨天路滑,在醫院門口和一輛電動車碰到了。孔雲一下子坐倒在地,大哭了起來,嚇壞了電動車車主。其實她只是滑倒了,並沒有受傷,只是這段時間太煎熬了!

痛苦、無助、委屈的孔雲安慰了電動車車主“沒事”後,自己在雨地裡哭了很久。但想到自己堅持不了可以哭,可孩子卻還在監護室裡頑強堅持、還在等著母乳,孔雲爬了起來,擦乾了眼淚,拿著奶包走進醫院。

這件事,孔雲2年後帶著孩子來找劉江勤回訪時,才談起。現在回憶起,劉江勤依舊非常感慨。

即使在NICU待了3個月,終於可以出院了,孔雲依舊非常害怕,“萬一出了事該怎麼辦?”

“來找我們!”劉江勤安慰她,“你任何時候來找我,我都會幫助你。因為這個孩子是我們養大的,那麼我們也要對他負責。所以你回老家前,在這裡有任何需要幫助,你都可以來找我們!”

甚至在2個月後,孔雲準備帶孩子回老家了,劉江勤還幫忙聯絡了當地有往來的醫院提供幫助。

“如果再選擇一次,你還會選擇做醫生麼?”

早產兒的家人都非常不容易,所以即便孩子早已大到超出了新生兒科的管理範圍,“我們還是希望能盡最大努力給他們支援,提供力所能及的幫助。”劉江勤談到。

2014年時,監護室外的家長們自發組織了“早產兒俱樂部”,新老早產兒家長在微信群裡分享經驗、互相支援。後來,瞭解到情況的劉江勤也主動進了群,“這個很重要,所以我也加了進來,家長們有什麼問題都可以直接反饋給我們。”

接下來,2015年、2016年……2019年,每年他們都新建一個交流群,給新老早產兒父母分享經驗,為大家解答焦慮疑惑。

“如果再選擇一次,你還會選擇做醫生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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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2年,那個病房滿滿的“小患者”,將劉江勤帶入了“新生兒科”的世界。

2005年,出國培訓,則讓劉江勤對“新生兒科”有了更深、更廣的瞭解。

“2005年,我得到了一個到兒科醫院培訓的機會,是一個和加拿大合作的國際專案,針對年輕新生兒專科醫生。”劉江勤回憶道。

先在兒科醫院培訓一年,之後,劉江勤又到加拿大艾伯塔大學(Royal Alexandra Hospital)培訓了兩年。這兩年,不僅僅是觀摩,更多的是作為高年資住院醫師在臨床上工作。

“如果再選擇一次,你還會選擇做醫生麼?”

“整個經歷對我的影響非常大。”劉江勤表示,這兩年“不僅僅是‘技術’得到了提高,更開拓了眼界”。

在加拿大,劉江勤看到了發達國家如何管理新生兒,看到他們不僅僅聚焦“孩子”單個個體,更關注透過完整的社會體系,照護好這些孩子。

而這個社會支援體系也不僅僅是針對困難家庭的救助體系(救助只是極小一部分),它是一個完整的醫療和社會保障體系。事實上,在早產兒的救治過程中,醫生、家長的角色固然重要,但更關鍵的是社會支援體系的完善。但劉江勤也坦言,這並不容易,“它需要全社會的認識和推動”。

“我有一個家長他跟我說,沒有一個幼兒園願意收他的孩子,因為他的孩子語言發育落後。其實孩子其它方面都很好,智力是好的,走路各方面也是好的,但就是不愛講話,結果幼兒園就不願意收他——這對他來說就是個巨大的障礙,他想為這個孩子找到一個願意接受他的學校,不希望把孩子送到特殊教育機構。”

“所以這裡面就需要我們全社會共同認識這個問題,共同為這些孩子提供更大的便利!”劉江勤進一步談到。

後來攻讀兒科博士期間,劉江勤在這方面又做了很多工作,特別是接觸了國內很多不同醫院後,他對新生兒專科也有了更深的瞭解。

4

兩年培訓後,劉江勤毫不猶豫地接受了時任一婦嬰院長段濤的邀請,來到了一婦嬰。

“我們有一個非常龐大、非常好的產科,我們的新生兒科也可以有很好的發展前景。”段濤告訴劉江勤。

“後來,我就來了。從2010年至今,已經九年、快十年了。”期間,劉江勤不斷與產科合作發展,不斷踐行以“早產兒家庭為中心”的理念,不斷改進細節,進行質量改進。

“如果再選擇一次,你還會選擇做醫生麼?”

“2010年到2016年,我們做了很多工作,每一點講起來都很不起眼,卻幫助我們做了很多的質量改進。”

劉江勤舉例一個很小的例子——新生兒低體溫,這是反映臨床上新生兒管理好壞的重要客觀指標。

“如何知道我們新生兒臨床管理的好壞?一個看得見的指標就是‘新生兒低體溫’。”劉江勤介紹到。只要測一下每個經手的環節裡新生兒體溫低於36。5℃的比率有多少,就能直觀瞭解哪個環節出了問題,哪個環節需要質量改進——這便是“環節管理”。

但光把管理細節做好了,也不夠,“還要有‘人性化’”,劉江勤強調。它包括透過母乳餵養、袋鼠護理等措施,破除家長與孩子的隔離,讓家庭參與到孩子的管理中。

為此,一婦嬰新生兒科在國內率先開展了抱乳、袋鼠護理、早產兒家庭指導和早產兒家庭病房等舉措;開放住院新生兒探視,減少新生兒與家庭的分離;建立基於網際網路的早產兒隨訪平臺,為早產兒家庭提供長期支援。

“我們讓家長可以來到病房抱孩子、給孩子換尿布、可以和護士交流,讓他們學習如何管理這些‘小’孩子,這樣他們出院回家時就不會束手無策、不會害怕。”劉江勤進一步談到。

“如果再選擇一次,你還會選擇做醫生麼?”

2010年時,科室超早產兒的存活率不足50%,極低出生體重兒存活率僅76%。但到2016年,情況就有了極大改變:超低出生體重兒的存活率已經超過了75%,極低出生體重兒的存活率也達到了88%。

早產兒:妊娠不滿37周前分娩的新生兒。

超早產兒:妊娠不足28周分娩的新生兒。

低出生體重兒:出生體重低於2500g的新生兒。

極低出生體重兒:出生體重低於1500g的新生兒。

超低出生體重兒:出生體重低於1000g的新生兒。

這個資料,雖然與歐美髮達國家相比,仍有差距,但已是巨大的進步。

“醫生一般成熟得比較晚。我快50歲了,才開始做出些事情。目前舞臺的中央還是前輩們在領頭、創造。”

但劉江勤也期待——

“希望3~5年後,我和我的同行們也可以發揮更多的作用!希望我們跟早產兒家庭成為很好的朋友,互相支援、互相理解,共同為早產兒創造一個健康的未來!”

參考資料:

1。良醫 | 劉江勤:“管理” 處在“生存邊緣”的孩子

來自:http://www。sohu。com/a/223357979_318740

2。昌婷婷, 陳金蘭, 王丙琴。 早產兒應用袋鼠式護理的研究進展[J]。 臨床護理雜誌, 2012(03):65-67。

3。李藍, 曾邦蘭。 新生兒低體溫的防治[J]。 檢驗醫學與臨床, 2007, 4(11):1097-1097。

專家簡介

“如果再選擇一次,你還會選擇做醫生麼?”

劉江勤

2009年畢業於復旦大學兒科醫院,獲得兒科學博士學位。2006-2009在加拿大艾伯塔大學Royal Alexandra Hospital培訓兩年。擅長極早早產兒救治和隨訪、新生兒復甦和兒童保健工作。

兼任中國醫師協會新生兒科醫師分會委員,早產兒專業學組委員;中國醫師協會兒童健康專業委員會母乳庫學組委員;上海市圍產醫學會委員,中國婦幼保健協會新生兒保健專業委員會委員。

門診時間:

專家門診:

週三下午(東院)

特需門診:

週二(東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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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標題:《“如果再選擇一次,你還會選擇做醫生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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